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流雲墟據點隱秘的出口處，空間微微扭曲，幾道身影悄然浮現，隨即化作流光，向著東北方向疾馳而去。
    為首者正是鳳臨與星瀾。鳳臨依舊是一襲簡單的墨色長袍，氣息內斂，若非那雙過於璀璨淡漠的金眸，看上去便如同一個氣質卓絕的凡人貴公子。星瀾則換上了一身便於行動的月白色勁裝，長發利落束起，少了幾分柔美，多了幾分英氣。她周身靈力圓融，築基後期的修為穩固無比，隱隱有向大圓滿攀升的趨勢，顯然這三日借助神晶修煉，進境頗快。
    緊隨其後的是影七與影九。影七負責前哨與交涉，影九則精於隱匿與刺殺，是此行的重要保障。陣老四與磐石等人則留守據點，繼續分析情報，並作為後援。
    離開流雲墟所在的荒蕪地域，空氣中的水汽漸漸濃鬱起來，帶著鹹腥的海風味道。下方的地貌也從戈壁丘陵逐漸變為鬱鬱蔥蔥的沿海森林，最終，一片望不到邊際的、顏色深得發黑的浩瀚海洋，出現在天際線上。
    那便是無盡妖海。
    尚未真正靠近，一股蠻荒、原始、充滿壓迫感的氣息便撲麵而來。與尋常海域的壯闊美麗不同，眼前的妖海，海水呈現出一種近乎墨藍的色澤，仿佛沉澱了無數歲月的秘密與危險。海麵上並非風平浪靜，肉眼可見無數巨大的旋渦緩緩轉動，偶爾有體型龐大如小山般的黑影在海麵下掠過，帶起令人心悸的暗流。遠處的天空堆積著濃重的、仿佛永遠不會散去的鉛灰色雲層，其間有紫色的電蛇不時竄動，悶雷聲滾滾傳來。
    這裏的靈氣也異常狂暴，各種屬性的靈氣駁雜混亂地交織在一起，如同沸騰的開水，尋常修士在此，連平穩吸納靈氣都極為困難，更遑論修煉。
    “好狂暴的天地靈氣。”星瀾感受著周圍環境的壓迫，微微蹙眉。她的混沌靈根對各類靈氣兼容性極高，此刻也感到經脈有些許滯澀之感，若是普通單一靈根修士在此，實力恐怕要打個折扣。
    “妖海環境特殊，孕育的生靈也大多性情暴烈，力量體係與人族迥異。跟緊我。”鳳臨的聲音在星瀾耳邊響起，平淡卻帶著令人心安的力量。他周身似乎有一層無形的力場，將最混亂的靈氣亂流隔絕在外，讓星瀾感覺輕鬆了不少。
    影七上前一步，低聲道：“神君，神後，前方即將進入碧波淵勢力範圍的邊緣海域。按照計劃，屬下先行一步，前往接觸。”
    鳳臨微微頷首：“謹慎行事，若有變故，以保全自身為先，及時傳訊。”
    “諾！”影七躬身一禮，身形一晃，便如同融入水汽般消失不見，其隱匿手段極為高明。
    鳳臨則帶著星瀾和影九，降低了飛行高度，貼著洶湧的海麵，不緊不慢地向前飛行。他們收斂了大部分氣息，但並未完全隱藏行跡，畢竟此行是尋求接觸，而非潛入偷襲。
    然而，就在他們深入妖海不過百餘裏，經過一片布滿嶙峋礁石的海域時，異變陡生！
    “嘩啦——！”
    下方墨藍色的海麵猛地炸開，十數道身影破水而出，瞬間呈扇形散開，將他們三人半包圍在中間！
    這些身影大多保持著部分妖族特征，有的臉頰覆蓋著細密鱗片，瞳仁豎立；有的額生獨角，耳後帶著腮狀紋路；有的雙手呈利爪形態，關節反曲。他們身著簡陋的皮甲或幹脆赤著上身，露出精壯強悍、布滿各種疤痕的軀體，手持骨叉、魚刺長矛等兵器，周身妖氣滾滾，眼神凶狠而警惕地鎖定在鳳臨三人身上。
    為首的是一名身材格外高大雄壯的中年男性妖修。他膚色古銅，麵容粗獷，一頭墨綠色的長發如同海藻般披散，額頭上有一道猙獰的疤痕，幾乎劃過他整個左臉，讓他看起來更加凶悍。他手中握著一柄巨大的、閃爍著幽藍寒光的骨刀，身上散發出的妖力波動赫然達到了金丹中期巔峰的程度，是這群妖修中最強的一人。
    “人族！止步！”那為首妖修聲如洪鍾，帶著濃重的海底回音，震得人耳膜發麻。他手中骨刀直指鳳臨，眼神充滿了毫不掩飾的敵意和審視。“此乃碧波淵轄境，不歡迎人族修士！報上你們的來曆，否則，別怪我等不客氣！”
    他身後的妖修們齊齊發出一陣低沉的咆哮，妖氣連成一片，形成一股強大的壓迫感，海浪在他們腳下翻湧，似乎隨時會撲上來將闖入者撕碎。
    影九眼神一冷，上前半步，周身煞氣隱而不發，卻讓那些修為稍低的妖修下意識地後退了半步，眼中閃過一絲驚懼。
    星瀾心中微凜，雖然早有預料會遭遇盤查，但沒想到對方的敵意如此直接和強烈。她悄悄運轉《煉神訣》，靈覺如水銀瀉地般蔓延開來，感知著這些妖修的情緒。除了敵意和警惕，她似乎還捕捉到一絲……不易察覺的焦慮和疲憊？
    鳳臨麵對指向自己的骨刀和洶湧的妖氣，神色沒有絲毫變化。他甚至連目光都沒有完全落在那為首妖修身上，隻是淡淡地掃了一眼周遭的環境，仿佛在看無關緊要的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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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種無視的態度，顯然激怒了為首的妖修。他額頭青筋跳動，手中骨刀幽藍光芒更盛，厲聲道：“人族！耳聾了嗎？再不回答，視同入侵，格殺勿論！”
    就在這時，星瀾上前一步，擋在了鳳臨身前半步的位置——並非保護，而是一種姿態，表明她才是主要交涉者。她不能一直站在鳳臨的羽翼之下，尤其是在需要與外界打交道的時候。
    她臉上露出一抹恰到好處的、既不顯卑微也不顯高傲的平靜笑容，對著那為首妖修拱了拱手，聲音清越，在這波濤與妖吼聲中清晰可聞：
    “這位妖族的朋友，請了。我等乃是遊曆四方的人族修士，途經貴寶地，並無惡意。”
    那妖修頭領冷哼一聲，滿是懷疑地上下打量著星瀾，目光尤其在她過於年輕姣好的麵容和僅有築基期的修為上停留了片刻，不屑道：“遊曆？哼！無盡妖海凶險萬分，豈是你們這等細皮嫩肉的人族小娃娃遊曆的地方？我看你們形跡可疑，定是另有所圖！說！是不是‘黑潮嶼’派來的探子？還是‘雷鰻’那群混蛋請來的外援？”
    他口中的“黑潮嶼”、“雷鰻”顯然是妖海的其他勢力，從其語氣聽來，與這碧波淵關係並不和睦。
    星瀾心中念頭急轉，對方似乎正處在與其它勢力衝突的敏感時期，難怪戒備如此森嚴。她麵上笑容不變，語氣依舊平和：“道友誤會了。我們與什麽‘黑潮嶼’、‘雷鰻’並無瓜葛。此次冒昧前來，實是因為聽聞碧波淵少主身體有恙，我等略通醫理，或可相助一二。”
    “少主？”那妖修頭領瞳孔猛地一縮，臉上凶悍之色更濃，甚至帶著一絲被觸及逆鱗的暴怒，“你們怎麽知道少主之事？！果然是有備而來！說！你們到底有什麽陰謀？！”
    他身後眾妖修也再次躁動起來，兵器上妖光閃爍，氣氛瞬間劍拔弩張，似乎下一秒就要動手。
    星瀾心中暗歎，果然，直接提及對方少主，反而引起了更大的警惕。她正欲再解釋，一直沉默的鳳臨，卻忽然開口了。
    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瞬間壓過了所有的海浪聲和妖修的躁動，清晰地傳入每個妖修的耳中，甚至直接震蕩他們的神魂：
    “他的傷勢，拖不得了。”
    沒有解釋，沒有寒暄，隻有一句平淡的陳述。
    然而，這句話卻像是一道驚雷，劈在了那妖修頭領的心頭。他渾身劇震，猛地看向鳳臨，眼中的凶悍被難以置信和一絲慌亂取代。“你……你說什麽？你怎麽知道……”
    少主傷勢惡化，神魂不穩瀕臨潰散的消息，在碧波淵內部也屬於高度機密，僅有少數高層知曉，對外更是嚴格封鎖。這兩個陌生的人族，是如何得知？而且還如此篤定地說“拖不得了”？
    鳳臨卻不再多言，金色的眼眸平靜無波，仿佛隻是陳述了一個再簡單不過的事實。這種高深莫測的姿態，反而讓那妖修頭領心中驚疑不定，不敢再輕易喊打喊殺。
    他死死盯著鳳臨，又看了看神色坦然的星瀾，以及一旁煞氣內斂、明顯不好惹的影九，臉上神色變幻不定。若真是敵人派來的探子，似乎沒必要提及少主傷勢，更不會如此鎮定。但若是……真的有能力救治少主呢？
    少主是瀾濤妖王唯一的子嗣，也是碧波淵未來的希望。如今傷勢沉重，淵內所有醫師都束手無策，連尋找“定魂藻”都屢次無功而返，妖王陛下為此憂心如焚，整個碧波淵都籠罩在一片陰霾之下。若這兩人真有辦法……
    可是，人族……狡詐的人族……值得信任嗎？
    就在這妖修頭領內心激烈掙紮，進退兩難之際——
    “嗖！嗖！嗖！”
    遠處海麵上，突然傳來數道急促的破空之聲，伴隨著幾聲充滿了驚惶和憤怒的妖族嘶鳴！
    眾人循聲望去，隻見約數裏之外，五六道顏色各異的妖光正狼狽不堪地向著他們這個方向逃竄而來，而在他們身後，緊緊追著三頭體型龐大、形態猙獰的怪魚！
    那怪魚通體覆蓋著暗沉如鐵的鱗甲，頭部巨大，口器裂開，布滿森白交錯的利齒，一雙魚眼呈現出一種不正常的渾濁的暗紅色，周身纏繞著一股令人極其不適的、充滿了暴戾與毀滅氣息的黑色氣流！
    “是‘鐵齒箭鯊’！不對……它們的樣子……還有那黑氣……”妖修頭領臉色猛地一變，也顧不得再盤問鳳臨三人，厲聲對身後手下喝道，“準備迎敵！是巡邏三隊的人！他們遇到麻煩了！”
    他身後的妖修們立刻調轉方向，妖氣勃發，緊張地望向那追逃的一幕。
    星瀾的目光卻死死鎖定在那三頭怪魚周身的黑色氣流上，丹田內的混沌源石碎片傳來一陣極其微弱但清晰的悸動，那是遇到“同類”但又截然不同的排斥感！
    “那黑氣……是‘濁源’的氣息！”星瀾的聲音帶著一絲凝重，在鳳臨耳邊低語。雖然很淡，與骨簡中描述的、以及她想象中的滅世毒源似乎有所差距，但那種同源而出、卻充滿汙穢與墮落的感覺，絕不會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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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鳳臨金色的眼眸中也掠過一絲寒芒。沒想到，剛入妖海，就遇到了被“濁源”氣息汙染的海獸。看來，那“蝕”的動作，比他們預想的還要快，或者，這“濁源”的擴散性和汙染性，遠超預估。
    此時，那逃竄的五六名妖修已經接近了他們所在的海域。這些妖修看起來更加年輕，修為也多在築基期，顯然是一支巡邏小隊。他們此刻狼狽萬分，身上或多或少都帶著傷，妖氣渙散，眼中充滿了恐懼和絕望。追在他們身後的三頭“鐵齒箭鯊”速度極快，口中不斷噴吐出帶著黑色氣流的水箭，腐蝕性極強，擦著即傷，觸之即潰，逼得那些年輕妖修險象環生。
    “隊長！救我們！”逃竄的妖修中，一名臉上帶著鱗片的少女看到了這邊的妖修頭領，發出了帶著哭腔的呼喊。
    那妖修頭領怒吼一聲，就要帶著手下衝上去接應。
    然而，那三頭被濁源汙染的鐵齒箭鯊異常狡猾，似乎感知到這邊有更強的氣息，其中兩頭猛地加速，張開血盆大口，帶著濃鬱的黑色氣流，分別咬向落在最後的兩名年輕妖修！那架勢，顯然是要將其瞬間格殺！
    “不！”妖修頭領目眥欲裂，但他距離尚遠，救援已然不及！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一直靜立不動的鳳臨，忽然抬起了手。
    他沒有動用任何驚天動地的神通，隻是對著那兩隻即將咬中年輕妖修的汙染海獸，淩空，輕輕一拂袖。
    仿佛有一陣清風吹過海麵。
    那兩隻凶悍無比的鐵齒箭鯊，龐大的身軀猛地一僵，前衝的勢頭戛然而止。它們周身那令人不適的黑色氣流，如同遇到了克星般，發出一陣細微的、仿佛被灼燒的“嗤嗤”聲，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淡化、消散！而鐵齒箭鯊本身那渾濁的暗紅色眼珠，也瞬間失去了所有凶光，變得空洞無神，隨即龐大的身體如同斷了線的木偶，轟然砸落海麵，濺起巨大的浪花，再無生機。
    沒有華麗的光效，沒有劇烈的能量碰撞。
    僅僅是一拂袖。
    兩隻相當於人族築基後期、且被詭異黑氣強化了的凶悍海獸，便無聲無息地……隕滅了。
    整個過程，快得超出了所有人的反應。
    正準備拚死救援的妖修頭領僵在了半空，他身後的妖修們張大了嘴巴，眼中充滿了震撼與茫然。那些死裏逃生的年輕妖修更是驚魂未定地看著海麵上漂浮的同伴屍體被救下的兩人），又看了看那淡然收袖的墨袍男子，仿佛看到了什麽不可思議的景象。
    最後那頭鐵齒箭鯊似乎被同伴的瞬間死亡嚇住了，發出一聲尖銳的嘶鳴，竟不敢再追擊，調轉方向，倉皇地潛入深海，消失不見。
    海麵上，一時間隻剩下波濤聲和粗重的喘息聲。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鳳臨身上。
    那妖修頭領緩緩轉過頭，看向鳳臨的眼神已經徹底變了。之前的敵意和懷疑尚未完全散去，但已經混雜了濃濃的驚駭、忌憚，以及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對於強大力量的敬畏。
    他喉結滾動了一下，聲音幹澀，帶著難以置信的語氣：“你……你剛才……做了什麽？那黑氣……”
    星瀾適時上前，再次開口，聲音依舊平和，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道友現在相信，我們並非歹人，也並非信口開河了吧？那黑氣詭異，能侵蝕生靈神智，使其狂暴。若貴少主之疾與此有關，或許，我們真的能幫上忙。”
    她目光掃過那些驚魂未定的年輕妖修，最後落在那妖修頭領臉上：“畢竟，多一個朋友，總比多一個敵人要好。更何況，是一個或許能救你們少主性命的朋友。”
    妖修頭領看著海麵上那兩隻瞬間斃命、黑氣消散的海獸屍體，又看了看深不可測的鳳臨和言辭懇切卻同樣神秘的星瀾，臉上的掙紮之色更濃。最終，他一咬牙，似乎下定了決心，對著鳳臨和星瀾抱了抱拳，雖然動作還有些僵硬，但語氣已然客氣了許多：
    “在下碧波淵巡海衛統領，蛟猛。方才多有得罪，還請……二位見諒。”他頓了頓，看了一眼那些被救下的年輕族人，聲音低沉下去，“少主之疾……確實日益沉重。二位若真有良策，請隨我來，麵見妖王陛下。但醜話說在前頭，若二位心存不軌……”他沒有再說下去，但眼神中的警告意味不言而喻。
    星瀾與鳳臨對視一眼，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平靜。
    第一步，雖然伴隨著敵意與風險，但總算，邁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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