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章 字攤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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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趕在了丁勝雪她們的前麵,踩著巴州城黃昏未散的青石板路抵達城門。城門口的守衛正打著哈欠核對路引,你混在趕集的農夫裏緩步入城,指尖隔著粗布衣衫,觸到夾層裏那片薄如蟬翼的金葉子——葉紋是精雕的纏枝蓮,邊緣還帶著萬金商會特有的鏨印,這才是你真正的備用盤纏。
    城中黑市藏在城隍廟後巷,掛著木牌的鋪子門簾半挑。你掀簾而入時,掌櫃正用布巾擦著瑪瑙煙嘴,瞥見你袖口露出的金葉子邊角,眼皮都未抬便引你入內室。銅秤稱金的聲響輕得像落雪,他推來的銀錠帶著剛熔鑄的餘溫,沉甸甸壓在你掌心,足夠支撐你在這巴州城安穩蟄伏半月。
    你沒有去臨街的大客棧,也沒找茶肆酒鋪打聽消息——那些地方總有江湖人紮堆,難免露了行跡。你轉去西市的舊貨攤,挑了張半舊的八仙桌,桌麵雖有兩道淺裂,卻用桐油擦得鋥亮;長凳腿有些歪斜,墊塊木片便穩當;筆墨紙硯選的是最普通的貨色,隻有硯台是老坑的,磨墨時能出細膩的墨香,恰好符合落魄書生的身份。攤主是個豁牙的老漢,你遞過幾文錢時,他還額外塞了你半刀裁好的毛邊紙,絮絮叨叨說讀書人不易。
    第二日清晨,天剛蒙蒙亮,巴州城南門外已人聲鼎沸。挑擔的貨郎、趕早的行商、出城耕作的農戶往來不絕,你選了城門東側那棵老槐樹下的空地,支起桌子擺好筆墨,剛用鎮紙壓住紙角,第一縷陽光便穿過槐樹葉,在宣紙上投下細碎的光斑。
    你換了身青布長衫,漿洗得有些發硬,卻連針腳都捋得平整,頭發用一根木簪一絲不苟束在腦後,發梢還沾著點清晨的露水。臉上洗去了昨日在青石鎮的瘋癲與恐懼,眉宇間凝著一層落魄書生特有的平靜——那是飽讀詩書卻困於生計的沉鬱,眼角刻意留了點未擦淨的墨漬,更添幾分煙火氣。你就那樣靜坐著,指尖輕叩桌麵打拍子,城門處的車水馬龍、叫賣聲、馬蹄聲,都像隔了一層無形的屏障,與你全然無關。
    直到日上三竿,槐樹葉的影子縮成一團,一隊風塵仆仆的青衣女子出現在城門口。為首的丁勝雪青裙下擺沾著泥點,鬢角的珠花歪斜著,顯然是連夜趕路未曾停歇。她身後的師妹們有的揉著酸脹的腰,有的掏出帕子擦汗,臉上都帶著難以掩飾的疲憊與後怕——青石鎮的血案還像夢魘般纏著她們。眾人正準備進城到宗門的錦繡會館歇息,丁勝雪的腳步卻猛地一頓,像是被無形的線拽住了一般。
    她的眼睛死死盯著城門角落,那雙眼素來清明如秋水,此刻卻寫滿了難以置信。老槐樹下,你正悠然自得地揮毫潑墨,狼毫筆在宣紙上遊走,寫下寧靜致遠四個楷書,筆鋒遒勁卻不張揚。是他!那個前天還在青石鎮抱著捕頭大腿、哭得涕泗橫流的瘋子!那個身無分文、被官府當瘟神般出境的可憐蟲!
    他怎麽會比她們還早到巴州城?自己昨天下午出發連夜趕路都走到了今天正午才到,他一個窮書生比自己早半天,就已經在擺攤了?他哪裏來的錢買筆墨紙硯?青石鎮時他連飯錢都掏不出,難不成是偷是搶?更詭異的是他的神情——平靜得像一潭深水,仿佛青石鎮的哭喊、恐懼都是旁人的戲碼,與他毫無幹係!
    一瞬間,無數疑問如潮水般衝垮了丁勝雪本就緊繃的神經。她攥著劍柄的手青筋暴起,指節泛白,大腦一片空白,隻剩下一個讓她渾身發冷的念頭——我到底遇上了個什麽樣的怪物?
    就在她失魂落魄、如遭雷擊般僵在原地時,你仿佛才剛察覺她的存在。緩緩抬起頭,墨汁在筆尖凝成一滴,懸而不落。你臉上綻開一個恰到好處的笑容,禮貌中帶著三分疏離,正是街邊攤販對潛在顧客的標準姿態,不多一分諂媚,也不少一分客氣。
    這位女俠,可是要寫信,或是求一幅字?
    你的聲音不高不低,帶著書生特有的溫潤,卻像一道魔咒,將丁勝雪從混沌中強行拉回現實。她身邊的師妹們終於順著她的目光看去,一個個驚得倒抽冷氣,有人下意識攥緊了劍柄,劍鞘摩擦發出輕響。丁勝雪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胸腔裏翻湧的驚濤駭浪,邁著有些僵硬的步伐,一步一步走向你的字攤,青裙掃過地麵的塵土,留下淺淺的痕跡。
    你那聲職業化的詢問,像一根細如發絲的鋼針,狠狠刺在丁勝雪繃到極限的神經上。她的肩膀幾不可察地顫抖了一下,身後的峨嵋弟子終於按捺不住,低低的驚呼此起彼伏:是那個瘋子!大師姐,他怎麽會在這! 聲音裏的恐懼像瘟疫般蔓延,引得周圍路人紛紛側目,對著你們指指點點。
    而你,麵對她們活見鬼般的神情,臉上適時露出一絲剛認出人的驚喜。你猛地從長凳上站起,動作太急帶得凳子腿蹭過地麵,發出刺耳的聲響。臉上那點文人的憂鬱瞬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市儈的熱情,連眼角的紋路都透著討好。你對著她們遠遠拱手,動作標準得像在街頭混了半輩子的老江湖,手腕轉動間,長衫袖子掃過桌麵,帶起一點墨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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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幾位女俠啊!真巧!真是太巧了!咱們又見麵了!
    你的聲音洪亮,還帶著點小人物特有的雀躍,與昨日青石鎮那個哭到癱軟的身影判若兩人。不等丁勝雪開口,你已邁著小碎步從字攤後迎上來,雙手在身前搓著,指縫裏還沾著點墨漬,臉上堆著既想套近乎又自怨自艾的複雜神情——那是窮途末路之人見到的本能反應。
    唉,幾位女俠有所不知啊。你刻意壓低聲音,用一種極富感染力的語氣倒苦水,還偷偷瞥了眼周圍,像是怕人聽見般,您看,小生本是要去通南書院求學的,結果在青石鎮遇上那檔子無妄之災! 說到這裏,你心有餘悸地拍了拍胸口,力道不大,卻震得長衫前襟微微晃動,仿佛那血腥場景又在眼前重現。
    這一路擔驚受怕不說,那點好不容易湊齊的盤纏,全在青石鎮孝敬給官老爺們了!這下可好,書院的束修都交不上嘍!
    這番話、這番表演,像一把木錘,一下下砸在丁勝雪混亂的心上。每一個字都給她的疑問提供了的解釋:他來巴州是為了求學,神情正常是因為逃離了險境。而她最疑惑的,你的下一句話便給出了答案。
    你長長歎了口氣,腰杆不自覺彎了些,臉上露出好漢不提當年勇的落寞,還有生活所迫的無奈,眼角甚至擠出了一點水光。
    唉,沒辦法。幸好小生貼身藏著塊祖傳的玉佩,昨兒個進城就當了死當,換了這攤子,準備先糊口,等攢夠錢再去書院報到。
    話音剛落,你的眼神瞬間亮了,像餓狼瞥見肥羊,卻又在她們麵前收斂了鋒芒,隻化作窮怕了的小販見到大客戶的熱切。你搓著手湊近兩步,笑容諂媚卻不令人反感:幾位女俠看著風塵仆仆,想必是進城辦事。行走江湖,總有給家裏或師門報平安的時候吧?照顧下小生生意唄!小生的字,在這巴州城南門外敢稱最好,價錢還公道!看在咱們同患難的份上,給您打八折!
    死寂,針落可聞的死寂。丁勝雪和師妹們全僵在原地,像被施了定身咒。她們目瞪口呆地看著你唾沫橫飛地推銷,大腦徹底放棄了思考。昨天還在她們麵前嚇得屁滾尿流的瘋子,如今竟笑著推銷代寫書信,還要給八折優惠。這種荒誕,超出了她們畢生的認知。
    丁勝雪的嘴唇哆嗦半天,一個字也說不出。她驕傲的自尊、敏銳的判斷力,在這場荒誕的表演麵前碎得片甲不留。周圍路人的議論聲越來越大,有人笑著說這書生挺會做生意,有人好奇地打量峨嵋弟子。丁勝雪終於找回一絲理智,深吸一口氣,死死盯著你的眼睛——那目光像淬了冰的劍,要刺穿你臉上的市儈麵具。
    可她失算了。在她的目光聚焦的瞬間,你臉上的熱情像被冰水澆滅,笑容僵在嘴角,搓手的動作也停在半空。緊接著,恐懼像潮水般漫上你的臉:瞳孔微微收縮,肩膀下意識後縮,連腳跟都悄悄往後蹭了蹭,恰好踩在一塊小石子上,身體晃了晃——那是手無寸鐵之人麵對帶刀女俠的本能反應。
    女……女俠,您……您這麽看著我幹什麽?你的聲音發顫,帶著哭腔,我……我就是做點小本生意,沒……沒幹什麽壞事啊,您別嚇我。
    這番轉變,讓丁勝雪剛凝聚的氣勢瞬間滯澀。她看著前一秒巧舌如簧、後一秒瑟瑟發抖的你,大腦再次陷入混亂——這到底是裝的,還是真的?她幾乎是下意識地從牙縫裏擠出一句話,聲音沙啞得不像自己的:你……真是個秀才?
    這句話像個開關,瞬間切換了你的氣場。恐懼從眼中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士可殺不可辱的憤怒,連聲音都拔高了幾分:小生當然是聖賢門下,讀書人豈有假的! 這聲怒喝帶著書生的執拗,震得槐樹葉輕輕晃動。
    也正是這瞬間的真情流露,讓你仿佛過來。憤怒漸漸褪去,變成恍然大悟的感激,純粹而真摯。你沒說話,轉身快步走回字攤,在丁勝雪和師妹們愈發困惑的目光中,蹲下身翻找那個破舊的藍布包袱。包袱邊角磨得發白,露出裏麵的棉絮,你翻找時動作輕柔,怕弄壞了裏麵的東西。
    片刻後,你站起身,手中多了個用油紙包著的小方塊。油紙疊得整齊,邊角卻有些磨損,顯然被你帶在身上許久。你捧著它,像捧著稀世珍寶,走到丁勝雪麵前,臉上的市儈與恐懼全沒了,隻剩純粹的善意。
    小生不是轉麵忘恩之人。你的聲音低沉誠懇,這是小生在渝州那什麽勞什子供銷社買的新吃食,鋪子裏人說,吃一口能頂一碗飯。小生一路風餐露宿,全靠這東西撐著。 你又從懷裏摸出一塊,油紙沾著點體溫,這裏還有兩塊,小生留一塊糊口,這一塊,謝女俠在青石鎮的恩情。
    說完,你不等她反應,便將油紙包塞進她白皙冰涼的手中。那油紙還帶著你的體溫,硬邦邦的壓縮餅幹硌著她的掌心,觸感陌生而詭異。
    時間仿佛靜止了。
    丁勝雪低著頭,看著掌心那造型古怪的東西,大腦裏的弦終於地一聲斷裂。師妹們終於察覺不對,最機靈的圓臉師妹連忙上前扶住她,聲音帶著哭腔:大師姐!您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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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丁勝雪的身體晃了晃,眼神渙散,死死攥著那塊餅幹,嘴裏無意識地呢喃:假的……都是假的…… 恐慌像瘟疫般在師妹間蔓延,有人急得紅了眼,有人警惕地盯著你,手按在劍柄上。
    你看在眼裏,知道火候已到——再多一分便過,再少一分便不夠深刻。臉上的真誠漸漸變成恰到好處的無奈與悲憫,你輕輕歎氣,搖了搖頭:這位女俠怕是累壞了。 你對著六神無主的峨嵋弟子擺手,快扶她進城歇息吧,小生還要做生意。
    說完,你轉身走回字攤,步伐不緊不慢,帶著書生的沉穩。坐下,執起毛筆,蘸墨時動作嫻熟,仿佛剛才的一切隻是插曲。而真正的精神重擊,在你放下筆的那一刻——你像是有些餓了,從懷裏摸出自己那塊餅幹,在峨嵋弟子驚恐的目光中,張開嘴。
    哢嚓。
    清脆的聲響在寂靜中格外刺耳。你麵不改色地咬下一小口,細細咀嚼,嘴角甚至露出點滿足的神情,像在品嚐山珍海味。
    這一幕,像一記無聲的耳光抽在峨嵋弟子臉上。丁勝雪渙散的瞳孔猛地收縮成針尖大小——他吃了,吃得那麽自然!那這東西隻是普通吃食?那自己的恐懼與混亂,全是因為一塊餅?這個念頭像毒蛇般纏住她的心髒!
    師妹們不敢再停留,半拖半架地將行屍走肉般的丁勝雪帶走。她一步一回頭,看著你坐在字攤後啃餅幹、揮毫的身影,直到你被入城的人潮淹沒。她低頭看著掌心的餅幹,喃喃自語:不是……轉麵忘恩之人?是誰……欠誰的恩?
    接下來三天,你真的像普通代筆先生般,日出擺攤,日落收攤。你的字寫得極好,楷書端正、行書飄逸,第一天就有貨郎來求生意興隆的匾額,第二天有婦人來寫家書,第三天甚至有秀才來和你探討筆法。你從客人的閑談中聽著青石鎮血案的傳聞,聽著玄劍門如何焦頭爛額,偶爾抬頭望一眼巴州城的方向,眼神深邃。
    夕陽西下,熔金般的餘暉將巴州城南門的青石板路染成暖紅色,每一道紋路裏都藏著暮色的沉韻。
    你那方小小的字攤支在老槐樹下,半舊的八仙桌映著霞光,而你略顯單薄的身影,被斜陽拉得又細又長,嵌在往來行人的匆匆步履間。你正如同這世間千千萬萬個為生計奔波的小人物般,慢條斯理地收拾著家當——硯台裏的殘墨要順著墨盒邊緣緩緩倒回,生怕灑出半滴;寫廢的毛邊紙要按紋路疊得方方正正,塞進桌下的竹筐裏,那是今晚在破廟引火的寶貝;鎮紙要反複擦去邊緣的墨漬,連桌腿下墊著的木片都要歸置整齊。
    你的臉上帶著忙碌整日的疲憊,眼尾沁著淡淡的倦意,可指尖摩挲著硯台老坑石的紋路時,眼神裏又泄出幾分滿足——今日寫了三副匾額、五封家書,賺的銅板足夠在破廟旁的包子鋪買兩個熱乎的肉包。這副落魄書生混江湖的模樣,真實得連你自己都快信了,以至於當丁勝雪那道帶著決絕氣息的身影出現在暮色裏時,她剛建立起的心理防線,便在這煙火氣中不自覺鬆動了幾分。
    你仿佛才剛察覺她的到來,猛地抬起頭,臉上的疲憊瞬間被誇張的驚喜衝散,連眼睛都亮了幾分。“呀!”你慌忙將手上的墨漬往半舊的青布長衫上胡亂一抹,留下兩道深色的印子,臉上堆起小商販特有的熱情笑容,熟絡得像是見了老主顧。“女俠怎的又來了?可是上次那餅幹合胃口,想再要一塊?”
    不等她開口,你已煞有介事地攤開雙手,眉梢耷拉下來,露出一副愛莫能助的惋惜模樣:“哎呀,真是不巧!小生那點存貨早就吃完了,這巴州城裏我尋遍了,也沒見著賣‘供銷社’吃食的鋪子,可真是對不住。”這番搶白來得又快又自然,像提前演練過千百遍,瞬間將丁勝雪醞釀了三天的質問與開場白,全堵在了喉嚨裏。
    丁勝雪站在原地,青裙下擺還沾著城門口的塵土,她看著你那張真誠到近乎憨傻的臉,隻覺得渾身力氣都打了空——就像精心準備了全套刺殺方案的刺客,到頭來發現對麵隻是隻搖著尾巴的哈巴狗。那種一拳打在棉花上的無力感,順著四肢百骸蔓延開來,讓她原本緊繃的肩線都鬆了幾分。她緩緩搖頭,從懷中摸出一方素色手帕,層層展開,裏麵裹著半塊硬邦邦的壓縮餅幹,油紙邊緣都被體溫焐得發潮。
    “此物滋味尋常,倒是真能頂餓。”她的聲音帶著幾分沙啞,眼底布著淡淡的紅血絲,顯然這三天未曾睡好。指尖捏著那半塊餅幹,她終於問出了那個盤旋在心頭許久的疑問,目光銳利如劍,直直射向你:“公子說那渝州的‘供銷社’,奴家已打聽清楚,是關外安東府新開的鋪子。渝州既有書院,公子為何舍近求遠,偏要來巴州備考?”
    來了。你心中掠過一絲微不可察的笑意,臉上卻適時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隨即染上寒門學子談及夢想時特有的羞澀與向往。你先長長歎了口氣,指尖無意識摩挲著桌沿的裂紋,聲音裏滿是辛酸:“女俠有所不知,渝州書院雖聲名在外,門檻卻高得嚇人。小生家徒四壁,既無錢財打點,又無親友舉薦,想入院求學,難如登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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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話鋒一轉,你眼中驟然燃起光亮,像暗夜中撞見星辰,連聲音都拔高了幾分:“但小生早有耳聞,巴州城外三十裏的通南書院,有位南溪先生!那位可是當世大儒,脾氣雖古怪得緊,卻學富五車,最是惜才!”你往前湊了半步,語氣裏滿是對偶像的崇敬,“聽說南溪先生收徒從不論出身,不收金銀束修,隻看一篇文章!哪怕是街頭乞丐,隻要文章寫得好,能入他眼,他也願傾囊相授!”
    “小生便是揣著這份念想,變賣了家中僅有的幾畝薄田,湊了點盤纏趕來巴州,想碰碰運氣。”說到這裏,你指了指麵前的字攤,臉上的光彩瞬間黯淡下去,苦笑道,“誰知運氣沒碰著,倒先遇上了青石鎮的血案。書院的束修都交不上,文章沒門路遞,隻能先擺個攤子糊口,等著攢夠錢再去書院拜訪。”
    這番話有理有據,有寒門學子的辛酸,有對夢想的執著,像一盆帶著暖意的溫水,緩緩澆滅了丁勝雪心中的疑慮。她攥著餅幹的手不自覺鬆了些——南溪先生的名聲她確有耳聞,這般惜才的脾性,倒真像會做出不拘一格收徒的事。
    你不再看她,隻顧著低頭收拾最後一點東西,將破包袱的帶子係了又係,動作緩慢而蕭瑟,仿佛背上扛著的不隻是筆墨紙硯,還有整個生活的重擔。
    丁勝雪站在暮色裏,看著你落寞的背影,心中的天平徹底傾斜。愧疚、同情、不忍,種種情緒像漲潮的海水,瞬間淹沒了她那顆緊繃的“俠心”。她想起這三天自己反複揣測你是陰謀家,翻來覆去分析你的言行,可眼前的人,不過是個為夢想在泥濘裏掙紮的可憐書生。
    你將最後一塊鎮紙塞進包袱,直起身時,臉上擠出一抹故作瀟灑的笑:“天色不早了,小生得去尋個破廟將就一晚,免得城門關了進不去城。”這句話像一根火柴,瞬間點燃了丁勝雪心中的俠義之火。
    你對著她拱手作揖:“女俠,後會有期。”說完便背起包袱,轉身要融入那片漸濃的暮色中。
    “公子!請留步!”丁勝雪的聲音突然響起,清脆而堅定,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你停下腳步,緩緩回頭,眉頭微蹙,臉上滿是恰到好處的疑惑,仿佛不明白她為何要叫住自己。
    丁勝雪看著你,眼眸在暮色中亮得像兩團火:“罷了,相識一場也算有緣。”她深吸一口氣,胸脯挺得筆直,全然是峨嵋派大師姐的擔當,“公子若不嫌棄,可隨我去城中錦繡會館暫住。等攢夠束修再去書院,也免得風餐露宿。”
    這番話斬釘截鐵,沒有絲毫猶豫。你臉上先是震驚,眼睛瞪得圓圓的,隨即轉為不敢置信,嘴唇動了半天說不出話,最後漲紅了臉,手足無措地連連擺手:“這……這如何使得!小生與女俠萍水相逢,怎敢受此大恩!這不是折煞小生嗎!”慌亂間,包袱帶子滑了一下,你連忙伸手扶住,更顯窘迫。
    丁勝雪卻隻是搖頭,眼神前所未有地清澈,仿佛做了這個決定後,連日來的陰霾都一掃而空:“不必多言,我輩江湖兒女,行事但求問心無愧。走吧。”她說完便轉身,青裙在暮色中像一抹流雲,朝著燈火初上的巴州城走去。
    你在原地“猶豫”了片刻,最終像被命運眷顧的幸運兒,帶著七分感激、三分忐忑,快步跟了上去,包袱的帶子在肩上勒出淺淺的痕跡,步履行穩,藏著無人知曉的籌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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