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章 人馬到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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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來的幾日,巴州城的晨霧依舊如期籠罩西街,而你的生活卻陷入一種詭異的平靜——平靜到近乎枯燥,恰如暴風雨來臨前的死寂。
    每日辰時剛過,錦繡會館那扇雕花木門便會“吱呀”開啟,你扛著那套桌麵磨出包漿、凳腿纏過三道布條的舊桌凳,準時出現在庭院中。
    那些曾圍著你嬉笑嘲諷的峨嵋女弟子,此刻正列隊晨練,青鋼長劍映著晨光泛著冷輝,可當她們瞥見你時,劍招卻不約而同地滯澀半拍。七師姐方又晴握劍的指節泛白,原本板正的臉繃得更緊,卻忍不住用眼角餘光偷瞄你肩頭的舊桌凳;幾個年輕師妹湊在一起,嘴型飛快地動著,眼神裏的嘲笑早已換成敬畏與好奇——她們實在想不通,這個連劍都不會握的窮書生,究竟用了什麽法子,讓不可一世的玄劍門刀疤臉乖乖上門賠罪。你對這些目光視若無睹,腳步沉穩地穿過庭院,木凳與青石板碰撞發出輕響,倒比她們的劍風更有章法。
    西街老槐樹下,你的字攤早已是熟客。樹洞裏的半塊墨錠被晨露浸得發潮,枝椏間掛著的蛛網沾著細碎的光。你鋪好泛黃的宣紙,研墨時手腕穩如磐石,可左眼那片漸消的烏青,卻成了西街最醒目的“勳章”。字攤生意依舊冷清,可往來商戶百姓路過時,都會下意識放緩腳步:賣豆腐的張大媽總不忘遞來一塊熱乎的豆腐,用粗布裹著塞到你桌下;挑著菜筐的老農會放下擔子,對著你深深鞠一躬,幹裂的嘴唇動了動卻沒敢出聲;連街尾乞討的老乞丐,也會把討來的半塊窩頭放在你凳腳——這些沉默的敬意,比任何言語都更沉。
    你的筆尖在紙上遊走,寫出的“寧靜致遠”卻帶著幾分藏不住的鋒芒,可全部心神都落在斜對過的王老實布莊。那扇掛著破布簾的木門,此刻成了巴州底層最隱秘的樞紐。穿粗布短打的貨郎彎腰進店時,會故意把貨擔上的銅鈴晃響三下;挎著竹籃的婦人進去前,會先蹲下身整理鞋麵上的泥點——這些暗號你早已了然於心,眼角餘光如精密的篩網,默默甄別著每一個進出的人。
    那個拄著棗木拐杖的老農,褲腳還沾著田埂的濕泥,拐杖頭磨得光滑,左腿比右腿短了寸許——三年前他為護田地被玄劍門打斷腿,眼底的仇恨像淬了火的鐵,可靠;抱著繈褓的年輕寡婦,頭巾邊緣磨出毛邊,孩子臉上掛著淚痕,她說話時聲音發顫卻條理清晰,丈夫衝撞玄劍門執事馬車被打死的細節分毫不差,隻是攥著衣角的手青筋暴起,藏著深入骨髓的怕——可靠,但需派專人護著;還有個穿褪色綢衫的無賴,湊到布莊門口時眼神左右亂瞟,說的“玄劍門搶了他賭場”的事漏洞百出,指尖還下意識摩挲著腰間的空錢袋——不可靠,你對著街口賣糖畫的老漢使了個眼色,老漢掄起轉盤杆“不小心”砸在無賴腳邊,將人驚走。
    西街街口,刀疤臉的身影每日午後都會準時出現。他換了身半舊的藍布短打,腰間的玄鐵刀卻沒敢帶,雙手插在褲袋裏踢著石子,眼神複雜得像攪渾的泥。他看見你收攤時,賣豆腐的大媽幫你扛桌凳,看見百姓圍著你說話時的虔誠,更看見你走進錦繡會館時,峨嵋女弟子們下意識收劍的動作。這些畫麵讓他攥緊了拳頭,又想起長老罵他“蠢貨”時摔碎的茶盞,終於篤定——這書生定是峨嵋派某位地位不低人物的入幕之賓,不然怎會有這般體麵?他連夜把這“發現”上報,玄劍門高層果然鬆了口氣,聯姻在即,誰也不願得罪峨嵋,便傳令暫且按兵不動。這自作聰明的隱忍,在你眼中不過是困獸最後的遲鈍。
    日子在這種平靜的暗湧中滑過,試劍大會隻剩最後三天。傍晚你收攤時,夕陽把老槐樹的影子拉得老長,百姓們的鞠躬比往日更沉。你扛著桌凳剛踏進錦繡會館的朱漆大門,一道青色殘影便裹挾著山間夜露的清寒掠來,“嗒”的一聲輕響穩穩落地——裙裾掃過青石磚,帶起細碎的塵土,發間那片幹枯的竹葉簌簌顫動,顯然是趕路時隨手別上的標記。
    丁勝雪站在你麵前,往日裏明豔的臉頰褪去了血色,隻在顴骨處透著奔波後的薄紅,眼下兩道青黑像被墨筆暈開,藏不住連日不眠不休的辛勞。她握著劍鞘的指尖泛白,指節處還沾著點未擦淨的泥漬,可那雙琉璃般的眸子卻亮得驚人,像兩簇被風點燃的星火,裏麵既有完成密令的篤定亢奮,更有見到你時藏不住的熱切,連眼尾都染上了淺淺的紅。
    庭院裏瞬間靜得能聽見院角銅鈴的餘響。正在練劍的女弟子們動作齊齊一頓,握著劍柄的手僵在半空,青鋼長劍映著殘陽的光,劍穗還在慣性地晃悠,叮當作響。最先停手的是帶練的七師姐方又晴,她劍尖斜指地麵,眼神從丁勝雪發間的竹葉掃到她沾泥的裙角,眉頭不自覺地蹙起;幾個年紀小的師妹幹脆收了劍,湊在一處交頭接耳,竊竊私語聲像剛被驚動的蜂群,從細碎的嗡嗡聲漸漸變得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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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個梳著雙丫髻的小師妹踮著腳,湊到旁邊師姐耳邊,聲音壓得極低卻還是飄了過來,帶著滿是驚訝的語氣:“大師姐這是去哪了?你看她這模樣,頭發都亂了,眼底的青黑比上次閉關練劍時還重!”
    旁邊穿水綠勁裝的師姐偷偷瞥了眼你和丁勝雪相視的眼神,篤定地撇了撇嘴:“還能去哪?肯定是替那楊書生辦事去了!前幾天楊先生被玄劍門的人打了,大師姐當天就不見了蹤影,這時間線剛好對上!”這話一出,周圍幾個師妹都連連點頭,眼神裏的好奇更甚。
    站在後排的一個女弟子捂著嘴輕笑,聲音裏滿是八卦的興味:“你們再看大師姐看楊先生的眼神——哪還有平時的清冷樣子?那眼睛亮的,魂都快飛到楊先生身上去了!我看啊,這倆人的關係可不一般,咱們以後可得對楊先生客氣點!”這話引來了一片低低的笑聲,幾個女弟子邊笑邊偷瞄,連方又晴都沒再嗬斥,隻是無奈地搖了搖頭。
    你麵無波瀾,隻對著她遞去一個眼神,聲音輕得隻有兩人能聞:“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說著扛著桌凳徑直往房間走,丁勝雪立刻收斂神色,恢複了峨嵋大師姐的清冷,快步跟上,青色衣袂掃過地麵,帶起細碎的風。身後的議論聲更響了,卻沒人敢上前攔問。
    房門“吱呀”關上,隔絕了外界的喧囂。你點燃油燈,昏黃的光映著滿室的檀香,丁勝雪剛要開口,便被你按住肩膀。你倒了杯溫熱的茶水遞過去,瓷杯的暖意透過指尖傳來,她捧著杯子喝了兩口,才定了定神,聲音裏帶著報捷的利落:“儀郎,幸不辱命!林朝雨已調集渝州新生居最精銳的行動隊,偽裝成運茶商隊,明日便能抵達;金風細雨樓親派修羅堂好手,偽裝成觀禮散人,後天全部到齊!匯合點在城西西風客棧,是金風細雨樓的老據點。”
    她從懷中掏出個油紙包,裏麵是寫著暗號的紙條,你掃了一眼便放在燭火旁燒了。
    “試劍大會當天,他們先混進會場,占住出口、閣樓製高點和主賓席通道。”你指尖在桌案上劃出會場格局,“錦衣衛在外圍封山,到時候我親自出來點破玄劍門的累累罪行,內外夾擊,一個也跑不了。”你的目光落在她臉上,“而你,是點燃炸藥桶的火星。”
    丁勝雪的臉頰瞬間漲紅,握著茶杯的手微微顫抖,胸腔裏的血都沸騰了——這縝密的計劃像一幅波瀾壯闊的戰圖,讓她恨不得立刻奔赴戰場。可你接下來的話,卻讓她的熱血驟然冷卻:“玄劍門之後,是唐門。他們給我發了請柬,我得去一趟。”
    “不要去!”她脫口而出,隨即意識到失言,抿緊了唇。唐門的暗器與毒藥天下聞名,那是比玄劍門凶險百倍的龍潭虎穴。
    你看著她眼底的擔憂,聲音放輕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我們可能要分開一段時間。你回峨嵋後,玄劍門的事照實說,至於我們的關係,就按師妹們看到猜到的那般講——既是坦誠,也是掩護。”
    丁勝雪一怔,隨即懂了你的用意,心頭的擔憂化作暖流。你上前一步,指尖輕輕挑起她的下巴,逼她看著你的眼睛,聲音裏裹著霸道的寵溺:“新生居的身份,我的真實來曆,等我去嘉州接你時,親自跟峨嵋長老說。”
    “儀郎……”她的聲音哽咽,眼淚終於忍不住滾落,砸在你的手背上。你拇指輕輕拭去她的淚痕,扶著她的肩走到床邊:“你累壞了,今晚在這休息,天塌下來有我。”丁勝雪望著你眼中的篤定,重重點頭,帶著滿身疲憊與安心,轉身回自己房間。
    剛推開門,幾道身影便湊了上來,正是候在門外的幾個師妹,雙丫髻的小師妹最先開口,眼睛瞪得溜圓:“大師姐!你這幾天到底去哪了?楊先生前幾天被玄劍門的人打了,你當天就不見了,是不是為他出頭去了呀?”
    旁邊穿水綠勁裝的師妹也跟著追問,語氣裏滿是八卦:“就是就是!我們剛才看見你跟楊先生在房裏聊了好久,連燈都點著,你們是不是在商量試劍大會的事?還是……有別的悄悄話呀?”
    七師姐方又晴雖沒像小師妹們那般直白,卻也抱劍站在一旁,眼神裏藏著幾分探究,顯然也好奇她這幾日的行蹤。
    丁勝雪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波瀾,迅速恢複了大師姐的清冷模樣。她抬手理了理微亂的鬢發,聲音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瞎猜什麽?前幾日出門是處理門派在附近的產業糾紛,耽擱了幾日。方才與楊先生見麵,是商議試劍大會上峨嵋與各門派的應對之策——他雖不是江湖人,畢竟在巴州呆了這許多時日,對本地局勢看得透徹,多聽些建議總沒錯。”
    她瞥了眼還想追問的小師妹,話鋒一轉加重語氣:“眼看試劍大會在即,你們不去鞏固劍招,反倒在此嚼舌根?若被師父知道,仔細你們的罰抄!還不快去練劍!”這話一出,師妹們頓時噤聲,吐了吐舌頭不敢再問,連忙散開跑去庭院。丁勝雪看著她們的背影,輕輕舒了口氣,關上門時,指尖還殘留著方才與你相觸的暖意,滿心都是那句“我來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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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天未亮,你便扛著桌凳出了錦繡會館,沒去西街,徑直走向人聲鼎沸的南城門。這裏是外來客商的聚集地,騾車的“咯吱”聲、貨郎的吆喝聲、牲畜的嘶鳴聲交織在一起,彌漫著塵土與汗水的味道。你在城門旁的牆根下支起攤子,這裏既能看清進城的人,又不易引人注意——玄劍門的探子果然瞥了兩眼,見你還是那副窮酸模樣,便轉頭去盯更可疑的商隊。
    巳時三刻,一個穿灰布長衫的中年書生背著油紙傘走來,傘柄上刻著極小的“雨”字。他看著你筆下“劍”字的鋒刃,沙啞著嗓子問:“先生的墨,比別處黑啊。”
    你頭也不抬,筆尖落下如刀:“心不白,墨自然黑。”他身體微頓,不著痕跡地抱了抱拳,轉身融入人流——金風細雨樓的人到了。
    隨後,挑著滿筐瓷器的貨郎路過,筐沿係著半片楓葉,問了句“字畫換瓷瓶嗎”,你答“瓷脆,字硬”;一對挽著胳膊的年輕夫妻,妻子發間插著白色茉莉,丈夫問“求幅鴛鴦圖”,你回“鴛鴦易散,猛虎難馴”——都是暗號,都是金風細雨樓的精銳。他們像水珠融入大海,瞬間消失在巴州的街巷裏。
    第三日上午,一陣沉重的騾車聲傳來,十幾輛蓋著油布的騾車進城,油布下隱約露著兵器的寒光。護衛們個個太陽穴高聳,腰間的刀柄磨得發亮,為首的管事穿青布褂,路過時與你對視一眼,極快地點了點頭——新生居的行動隊到了。
    所有棋子就位。你站起身,將狼毫筆往地上一扔,筆杆在青石板上滾了兩圈。你沒再管那套陪伴多日的舊桌凳,它們完成了“書生”的偽裝使命,從此再無用處。你轉身走向城西,腳步沉穩,背影裏的慵懶徹底褪去,隻剩屠夫臨刑前的冷厲。
    西風客棧的幌子在風中搖曳,那是風暴的中心。“書生”的遊戲,到此結束。
    接下來,該清算血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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