第162章 禦覽案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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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錦衣衛鎮撫司,詔獄地牢。
張又冰停下了腳步。
在她身前,是那個在地上瘋狂打滾,哭喊著孩子名字的“毒心婆婆”鞠三娘。在她身後,是那個依舊機械地磕著頭,喃喃自語著“我有罪”的“血屠夫”王二狗。他們一個陷入了永恒的悔恨,另一個迷失在徹底的虛無。他們是這條“判官路”上最凶惡的兩頭野獸。而現在,他們都變成了張又冰腳下兩條被抽掉了脊梁骨的死狗。剩下的那些囚籠裏所謂的魔頭,早已噤若寒蟬。他們蜷縮在各自囚籠的最深處,用被子或破爛的衣物蒙住頭,瑟瑟發抖,連看她一眼的勇氣都沒有。
這場由李自闡精心導演的意誌大戲,已經變成了一場徹頭徹尾的單方麵屠殺,一場靈魂的屠殺。
張又冰忽然覺得有些無趣,就像一個成年人在陪一群幼兒園的孩子,玩他們自以為刺激的過家家遊戲。她抬起頭,目光穿過了眼前蜿蜒的石板路,望向了道路盡頭那扇緊閉的小石門,以及石門之後那片看不見的黑暗。
她知道,他就在那裏,那個自以為是的棋手。
張又冰緩緩開口,聲音不大,卻像一道溫暖的春風,瞬間吹散了地底所有的陰冷與瘋狂。她的聲音清晰地響徹在整個環形空間,壓過了那兩個瘋子的囈語,也鑽進了每一個幸存者耳中。
“李大人。”她的稱呼是如此平靜而又正式。“大家都是幾十歲的朝廷命官,還要繼續玩這種無聊的遊戲,是不是太耽誤時間了?”她的話語中沒有嘲諷,沒有憤怒,隻有一種淡淡的陳述,仿佛在說,天色不早了,我們該下班了。
這種極致的平靜與周圍瘋狂崩壞的環境,形成了一種無比荒誕而又充滿壓迫感的對比!
她頓了一頓,給了那個隱藏在暗處的男人一絲喘息的時間。然後,她繼續用公事公辦的口吻說道:“請把卷宗拿來吧。”
“至於你的人情嘛。”她的嘴角勾起了一抹若有若無的微笑。那笑容不再冰冷,不再殘酷,而是帶著一種真正上位者對下位者展現出的寬宏與體諒。
“看在同朝為官,皆是為陛下效力的份上。更何況,上次在鎮撫司,李大人也幫過小女子。這個人情,就不要也罷。”如果說,張又冰之前的所有行為是對李自闡肉體與精神的雙重酷刑。那麽,此刻這番話就是一劑最猛烈最有效的救心丸!
她沒有乘勝追擊,沒有耀武揚威,甚至主動放棄了那個足以讓他李自闡乃至整個錦衣衛顏麵掃地的“人情”賭注。她給了他一個台階,一個他做夢都不敢奢望的黃金台階。張又冰將這場足以讓他身敗名裂的慘敗,輕描淡寫地定義為一場“無聊的遊戲”。她將兩人之間劍拔弩張的關係重新拉回到了“同朝為官,為陛下效力”的政治正確軌道之上。她甚至還提到了上次他在鎮撫司幫她的“恩情”,主動將雙方位置擺平。
這已經不是勝利了,這是征服!
是一種更高維度更具智慧的征服!
張又冰用仁慈彰顯著無可匹敵的權威。在暗處的密室之中,李自闡那因尷尬變得難堪的眼神,在聽到這番話的瞬間,猛地恢複了神采。他那因失血而蒼白的臉上湧起了一股病態的潮紅,那靠在牆上幾乎站立不穩的身體猛地一震。他難以置信地看著觀察孔中依舊平靜站立的身影。
她……她,在說什麽?她不要那個人情了?她還說,是看在同朝為官的份上?李自闡的腦子一片空白。
他預想過無數種張又冰在勝利後會如何羞辱他、如何炮製他的場景,甚至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但他做夢也沒想到,張又冰竟然會選擇用這種方式來結束這場鬧劇。一股巨大而複雜的情緒瞬間淹沒了他,有劫後餘生的狂喜,有被人徹底看穿又被輕易放過的羞愧,更多的是發自靈魂深處的敬畏與佩服!
他終於明白了,他和張又冰根本不是一個量級的存在。他還在糾結於一城一地的得失,還在玩弄那些上不得台麵的陰謀詭計。而她,眼中所看到的是整個棋盤,是朝堂的格局,是人心的向背!她要的從來不是他李自闡的一個人情,她要的是他李自闡這個人,是整個錦衣衛,這把最鋒利的刀,心甘情願地為她所用。而現在,她做到了,用一種他無法拒絕也無力反抗的方式。
“唉。”一聲長長的歎息在密室中響起,那歎息聲中充滿了無盡的苦澀、無奈與徹底的釋然。李自闡緩緩地直起了身子,整理了一下因冷汗而變得褶皺的衣衫。他臉上恢複了平靜。不,那不是平靜,而是一種徹底認輸後剩下的恭敬。
“吱嘎——轟隆隆——。”在“判官路”盡頭,那扇厚重的石門發出了沉悶的聲響,緩緩地向兩邊打開。一個身影從門後的黑暗中走了出來,正是錦衣衛指揮使李自闡。
此刻的他臉色依舊蒼白,但眼神已沒有了之前的陰鷙與試探,隻剩下深不見底的複雜與敬畏。他手中捧著一個用明黃色綢緞包裹著的卷宗,一步一步走過狹窄的石板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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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有去看路旁那些陷入瘋癲的魔頭,眼中隻有張又冰。他走到她麵前停下,然後在整個詔獄所有清醒者的注視下,對她深深地彎下了腰。那是一個近乎九十度的鞠躬,是下級對上級最崇高的敬禮。
“張大人深謀遠慮,智計無雙。”
“本官輸得心服口服。”
他聲音嘶啞,卻充滿真誠。他抬起頭,雙手將黃色卷宗恭敬地遞到張又冰麵前。
“這是【織錦匕首案】的全部卷宗,請張大人過目。”
“至於之前的賭約,是本官孟浪了。多謝張大人寬宏大量,不與本官計較。”
張又冰平靜地伸出手,接過卷宗,入手微沉,她甚至能感覺到上麵殘留著來自錦衣衛檔案庫的特殊氣息。她沒有說話,隻是對他微微點了點頭。然後轉身離去,邁開腳步向著來時的路走去,背影依舊挺拔、堅定。
她走過那些蜷縮在囚籠裏的魔頭,走過那依舊瘋癲的可憐蟲,走過那條長長的黑暗階梯。最終,走出了那扇地獄之門,重新沐浴在熾烈的陽光下。整個過程,她沒有回頭看一眼。
“李大人,您是狀元公出身,該做些正事。此等下作無聊之事,前任指揮使李楨靠阿諛奉承的從龍之功上位,或許喜歡。您可不能墜了讀書人的顏麵。”張又冰淡淡道。
而李自闡一直保持著躬身的姿勢站在原地,直到她的身影徹底消失在他的視線之中。他才緩緩地直起身子,望著她離去的方向,許久許久,臉上露出無比複雜的苦笑。
“傳我命令。”他對著身後的黑暗輕聲說。
“將王二狗與鞠三娘直接處決,對外宣稱暴斃。”
“另外,將詔獄所有犯人全部重新登記造冊。以後,‘判官路’這條規矩廢了。”
“是……”黑暗中傳來恭敬的回應。
李自闡最後看了一眼這片由數十代指揮使親手打造,又被一個張又冰親手摧毀的黑暗世界,轉身走回了那扇石門。
從今天起,他李自闡乃至整個錦衣衛都將會有一個朋友。不,不是朋友,是一個他永遠不敢也不想再與之為敵的存在。
陽光是如此刺眼,從極致的黑暗中走出,重新沐浴在建武十三年的烈日之下,張又冰的眼睛微微眯起,需要片刻適應。
她的父親,刑部緝捕司郎中,號稱大周第一神斷的張自冰,那張寫滿焦急與後怕的臉已經近在咫尺,他張了張嘴,似乎有千言萬語想問,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張又冰沒有立刻回應他,隻是平靜地將手中用明黃色綢緞包裹的沉甸甸卷宗小心地收入懷中。裏麵藏著這樁驚天大案的細節等,但此刻對她而言,它已不是最重要的戰利品了。
她緩緩轉身,再一次麵向那扇已冰冷關閉的地獄之門。
在張自冰無法理解的目光中,張又冰朗聲開口,聲音不再冰冷、威嚴,而是帶著平等甚至一絲歉意的溫和。
“李大人,今日多有得罪。”
“改日,我張又冰定在寒舍備下薄酒,親自向您賠罪。”這番話如同一道驚雷在張自冰耳邊炸響。
賠罪?
女兒她在說什麽?她單槍匹馬闖了錦衣衛的龍潭虎穴,逼得那位權勢滔天的指揮使親自出門恭送卷宗。她是絕對的勝利者,為何反過來要向對方賠罪?張自冰徹底糊塗了,完全無法理解她這神來一筆是何用意。
但在石門之後,依舊陰暗的密室中,剛剛直起身子心中依舊翻江倒海的李自闡在聽到這番話的瞬間,整個人都僵住了!
她……她竟然在向我示好?
她竟然要請我喝酒?
向我賠罪?
一股難以言喻的暖流,混雜著無盡的羞愧與一絲士為知己者死的衝動,猛地從心底湧起,直衝天靈蓋!
他李自闡是什麽人?
是狀元公!
是天子門生!
是天下所有讀書人都豔羨的存在!
可自從踏入錦衣衛這個大染缸後,他就再未感受過尊重。同僚畏懼他,百官憎惡他,就連陛下也隻將他當作一把好用的刀。他已經很久沒有被人當作“人”,當作平等的“同僚”對待了。
而張又冰,這個剛剛用神魔般手段將他的驕傲與尊嚴徹底碾碎的女人,卻在勝利後給了他從未奢望過的尊重!她沒有將他當作手下敗將,而是當作值得拉攏、結交的“李大人”!
李自闡的眼眶竟然微微發熱,他想起了張又冰最後離開時留下的那句話:“李大人,您是狀元公出身,該做些正事,可不能墜了讀書人的顏麵。”
原來,她一直記得,她一直將他李自闡看作曾經金榜題名、意氣風發的狀元郎,而不是這個滿手血腥、內心陰暗的錦衣衛指揮使。
“唉……”李自闡再次長長地歎了口氣,這次歎息聲中不再有苦澀與無奈,隻剩心悅誠服的釋然。他對著那扇冰冷石門的方向再次深深作揖,這次他不是向她的力量屈服,而是在向她的胸襟與格局致敬。
他心中暗暗發誓,從今往後,他李自闡這條命,這錦衣衛上上下下數萬緹騎,張又冰說一句話,隻要不違反綱紀,刀山火海,在所不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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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又冰沒有再去理會門後那個已被她徹底收服的男人,轉身麵對依舊一臉茫然的父親,露出了讓他安心的微笑。
“爹,我們走吧。”
在遠離京城數百裏外蔚藍大海上,一艘名為“踏浪二號”的黑色鋼鐵巨輪乘風破浪,以讓這個時代所有木製帆船望塵莫及的速度向東疾馳。
崔繼拯和他的兒子崔宏誌,正與其他乘客一起站在寬闊的甲板上,感受著前所未有的震撼。
海風吹拂著臉頰,帶著鹹鹹的水汽與一絲從巨大煙囪飄來的淡淡煤煙味。腳下的甲板有節奏地微微震動,那是船身深處名為“蒸汽機”的鋼鐵心髒發出強勁有力的轟鳴。
“爹……爹,這也太快了。”崔宏誌扶著冰冷的鐵製欄杆,看著兩旁被船頭犁開的白色浪花飛速後退,整個人處於極度亢奮之中。
“這比刑部最快的八百裏加急,還要快好幾倍啊!”
崔繼拯沒有回答,隻是望著那無邊無際的海麵,心中震撼比沒見過世麵的兒子隻多不少。
忽然,崔宏誌想到一個實際問題,他扭過頭一臉困惑地問父親:“爹,你說這麽大的船,還是鐵打的,造價肯定跟天一樣高吧?可它隻收咱們父子倆一人六十文錢的船票。這……這,他們怎麽賺錢啊?這不是得虧死嗎?”
這個問題也將崔繼拯問住了,他雖在官場混跡多年精通人情世故,但對這種聞所未聞的商業模式,也是一竅不通。
就在這時,旁邊一個穿著普通布衣,皮膚被海風吹得黝黑,看起來像常年跑船的小販,聽到他們的對話忍不住笑著插嘴:“這位小哥,你這就想差了。”
小販從懷中掏出一個旱煙袋,一邊裝填煙絲一邊用過來人的語氣說道:“人家這‘踏浪號’,壓根就沒指望靠咱們這些乘客賺錢。”
他用下巴指了指甲板後方堆積的如山般的貨物,用巨大油布蓋著。
“看到那些東西沒?那才是大頭!人家這一船運的是南洋橡膠、南方棉花還有錫錠、木材,隨便一樣,都比咱們這船所有人船票錢加起來值錢得多!人家收咱們這點船費,說白了,就是順帶手的事,圖的是人氣!想讓像咱們這樣的人去安東府做生意,把那地方搞得更熱鬧!”
崔宏誌聽得一愣一愣,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而崔繼拯的眉頭卻皺得更深,他敏銳地抓住了問題的關鍵,對著小販拱了拱手,客氣地問道:“這位兄台請教一下,聽你意思這安東府似乎有不少特產?可據老夫所知,安東府地處海濱邊陲,冬季漫長,十分苦寒,本地多是鹽堿之地,並非富庶之所,敢問是何人有如此大的手筆,能造出這等海上巨獸,又是靠什麽來維持這般巨大的花費呢?”
崔繼拯的問題顯然更有水平,小販被問得撓了撓頭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就在這時,另一個聲音響起。
“這位老先生,你問到了點子上了……”一個身著華麗絲綢,身材微胖,看上去像是個大商賈的中年男人笑著走了過來。他手中把玩著兩顆油光鋥亮的文玩核桃,身上透出一股久居上位的氣度。他看了一眼崔繼拯父子,又望了一眼無邊無際的大海,眼中帶著一絲向往與狂熱。
“要說這安東府,如今最值錢的是什麽?那自然是‘新生居’裏出來的東西。”
“新生居?”
崔繼拯重複了一遍這個塘報裏出現了無數次的名字。
“沒錯!”那富商的語氣變得有些激動,“就是新生居!他那裏產的一種名叫‘水泥’的灰色粉末,加入水後,會變得比石頭還硬。現在整個江南,所有大工程都搶著要!還有,他們織的那種棉布,又結實又便宜!還有給小娃娃喝的奶粉!還有各種我們見都沒見過的古怪機器。”
“這些物品,在我們大周,全都是有市無價的寶貝!想買?嘿嘿,可沒那麽容易!”富商的臉上露出了一絲得意的神秘笑容。
“那‘新生居’裏有個地方叫‘供銷社’。他們搞的叫‘憑票供應’!意思是你想買他們那些最緊俏的物資,光有銀子還不行,你得有足夠大的訂單!沒個幾十萬兩銀子的單子,人家那供銷社的管事,連眼皮子都不帶抬一下的。”
“像咱們這種,”富商指了指自己和小販,“說白了,也就是過去碰碰運氣,以個人身份采購那麽一星半點的東西,倒騰回內地,賺個辛苦錢罷了。”
聽完富商的這番話,崔繼拯和崔宏誌父子倆徹底震驚了。
他們呆呆地站在甲板上,任由那帶著新世界氣息的海風,吹拂著他們早已被無盡震撼淹沒的臉龐。幾十萬兩銀子的訂單,才有資格入門?水泥、棉布、奶粉、機器這些聽起來也算耳熟的詞匯,在他們的腦海中不斷盤旋,最終匯聚成一個讓他們感到無比陌生而又恐懼的概念。
他們要去的那個安東府,似乎根本不是他們想象中的那個世界。那是一個全新的,擁有著無法想象的生產力與財富的新世界!而他們,正乘坐著這艘名為“踏浪號”的鋼鐵巨輪,駛向那片未知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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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錦衣衛鎮撫司門前。
陽光,將張又冰與那扇地獄之門徹底隔開。
她的父親張自冰快步走上前來,那張飽經風霜的臉上寫滿了後怕與無法理解的困惑。他的嘴唇翕動著,一千個問題堵在喉嚨裏,卻一個字也問不出口。他看不懂。他窮盡自己在官場摸爬滾打數十年的經驗,也看不懂她這一神鬼莫測的棋。
張又冰看著他那充滿關切與迷茫的眼神,心中微微一動。她知道,老父親在擔心她。但有些事情,已經超出了他所理解的範疇。
她對著父親搖了搖頭。
“爹,”她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斷,“你先回刑部,等我。我還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要辦。”
“什麽?”張自冰的音量不由自主地提高了,“冰兒!你還要去哪兒?這卷宗已經到手了,我們趕緊回刑部調查才是正理!這錦衣衛的衙門,多待一刻,都是凶險!”他是真的怕了。剛才在門外等待的每一分每一秒,對他而言,都是一種煎熬。他現在隻想立刻帶她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張又冰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她隻是轉過身,向著另一個方向邁開了腳步。那個方向通往這座城池,乃至整個天下的權力中心——大周皇朝,紫禁城。
“冰兒!”張自冰的驚呼聲從身後傳來。他看著她的決絕的背影,看著她走向那個比錦衣衛詔獄還要深邃,還要恐怖一萬倍的地方,他的心髒幾乎要從胸腔裏跳出來!
去皇宮?
她拿著一份從錦衣衛手裏剛剛搶來的絕密卷宗,要去皇宮?
她到底想做什麽?
一個恐怖的念頭不受控製地竄入了張自冰的腦海。
告禦狀?
不!不可能!這不是告禦狀!
這更像是得到了陛下的支持!
對!陛下給又冰加了近侍女官的銜!
他不敢再想下去了,他隻覺得自己的女兒正在一條他完全無法想象的通天之路上瘋狂疾馳。而他,這個做父親的,卻連她的背影都快看不清了。最終,所有的擔憂與困惑都化作了一聲無奈的歎息。
他知道,他攔不住她。從她二十歲踏入刑部大門的那一刻起,女兒就再也不是那個需要他來庇護的小女孩了。
他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她的身影匯入京城那繁華的人流,最終消失在街道的盡頭。
張又冰行走在京城的朱雀大街上。
寬闊的街道兩旁,是鱗次櫛比的商鋪和酒樓。小販的叫賣聲、孩童的嬉鬧聲、車馬的喧囂聲交織成一曲充滿了人間煙火氣的繁華樂章。路上的行人與她擦肩而過。他們看不出,這個身穿緝捕司勁裝的年輕女子,剛剛才從京城最黑暗的地方走出來,並且親手將那裏的秩序攪得天翻地覆。他們更不會知道,她懷中那份看似普通的卷宗,一旦公之於眾,將會在這座繁華的都市掀起何等滔天的血雨腥風。
她的腳步沒有絲毫的停頓,她的目標無比明確。【織錦匕首案】,從她拿到這份來自錦衣衛的密檔開始,涉及如此多的勳貴子弟,富商公子,就已經不再是緝捕司能夠輕易處理的案子了。它的背後牽扯到的,必然是更高層級的政治博弈。將它拿回緝捕司,最終的結果很可能是尚書大人、侍郎大人或者別的什麽高官迫於壓力來壓住案件追查,不了了之,甚至會給她和她的父親招來殺身之禍。很顯然,刑部尚書錢德秋這個老狐狸知道她被女帝加封了近侍女官身份,讓她調查這宗錦衣衛都不了了之,把燙手山芋遞給刑部的案件,就是想讓她和她背後的女帝親自過問。
所以,她必須將它交給一個有足夠分量、有足夠權力,能夠一錘定音的人。一個能夠將這份卷宗的價值發揮到最大化的人。而整個大周,符合這個條件的隻有大周女帝,姬凝霜。她的‘大姐’,那位‘楊夫人’。
將這份燙手的山芋直接呈送禦前,是最聰明也是最正確的選擇。
這是對她,這位帝王,最極致的忠誠。
這也是對那些隱藏在幕後的敵人,最致命的一擊!
張又冰在下很大的一盤棋。而今天,她在詔獄所做的一切,包括此刻,她正要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落下至關重要的一枚棋子。
很快,那片連綿不絕的紅牆黃瓦,便出現在她的視野盡頭,紫禁城到了。
她徑直走向皇城的東華門。負責守衛的是禦林軍,他們與錦衣衛分屬兩個不同的係統,神情肅穆,盔甲鮮明。
“來者止步!”兩杆長戟交叉攔住了她的去路。為首的一名禦林軍百戶上下打量著她,眼神銳利如鷹。
“刑部緝捕司,張又冰,有緊急要事,求見陛下。”她平靜地從懷中掏出一塊令牌。
那不是刑部的腰牌,那是一塊由純金打造,上麵雕刻著一隻浴火鳳凰的令牌。
鳳凰令。
女帝親賜。
見此令,如見帝駕。
那名禦林軍百戶的瞳孔猛地一縮!他臉上瞬間露出了無比恭敬的神色。
“原來,是張大人!下官有眼不識泰山!”他連忙揮手,讓手下撤開長戟,然後對她深深一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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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大人,請!陛下,此刻,應該在凰儀殿內處理政務。”
張又冰微微頷首,收回令牌,邁步走進了那扇對無數人而言,都是遙不可及的宮門。
穿過悠長的宮道,走過漢白玉的金水橋,她的視野豁然開朗。金碧輝煌的人皇殿,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彰顯著皇權的至高無上。
她沒有絲毫停留,在一名小太監的引領下,她穿過重重宮闕,最終來到了那座代表著帝國權力核心的建築——凰儀殿。
“張大人,請稍候。奴才,這就進去通稟。”小太監對她諂媚地笑了笑,然後躡手躡腳地走了進去。
她靜靜地站在門外。凰儀殿的門是敞開的。她可以看到裏麵的景象。房間裏彌漫著一股淡淡的龍涎香的味道。巨大的紫檀木書案上堆滿了小山般的奏折。
而在那書案之後是大周女帝,姬凝霜,正端坐於龍椅之上。她今日沒有穿那件威嚴的黑色龍袍,而是換了一身相對日常的明黃色常服。但那與生俱來的帝王威儀,卻沒有絲毫的減弱,她那張絕美的容顏上帶著一絲處理政務後的疲憊。
她正微微蹙著秀眉,用手指揉捏著太陽穴,似乎在思考事情而煩心。她身著常服,雖然不如龍袍那般華貴,卻凸顯她那驚心動魄的身材。衣襟被那對波濤撐得鼓鼓囊囊,仿佛隨時都要裂開一般。束腰將她的緊致腰肢勾勒得不盈一握,與那豐滿的胸脯形成了一個無比誇張而又誘惑的沙漏輪廓。
聽到小太監的通稟,她緩緩地抬起了那雙不怒自威的丹鳳眼,向著門口望了過來。當她的目光與她的目光在空交匯的那一刻。她那原本帶著一絲疲憊與煩躁的眼神,瞬間就亮了!
一抹發自內心的驚喜與柔情,如同春水般,在她的眼眸中蕩漾開來。
“又冰?”她的聲音帶著一絲連她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欣喜。
“你怎麽來了?”她對著旁邊的小太監揮了揮手。
“下去吧。沒朕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正殿殿半步。”
“喳。”小太監如蒙大赦,連忙躬身退下。
偌大的正殿,隻剩下她們兩個人。張又冰邁步走了進去,對著她微微躬身,行禮。
“臣,張又冰,參見陛下。”
“免禮。”姬凝霜從龍椅上站了起來。
她繞過那巨大的書案,向她走來。她走到她的麵前,伸出那隻足以顛覆天下的玉手,輕輕地托起了她的下巴。她仔細地端詳著張又冰的臉上,那雙丹鳳眼中充滿了心疼與一絲不易察覺的占有欲。
“讓朕看看,有沒有受傷?那李自闡有沒有為難你?”她的聲音溫柔得幾乎能滴出水來。這與她平日裏那冷酷果決的帝王形象判若兩人。
張又冰搖了搖頭。
“臣,無事。李大人,他很‘配合’。”她在“配合”兩個字上加了一絲玩味的重音。
姬凝霜冰雪聰明,瞬間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她的嘴角勾起了一抹讚許的笑意。
“哦?看來,朕的十妹,又讓朕刮目相看了。”她鬆開她的下巴,轉而牽起了她的手,拉著她走到書案旁的一處軟榻上,坐下。這個動作是如此的自然,而又親昵。仿佛她們不是君臣,而是一對最親密的姐妹。
“說吧,”她讓她坐在她的身旁,那雙充滿了威儀與柔情的眼睛注視著她。“這麽急著來見朕,還拿到了李自闡手裏的東西。是不是發現了什麽了不起的事情?”
張又冰看著她那雙充滿了信任與期待的眼睛,她知道,她賭對了。從懷中鄭重地取出那個用明黃色綢緞包裹的卷宗,雙手呈上。
“陛下,請過目。”
“【織錦匕首案】,肯定不是簡單的凶殺案。死者全是有錢有勢的官員和豪商子弟,京城之中,敢這樣猖狂作案的人,必定有所倚仗。”
“臣認為,此事關係重大,已經超出了錦衣衛和緝捕司所能管轄的範疇。唯有呈送禦前,由陛下親自聖裁,方能彰顯國法威嚴,安定社稷。”
她的話說得滴水不漏。既表明了案情的嚴重性,又將最終的裁決權毫無保留地交給了她。
姬凝霜的眼中閃過了一絲濃烈的欣賞。她沒有立刻去接那份卷宗,隻是深深地看著她,一字一句地說道。
“又冰,你做得很好。”
“非常好。”
說完,她才伸出玉手,接過了那份沉甸甸的卷宗。她那修長而又充滿力量感的手指,輕輕地解開了包裹在外麵的綢緞。
一份散發著陳舊與血腥氣息的卷宗,出現在她們麵前。
她翻開了卷宗第一頁。
然後,她那雙丹鳳眼猛地一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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