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7章 勝人勝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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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名道人“死”了——並非死於刀劍加身,而是死在了你的誅心之言下。他的肉身依舊端坐酒桌對麵,甚至那身足以撼天動地的百年修為仍凝於經脈之中,可那支撐他百年道途的“神”,那定義他“無名道人”身份的道心,已被你親手碾碎成齏粉。 此刻的他,活像一尊失了魂的神像——木質的軀殼尚在,內裏卻成了奔湧的洪爐。失去道心駕馭的內力如決堤江河,在他經脈中瘋狂衝撞,骨骼發出“咯吱”的哀鳴,周身空氣被炙烤得扭曲發燙。這股力量若徹底失控,先會將他自身炸得屍骨無存,再掀翻整座觀山閣,最後如海嘯般席卷半座閬州城,讓街市的喧囂化作血海哀嚎。
識海深處,【神?欲魔血脈】的本能正發出貪婪的嘶吼,那聲音帶著金屬般的尖銳:“吞噬他!這上百年道基無主可依,吞了它,你的修為能直破瓶頸!”那股源自血脈的掠奪欲如藤蔓瘋長,纏繞著你的心神——眼前分明是一場無需代價的饕餮盛宴,是無數武者夢寐以求的機緣。
你的眼底當真掠過一抹妖異紅芒,瞳孔邊緣泛起墨色紋路,那是欲魔本能即將破體而出的征兆。可這紅芒剛觸及瞳孔中央,便被那片更深邃、更浩瀚的【神·萬民歸一功】的道心徹底湮滅——道心中倒映著漢陽工坊的燈火,巴州農戶的笑靨,涪州百姓沉冤得雪時的淚水,那是千萬人的煙火氣凝成的壁壘。
你沒有順從此刻翻湧的魔性,反而緩緩撐著桌沿起身,月白錦袍掃過滿地碎瓷時帶起一縷微風,姿態從容得仿佛不是身處即將爆發的內力漩渦之中。右手抬起的動作極緩,指節還凝著方才執湘妃竹扇時沾染的檀香餘溫,指尖掠過空氣時,甚至能看到魔性未散的淡淡黑氣在指縫間一閃而逝——那是【神?欲魔血脈】不甘的躁動,卻在觸及你掌心那層溫潤白光時,如遇朝陽的晨霧般消融。
你的掌心最終輕輕覆在無名道人的天靈蓋,沒有半分之前鎮壓時如泰山壓頂的霸道威壓,唯有一種近乎創世的溫柔,仿佛在輕撫一件即將碎裂的古瓷,掌紋貼合他發髻間的塵灰,連呼吸都放得極輕。
你的口中溢出低低的喃語,氣音裹著內力沉入無名道人的識海,又似在與自己識海中心那團蠢蠢欲動的黑影對話:“你看,這百年道基多誘人?”識海深處頓時傳來心魔尖銳的嘶吼,那團黑影張牙舞爪,周身纏繞著吞噬一切的黑氣,“吞了他!憑他這扭曲道心養出的內力,足夠你將【神?萬民歸一功】推至大成!”
你指尖微微發麻,掌心甚至泛起一絲噬咬般的癢意,那是【神?欲魔血脈】的本能在瘋狂牽引——仿佛有無數黑影在掌心叫囂,要將這無主的百年道基盡數吞噬,連神魂都要碾成滋養修為的養料。可這噬咬感剛攀到心口,便被你死死按住。你緩緩閉眼,喉間續道:“我這血脈此刻正饞得發狂,恨不得將你修為吸幹、神魂煉化,從此再無後患。”話音頓了頓,氣息漸穩,“但我【萬民歸一功】鑄造的道心足夠震懾這不爭氣的血脈。你苦修百年,閉目運氣、枯坐寒殿才修得這身本事,殺你易,控你也易,可這百年修為若就此化作飛灰,或是淪為我掌中傀儡,未免暴殄天物,更違了我守的‘人道’。”
話音落下的刹那,你掌心的白光驟然盛起,【神?萬民歸一功】的內力不再是之前鎮壓時的磅礴洪流,反而化作千萬縷蠶絲般的暖光,順著無名道人的天靈蓋緩緩渡入。初時觸及他暴走的內力時,那股如岩漿般滾燙的真氣猛地反撲,試圖將這縷暖光焚成灰燼——可當暖光中裹著的煙火氣滲入經脈,那股狂暴竟奇跡般地滯了滯。暖光裏藏著漢陽冶金車間的火星子,是老鐵匠揮錘時濺在衣襟上的灼熱;藏著新生居食堂的香氣,是廚子燜紅燒肉時,冰糖炒出的焦甜混著肉香;藏著巴州田埂的清風,是農夫彎腰割稻時,稻穗劃過掌心的癢意,還有孩童追著田埂上的蝴蝶時的笑鬧聲。
這些最質樸的人間氣息,順著無名道人的經脈緩緩流淌,如春雨潤田般包裹住那些暴走的真氣。你能清晰地感知到,他原本如亂麻般糾結的經脈,在暖光的纏繞下漸漸舒展;骨骼間“咯吱”的哀鳴漸漸輕了,周身扭曲的空氣也慢慢平複,連他緊繃的肩頸都微微鬆弛下來,嘴角溢出的黑血也減緩了流速,在下巴上凝成一滴,遲遲未墜。你掌心的溫度始終恒定,既不被他暴走的內力灼傷,也不因其陰冷而凝滯,就那樣穩穩地托著他的道體,將“人道”的暖意一點點烙進他那片廢墟般的道心。
這哪裏是強行梳理,分明是一場以柔克剛的渡化。你能感覺到無名道人的意識在混沌中掙紮,他那破碎的道心碎片,正被暖光中藏著的人間圖景輕輕觸碰——當鐵匠鋪的火星映在他識海時,他緊繃的眉峰微蹙;當紅燒肉的香氣飄過,他幹裂的唇瓣動了動;當農夫的笑鬧聲響起,他眼角竟又沁出一滴濁淚。你知道,這是他的“人”性在覺醒,在對抗那早已扭曲的“道”性。而你掌心的暖光,就是給他這縷“人”性鋪路的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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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聲音繼續響起,不高不低,卻像浸了晨露的鍾鳴,在雅座裏緩緩蕩開。掌心那縷暖光仍在無名道人的天靈蓋流轉,映得他眉心泛著一層柔和的瑩白,恰如你話語裏的意涵——為他混沌的識海點起一盞孤燈。
“道長該在人間走一走,”你指尖微微收勁,讓暖光更沉地滲入他經脈,語氣裏少了之前的冷銳,多了幾分過來人的歎惋,“不必動用這身驚天本領,就像漢陽工坊的鐵匠那樣揮錘淬火,像新生居的廚子那樣顛鍋掌勺,靠掌心老繭換一碗熱湯,才知米糧之貴、生計之艱。”說到求道時,你刻意放緩語速,掌心暖光裏竟真裹進一絲田埂的泥土氣息,“道門聖賢說每下愈況,便是糞土堆裏的蚯蚓、牆角縫裏的苔蘚,都在順著天時地理生長,這才是最真的道。你總把自己架在‘道尊’的雲端,造一個虛無的大同幻境當終點,可你忘了——這人間從不是你一人的戲台,你要做主角,那些想守著妻兒熱炕頭的百姓,憑什麽就得做你鋪路的配角?”
這話如同一顆浸了春水的種子,恰在你掌心“人道”真氣的汩汩灌溉下,精準落進他那片道心崩塌後、隻剩殘垣斷壁的心田。暖光不再是單純的梳理,更像細密的雨絲,一遍遍浸潤著那些破碎的道心碎片,將“人間煙火”的紋路,悄悄刻進他靈魂最深處。
死寂終於被打破——無名道人垂在身側的指尖先是無意識地蜷起,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的泥垢裏,接著整個身體劇烈一顫,像被驚雷劈中。他那雙空洞了許久的眼眸,先是泛起一層渾濁的霧色,隨即兩行熱淚便順著臉頰滾落,砸在膝頭的桃木劍上,發出“嗒嗒”的輕響。
這淚水混著唇角未幹的墨血,在他蒼白的臉上衝刷出兩道狼狽的痕跡。他喉結瘋狂滾動,像是有千言萬語堵在喉頭,最終隻擠出一聲壓抑到極致的嘶吼——那聲音不似之前的瘋狂,倒像迷途羔羊的悲鳴,嘶啞得幾乎斷裂。嘶吼聲未落,他身體便猛地一軟,額頭重重磕在紅木桌麵上,發出沉悶的聲響,徹底昏死過去,唯有肩膀還在微微抽搐,像是在承受著道心重塑的劇痛。
你緩緩收回手掌,掌心的暖光在離開無名天靈蓋的刹那悄然消散,隻餘一絲若有若無的煙火氣縈繞指尖。你低頭看著趴在桌上的身影——道袍歪斜,墨血與淚水在桌麵上暈開斑駁的痕跡,曾經那股撼天動地的氣息,如今已弱得像個尋常小道士。你心中清明:他的命是保住了,經脈裏的百年修為也被真氣穩住,可那個執著於“地上道國”的“無名道人”,連同他那套扭曲的道,都已在這場誅心與渡化中徹底煙消雲散。若他日醒來,他不再是高高在上的“神”,隻是個失了道心、要重新學做人的“無名”。
你從懷中掏出一個油布小包,輕輕倒出幾錠碼得整齊的碎銀——比賠償桌椅杯盞的分量足了三成,既夠掌櫃修繕雅座,也夠這頓飯錢。銀錠落在紅木桌麵,發出清脆的輕響,與周遭的狼藉形成奇妙的對比。你沒有再看桌上的人一眼,轉身時月白錦袍掃過滿地碎瓷,卻未發出半分聲響。竹簾被你指尖輕輕一挑,便悄無聲息地滑開,將觀山閣雅座的狼藉與昏沉,徹底隔在了身後。樓下恢複了些許喧囂,
掌櫃正帶著夥計小心翼翼地往三樓張望,見你下來,剛要上前詢問,卻被你遞去的一個安撫眼神止住,最終隻躬身目送你融入街市的人流。
你離開了那座早已是一片狼藉的“觀山閣”,腳步輕得像浸潤了晨露的棉絮,月白錦袍的下擺掃過門檻時,帶起幾粒染著墨血的碎瓷渣,卻未在衣料上留下半分汙漬。你沒有回頭,甚至未曾側耳去聽雅座裏是否有動靜——那道趴在桌上的青色身影,是生是死、是醒是昏,都已不在你的牽掛之中。閬州城的這場風波,從城門處神識相觸的針蟄,到觀山閣裏道心崩碎的轟鳴,終在你掌心那縷暖光消散時,徹底畫上了句點。
那個曾執著於“地上道國”的“無名道人”未來會如何?是在昏醒後大徹大悟,褪去道袍化作市井裏的尋常匠人;還是沉湎於道心破碎的絕望,從此隱入深山淪為瘋癲道人?你不願去猜,也不必去管。方才渡化時注入他識海的那縷煙火氣,是你播下的一顆種子——它或許會在春雨裏生根,或許會在烈日下枯萎,但那都是它自己的因果,是它重新學“做人”的必經之路。
你從未想過要做誰的“引路人”,畢竟每個人的“道”,終究要自己走出來。
你緩步走在閬州城那青石鋪就的街道之上,鞋底碾過縫隙裏的青苔,帶著濕涼的觸感。身邊是熙熙攘攘的人流,挑著菜筐的農婦擦著汗走過,竹筐裏的青菜還帶著晨露的鮮脆;糖畫攤前的孩童踮著腳歡呼,金黃的糖漿在竹勺下流轉成展翅的鳳凰;街角餛飩攤的白汽嫋嫋升起,蔥花混著骨湯的香氣鑽進鼻腔,勾得人鼻尖發癢。這滿街的煙火氣裹著你,與觀山閣裏墨血、碎瓷、真氣碰撞的肅殺形成天壤之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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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無名道人的那一場“論道”,你看似贏得幹脆利落,實則讓你對自己所走的“人道”有了鑽心般的通透——尤其是【神·欲魔血脈】在最後時刻的蠢蠢欲動,那股吞噬百年道基的貪婪衝動,像根細刺紮在靈台,提醒著你這潛藏的隱患。
你需要一個地方,一個能隔絕市井喧囂、讓心神沉底的安靜所在。不是新生居那滿是人聲的書房,也不是破廟那漏風的屋簷,而是一處能讓“道”與“魔”在識海裏平靜對話的淨土。
你的目光在這繁華的街市之上緩緩掃過,掠過綢緞莊的七彩雲錦,掠過酒樓的鎏金招牌,最終定格在一條僻靜小巷的盡頭。巷口爬滿絲瓜藤的土牆後,藏著一座看起來有些破舊的小小道觀,朱紅的觀門漆皮剝落,露出底下暗沉的木紋,觀門之上的木質牌匾被風雨浸得斑駁不堪,湊近了才依稀能辨認出“清風觀”三個隸書大字,筆鋒蒼勁,卻蒙著一層薄塵。
你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湘妃竹扇的扇骨。剛剛才在觀山閣摧毀了一個道門巨擘的偽道心,轉頭卻要鑽進另一座道觀靜思己道,這世間的因果輪回,當真是奇妙得令人莞爾。
你推開那扇吱呀作響的觀門,門軸轉動時發出的聲響,竟比觀山閣雅座的竹簾晃動更顯安寧。觀內很安靜,庭院裏的青石板縫裏長著幾叢淺綠的苔蘚,一棵老槐樹的枝葉遮了大半庭院,樹下堆著幾筐待曬的銀杏果。一個須發皆白的老道士正蹲在階前掃落葉,竹掃帚劃過石板的聲音沙沙輕響,他穿著一身洗得發白的粗布道袍,袖口磨出了毛邊,腰間係著根普通的布帶,連個像樣的道簪都沒有。
他看到你進來,隻是微微抬了抬眼——那目光渾濁卻通透,像浸在山澗裏泡了百年的鵝卵石,掃過你一身月白錦袍與羊脂玉帶時,沒有絲毫豔羨,也沒有半分拘謹,仿佛你不是什麽貴氣逼人的公子,隻是一陣吹過庭院的清風。他對著你微微頷首,便又低下頭,繼續掃那幾片被風吹來的槐樹葉,動作慢悠悠的,與這道觀的靜謐融為一體。
你也沒有打擾他,甚至沒有開口問路,隻是徑直穿過庭院,走到了主殿之內。殿內的三清神像蒙著一層薄塵,卻依舊透著莊嚴肅穆,供桌上的香爐裏插著三炷半燃的線香,煙氣細細嫋嫋,帶著淡淡的檀香,混著殿外飄進來的槐花香。你走到供桌前的蒲團上盤膝坐下,緩緩地閉上了雙眼,將外界的槐葉沙沙、掃帚輕響都隔絕了開來。你的心神徹底沉浸在了自己的內心世界,如退潮後的沙灘般清明,開始一寸寸回顧與無名道人的那場“論道”。
無名的“道”,在識海裏漸漸清晰——那是一座用最為華美的白玉雕砌而成的空中樓閣,樓閣之上雕梁畫棟,刻滿了“大同”“淨土”的字樣,看起來宏偉壯麗、神聖不可侵犯,但樓閣之下沒有地基,隻是懸在半空中,靠著他百年修為強行支撐。他的“地上道國”,是他在太一神宮閉關時,對著丹書孤燈幻想出來的烏托邦:萬民無欲無求,皆聽他這位“道尊”號令,沒有紛爭,沒有苦難。
可他從未想過,那些被他視作“棋子”的百姓,不是沒有感情的木偶——他閉關百年枯坐靜室、苦讀丹書,卻從未見過農夫彎腰割稻時汗濕的脊背,從未聽過寡婦失去丈夫時的泣血哀嚎,從未碰過鐵匠打鐵時掌心磨出的厚繭。他將自己的意誌淩駕於眾生之上,自以為是地認為自己是在“拯救”世人,卻從未真正俯下身去,看一看這人間的疾苦,聽一聽眾生的聲音。所以他的道,是脆弱的,是不堪一擊的偽道,隻需要一句“你問過百姓願意嗎”,便會轟然崩塌。
而你的“道”,在識海裏卻是另一番景象——沒有白玉樓閣,沒有神聖匾額,隻有一片廣袤的大地。大地上,漢陽工坊的爐火正旺,鐵匠們赤著上身揮錘,汗水滴在燒紅的鐵塊上,發出“滋”的輕響;新生居的食堂裏,廚子正顛鍋炒著紅燒肉,冰糖炒出的焦甜混著肉香飄滿街巷;巴州的田埂上,農夫捧著沉甸甸的稻穗笑,皺紋裏都嵌著金黃的陽光;武昌的府衙裏,冤民沉冤得雪後泣不成聲,淚水滴在冰冷的供詞上,暈開墨痕。
你的道,有宏大的敘事,但那不是空中樓閣,是那位“老師”在紅寶書上手把手教給你的——不是掛在嘴邊的口號,是新生居食堂廚子淩晨起來熬的骨湯,是漢陽工坊給鐵匠備的凍瘡膏,是涪州府衙裏為冤民翻案時敲下的驚堂木;不是紙上的文字,是玄虛子放下陰謀後,給百姓診病時專注的眼神;不是傳說,是新生居弟子們一磚一瓦蓋起的工坊,是百姓們靠著雙手掙來的熱飯。你的道,是大地,是河流,是生長在這片大地之上的萬物。它宏偉,但不華麗,甚至充滿了泥土的芬芳與汗水的鹹澀,但它是真實的,是堅韌的,是擁有著無盡生命力的真道。
【神?萬民歸一功】在經脈中緩緩流轉,起初隻是丹田處一縷溫潤的暖流,順著奇經八脈蔓延開時,竟化作千萬條細密的絲線,每一條都牽著一個鮮活的人間場景。你清晰地“看”到漢陽工坊的老鐵匠揮錘時,臂上青筋暴起,汗珠砸在燒紅的鐵砧上,蒸騰起的白霧裏裹著鐵器淬火的脆響;“聞”到新生居食堂的廚子熬成的骨湯,薑蔥的辛香混著骨頭的醇厚,飄進揉著睡眼的學徒鼻尖;“觸”到巴州農夫捧著稻穗的掌心,老繭粗糙卻溫暖,指縫間還嵌著未褪的泥色;“聽”到涪州府衙裏冤民沉冤得雪時的嗚咽,淚水砸在供詞上,暈開的墨痕裏藏著半生的委屈。這些細碎的喜怒哀樂如百川歸海,匯作純粹的力量湧入四肢百骸,讓你指尖都泛著暖光——這便是你的根基,不是閉關苦修的內力,是千萬人的煙火氣凝成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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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這份暖意中突然竄出一絲冷意,像冰碴掉進滾湯,讓你眉心微蹙。你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蒲團邊緣磨得發亮的紋路,自省如潮水漫上靈台:你的“道”,真的毫無破綻嗎?
觀山閣雅座的畫麵猝然撞入識海——無名道人噴血癱倒時,墨血染紅冷酒的刺目顏色,經脈中暴走的百年道基如無主的寶藏在眼前跳動。那一刻,【神?欲魔血脈】的躁動清晰如昨:識海邊緣的黑影又開始張牙舞爪,周身纏繞的黑氣幾乎要破體而出,掌心傳來熟悉的噬咬感,耳邊甚至能聽到血脈深處的蠱惑:“吞了他!這百年修為夠你踏破瓶頸,從此無人能敵!”那股衝動如此真切,帶著毀滅與掠奪的原始野性,幾乎要壓過“渡化”的念頭。
你緩緩吐納,將這股回憶中的躁動壓回識海。“人道”是守護,是新生居食堂裏熱氣騰騰的飯菜,是工坊裏叮當作響的生機;“魔性”是毀滅,是斬碎玄劍門暴政時的鋒芒,是壓製無名暴走內力時的霸道。這兩股涇渭分明的力量在體內共存了太久,此前你始終以“人道”為盾,勉強壓製“魔性”的獠牙,可此刻靜思才驚覺:這種壓製,本身就是一種失衡。
心湖漸漸沉底,如清風觀庭院裏的潭水,映出最清明的念頭。你不再刻意去扼製識海邊緣的黑影,反而放任那縷魔性氣息飄到識海中央。黑影剛靠近“萬民歸一功”凝成的暖光,便本能地呲牙咧嘴,卻在觸碰到暖光的刹那,沒有爆發預想中的衝撞——暖光如流水般裹住黑影,而黑影的戾氣也為暖光添了幾分銳度。你忽然明悟:力量本無善惡,正如刀劍可砍柴亦可殺人,關鍵從不在力量本身,而在執劍人的心思。
你想起覆滅玄劍門時的場景:若沒有魔性化作的利刃,僅憑“人道”的溫和,根本無法快刀斬亂麻地終結巴州百姓的苦難;可若沒有“人道”的指引,那股毀滅之力早已失控,波及無辜。原來“人道”需要“魔性”做披荊斬棘的鋒刃,斬碎強權與暴政的枷鎖;“魔性”也需要“人道”做引航的燈塔,在殺戮邊緣守住“不濫殺”的底線。
識海中,暖光與黑影漸漸纏繞成太極般的漩渦,一黑一白,一暖一冷,相互牽引卻互不吞噬。丹田處的內力也隨之變化,不再是純粹的溫潤,也不再藏著隱秘的戾氣,而是化作一種沉穩的渾元之力,流轉時帶著草木生長的生機,也藏著驚雷破雲的鋒芒。你眉心的褶皺緩緩舒展,耳中原本清晰的槐葉沙沙聲、掃帚輕響,此刻竟與體內功法運轉的節奏融為一體,連供桌上的檀香都似染上了人間煙火的暖意——你的道心,終於在“守”與“伐”的平衡中,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通明圓融。
不知過了多久,殿外槐樹葉的沙沙聲裏混進了晨鳥的啼鳴,一縷斜斜的晨光從窗欞縫隙鑽進來,恰好落在供桌的香爐上,將繚繞的殘煙染成金紅色。你緩緩睜開雙眼時,隻覺丹田內的渾元之力流轉如溪,暖光與黑氣交織的漩渦輕輕轉動,連呼吸都與殿外的晨息同步。指尖輕撚,還能觸到昨夜道心圓融後殘留的溫潤——那是“守”與“伐”達成平衡的通透,是煙火氣與鋒芒共生的篤定。
你起身時,衣擺掃過蒲團的輕響,竟與殿外老道士掃地的竹帚聲形成微妙的節奏。對著三清神像微微稽首時,檀香混著槐花香鑽進鼻腔,你忽然明了:這一拜,敬的不是神像,是剛悟透的“平衡之道”,是人間所有清醒的苦難與溫柔。
踏出清風觀時,晨露還沾在絲瓜藤的卷須上,折射著晨光。你循著市井的喧囂走上青石板路,剛轉過街角,便被一陣細碎的碰撞聲拽住了腳步——水果攤前,青灰色的道袍在人群中格外紮眼。是無名,他蹲在地上,膝蓋上還沾著昨夜雅座的墨血殘影,隻是那身道袍已被塵土染得汙穢,領口的補丁歪斜地掛著。他正笨拙地去夠滾到腳邊的紅蘋果,指尖剛觸到果皮,蘋果卻又順著石板的紋路滑開,撞在路人的鞋尖上。
他的動作像剛學步的孩童,手指僵直地彎曲,掌心沾著泥土與蘋果汁的混合物,指節處被石板縫裏的碎石劃開了一道細口,滲著淡紅的血珠,他卻渾然不覺。
攤主是個滿臉風霜的中年漢子,手裏攥著破了口的竹籃,眉頭擰成疙瘩,語氣裏滿是無奈:“道長,不是我催你,這蘋果摔破了皮,可就賣不上價了啊。”
周圍圍了幾個看熱鬧的路人,穿綢緞的公子哥用折扇擋著嘴,嗤笑道:“這道士怕不是瘋了?穿得破破爛爛,還學人家做好事。”
賣糖畫的老漢搖著頭歎氣:“怕是道觀倒了,流落到街上的可憐人。”
無名對這些議論充耳不聞,隻是執著地盯著那枚滾遠的蘋果,眼神裏沒有了往日的狂熱與深邃,隻剩一片孩童般的茫然。他突然撲過去,用整個胸膛護住蘋果,仿佛那是什麽稀世珍寶,道袍的下擺掃過滿地碎果,沾了一身的果汁。
你站在人群外,看著他這副模樣,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湘妃竹扇的扇骨——昨夜觀山閣裏,他還是那個要造“地上道國”的狂傲道人,此刻卻成了連蘋果都護不住的可憐人。羊脂玉帶在晨光裏泛著暖光,你忽然笑了,那笑容裏沒有半分譏諷,隻有釋然的溫和:那個高高在上的“無名道人”確實死了,眼前的,隻是個需要重新學“做人”的“無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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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動作很笨拙,眼神很茫然,就像一個剛剛學會走路的孩子。他沒有再看你一眼,仿佛根本不認識你,隻是在做著一件最簡單,也是最普通的小事。
你轉身要走,腳步卻像被釘在了石板上。晨風吹過,帶起無名道袍上的塵土,也吹來了街角餛飩攤的香氣。你想起昨夜靜思時的頓悟:“人道”從不是放任不管的冷漠,而是知其苦、予其擇的慈悲。若就這般離去,以他這副懵懂模樣,不出三日,要麽被地痞流氓搶去身上僅有的東西,打斷手腳丟在破廟;要麽被心懷不軌的富商看中他的俊容,擄去做禁臠——那樣的“新生”,不是渡化,是另一種殘忍。
你歎了口氣,指尖輕彈,湘妃竹扇“唰”地展開,遮住了半張臉,隻露出眼底的清明。你撥開人群走進去,月白錦袍掠過路人的衣衫,帶起一陣清風,喧鬧的議論聲竟陡然停了。
攤主見你衣著華貴,連忙躬身:“公子,您是要買點蘋果?”
你微微頷首,目光卻始終落在蹲在地上的無名身上,聲音平淡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氣度:“這一攤子蘋果,我全買了。”
你本已轉身,本已打算將這段名為 “無名” 的過往徹底地拋之腦後,但當你的目光再次掃過那個在人群之中顯得格格不入的身影,你的腳步卻又緩緩地停了下來。
無名似乎感受到了你的注視,緩緩抬起頭。陽光落在他臉上,照亮了他眼底的茫然,也照亮了他下頜上冒出的青色胡茬。當他的目光與你相遇時,那雙空洞的眼眸裏竟泛起一絲極淡的漣漪,像是迷路的人看到了熟悉的影子,卻又想不起在哪裏見過。他下意識地往後縮了縮,將懷裏的蘋果抱得更緊,喉嚨裏發出低低的嗚咽聲,像受驚的小獸。
你緩緩蹲下身子,與他平視。指尖褪去了所有內力,隻餘掌心的溫度。你看著他眼底的恐懼,聲音放得極輕,像哄孩童般溫和:“別怕,我不是來害你的。”你伸出右手,掌心對著他的天靈蓋,距離發髻還有半寸時停住。晨光從指縫間漏下,在他眉心投下細碎的光斑。
攤主和路人都屏住了呼吸,好奇地看著你——他們隻看到你掌心泛起淡淡的白光,卻不知那是你凝練了半宿的神念。
你走到了他的麵前,緩緩地蹲下了身,然後在他那不解的目光之中,伸出了右手,輕輕地按在了他的頭頂。
這一次,你動用的不再是那股充滿了人間煙火氣息的 “人道” 真氣,而是一股更加精純浩瀚的神念。你要將那段被你親手擊碎的記憶,重新還給他。
嗡——
無形的波動以你們二人為中心擴散開來,周圍的喧鬧瞬間被隔絕,路人的臉龐變得模糊,攤主的聲音也成了遙遠的回響。無名的身體猛地一僵,瞳孔驟然收縮,原本空洞的眼眸裏瞬間被血色填滿。他死死咬著牙,牙關打顫,發出“咯咯”的聲響,冷汗順著額角滾落,砸在掌心的蘋果上,暈開一小片濕痕。
無數記憶碎片如決堤的洪水般湧入他的識海:太一神宮的寒夜,他裹著道袍在丹房打坐,爐中丹砂的青煙嗆得他咳嗽;玄虛子懷著自己“地上道國”的計劃下山,眼中的野心像燃著的火;觀山閣雅座裏,你那句“你問過百姓願意嗎”如利劍般刺穿他的道心;墨血噴在紅木桌上時的灼熱感;還有昨日那股裹著紅燒肉香氣的暖光,將他從內力暴走的邊緣拉回。最清晰的,是你最後那句誅心之言:“自己滿身七情六欲,卻要逼百姓無欲無求,何其可笑!”
一股無形的波動以你們二人為中心悄然擴散,無名的身體猛地一僵,無數破碎的畫麵如同決堤的洪水,瘋狂地湧入了他那片空白的識海。
“啊——!!!”
壓抑到極致的嘶吼從他喉嚨深處迸發,聲音嘶啞得如同破鑼,震得周圍的蘋果都微微顫動。他抱著頭倒在地上,身體劇烈抽搐,道袍被汗水浸透,緊緊貼在背上。他的眼神裏翻湧著複雜的情緒:先是想起“地上道國”時的狂熱,隨即被觀山閣慘敗的羞愧取代,接著是道心破碎的絕望,最後是感受到那股暖光時的茫然。這些情緒像亂刀般切割著他的識海,他猛地用頭撞向石板,發出“咚”的悶響,嘴裏喃喃著:“錯了……我錯了……”
人群裏發出一陣驚呼,攤主連忙上前想拉他,卻被你抬手止住。你靜靜地看著他,掌心的白光早已消散,指尖還殘留著他識海波動的餘溫。你知道,歸還記憶從來不是恩賜,而是讓他直麵自己罪孽的懲罰——清醒地活著,比懵懂地死去更難,卻也更有意義。
他想起來了,他什麽都想起來了,想起了自己是誰,也想起了自己是如何變成現在這副模樣的。
你緩緩地收回了手,平靜地看著他。你沒有解開他體內功力的封印,隻是給了他清醒的權利,也給了他承受清醒所帶來痛苦的義務。
你緩緩站起身,指尖探入裏衣內襯——那裏縫著個暗袋,十來片應急的金葉子靜靜躺著,每一片都磨得邊緣光滑溫潤。你捏出一片,晨光淌過金葉表麵,映出細碎的暖芒。你再度蹲下身,掌心攤開時,金葉的暖與他沾滿泥汙的手掌形成鮮明對比,指尖剛觸到他冰涼的皮膚,他便猛地攥緊拳頭,金葉的棱角深深嵌進掌心,滲出血絲也渾然不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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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袍上的塵土沾了滿手,指尖還蹭到他道袍的破洞,卻毫不在意,聲音沉得像浸了晨露的青石:“我沒解你功力的封印,更沒資格替那些因你‘地上道國’枉死的人原諒你。”
你的聲音裏裹著長輩般的懇切告誡,又藏著平等相待的尊重,沒有半分居高臨下的施舍:“太一神宮的丹書讀百年,讀不出人間疾苦;靜室裏枯坐半生,坐不出人心溫熱。去工坊看看,看老鐵匠揮錘時臂上的青筋;去酒樓幫襯,聞聞廚子淩晨熬的骨湯香;去田埂走走,摸摸農夫掌心裏的稻穗糙。閉關從不在靜室,那些人間煙火氣裏的柴米油鹽、悲歡離合,才藏著最真的道。”
說完,你便再也沒有絲毫的停留,轉身決然而去,沒有再回頭去看他一眼。你知道,你們之間的因果至此已了。
你轉身就走,腳步沒有絲毫停頓。月白錦袍在人群中劃過一道優雅的弧線,將身後的喧囂徹底隔絕。
走到街口時,你下意識地回頭望了一眼——無名還蹲在地上,雙手死死攥著金葉子,指節泛白,淚水混著汗水和血珠,在臉頰上衝刷出兩道狼狽的痕跡。
攤主遞給他一塊幹淨的布,他卻隻是搖頭,目光死死盯著你離去的方向,嘴裏反複念著:“人間……悟道……”
走出閬州城時,晨風吹拂著你的衣擺,將市井的香氣與喧囂都拋在了身後。官道兩旁的楊柳隨風輕擺,遠處的山巒在晨光裏泛著淡青色。丹田內的渾元之力緩緩流轉,暖光與黑氣交織的漩渦愈發穩定,
你忽然明了:這場閬州之行,你不僅論道勝了無名,更勝了自己。前路通往梓州唐門,風雨或許仍在,但你的心境已如這晨光下的官道,澄澈而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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