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璃帶來路線圖的第五天，山穀裏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那時正是午後，太陽斜掛在天上，陽光暖洋洋地灑下來，曬得人有些昏昏欲睡。山穀裏很熱鬧——鳳翎衛在空地中央訓練陣法，三十六人一組，分成三隊，演練著某種合擊之術。赤炎站在高處指揮，聲音洪亮，像打雷似的，隔老遠都能聽見。
    青鋒帶著另一批人在整理物資，把中央神朝送來的那些典籍分門別類，裝進特製的儲物箱裏。老皇叔送來的典籍太多了，三百多卷，堆得像座小山，青鋒忙得滿頭大汗，身邊幾個鳳翎衛幫他搬書、登記、裝箱，有條不紊。
    赤璃則帶著她那十幾個妖族手下，在山穀邊緣布置著什麽。她手裏拿著一塊塊巴掌大的、刻著複雜紋路的骨片，按照某種規律埋在土裏，嘴裏念念有詞。那些骨片埋下去後，周圍的草木會突然瘋長一截，然後又恢複正常，看起來頗為神奇。
    星瀾坐在石桌旁，麵前攤著那張從獸皮古籍夾層裏找到的皮子，還有赤璃帶來的那塊洪荒獸骨路線圖。她左手拿著皮子，右手拿著骨頭，眼睛一會兒看左邊，一會兒看右邊，眉頭皺得死緊。
    太難了。
    兩張圖，一張是星圖，一張是路線圖，看起來完全不一樣。星圖是點線組成的星空圖案，路線圖是扭曲的線條和模糊的標記，根本對不上。
    她研究了五天，頭發都揪掉了一把，還是沒找到兩張圖之間的聯係。
    “這裏……”她指著皮子星圖上的一個點，“‘七星為引’裏的第一星，對應路線圖上的……哪裏呢？”
    她看看骨頭，骨頭上的圖案模糊得像一團亂麻。
    再看看皮子，皮子上的星圖倒是清晰，但看不懂。
    星瀾歎了口氣，放下手裏的東西，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
    “累了就休息會兒。”
    鳳臨的聲音從旁邊傳來。他坐在石桌另一側，麵前也攤著幾張圖紙——是老皇叔送來的陣法典籍裏的附圖，畫的是一些上古禁製和空間節點的結構。
    “我不累。”星瀾說，但聲音裏的疲憊藏不住。
    鳳臨看了她一眼，沒說什麽，隻是倒了杯茶推過去。
    星瀾端起茶杯，慢慢喝著。茶是溫的，不燙，入口微苦，回味甘甜。她喝了半杯，感覺腦子清醒了些。
    “鳳臨，”她放下杯子，問，“你說，這兩張圖真的能對上嗎？會不會……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有可能。”鳳臨說，語氣平靜，“畢竟年代隔得太遠了。星圖可能是幾萬年前繪製的，路線圖可能是十幾萬年前留下的。這麽長時間，天地變化，星辰移位，很多標記可能早就失效了。”
    星瀾的心沉了一下。
    “那怎麽辦？”她問，“如果兩張圖對不上，我們怎麽找歸墟祖地？”
    “總會有辦法的。”鳳臨說，“實在不行，我們就按照星圖走。‘七星為引’，隻要能找到那七顆星，就能找到歸墟之門。至於路線圖……就當參考吧。”
    他說得很輕鬆，但星瀾知道，事情沒那麽簡單。
    按照星圖走，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那七顆星到底是什麽星？在哪個方位？怎麽找？都是問題。
    而且，歸墟祖地不是普通地方，不是找到門就能進去的。沒有正確的路線，沒有充分的準備，進去了也是死路一條。
    星瀾又想歎氣了。
    但她忍住了。
    不能歎氣，歎氣解決不了問題。得想辦法，得繼續研究。
    她重新拿起皮子和骨頭，準備再試一次。
    就在這時——
    “咻——！”
    一道尖銳的破空聲，毫無征兆地從天邊傳來！
    那聲音很刺耳，像是什麽東西以極快的速度撕裂空氣，帶著一種令人頭皮發麻的鋒銳感。聲音傳來的方向，天空中的雲霧突然被什麽東西硬生生切開，露出一道筆直的、長長的裂痕！
    裂痕裏，一道劍光疾射而來！
    不是金色的，不是銀色的，而是一種近乎透明的、帶著淡青色光澤的劍光。劍光極細，隻有手指粗細，但速度極快，眨眼間就飛到山穀上空！
    劍光所過之處，空氣發出“嗤嗤”的聲響，像是被什麽東西切割開了。山穀裏的所有人都被驚動了，紛紛抬頭看去。
    鳳翎衛的訓練停了，赤炎猛地抬頭，眼神銳利如刀。
    青鋒放下手裏的典籍，手按在了腰間的劍柄上。
    赤璃從土裏抬起頭，赤紅色的眼睛裏閃過一絲警惕。
    星瀾也抬起頭，看著那道劍光。
    劍光飛到山穀上空，突然停下。
    然後，劍光散去，露出一個人影。
    那人影從空中緩緩落下，像一片羽毛，輕飄飄的，沒有一絲聲響。
    他落在山穀中央的空地上，距離星瀾和鳳臨所在的石桌隻有十幾步遠。
    落地時，他的腳下沒有揚起一絲塵土，連草葉都沒有被踩彎。
    星瀾看清了來人的樣子。
    是個男人。
    看起來三十歲左右，身材修長挺拔，穿著一身樸素的玄色勁裝，沒有任何裝飾。他的頭發用一根簡單的木簪束在腦後，露出幹淨利落的臉部輪廓。他的五官很普通，不醜，但也不算特別英俊，是那種扔進人堆裏就找不出來的長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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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他的眼睛……
    星瀾盯著他的眼睛，心裏沒來由地一緊。
    那是一雙極其冰冷的眼睛。
    不是冷漠，不是疏離，就是純粹的、沒有任何感情的冰冷。像深冬的寒潭，像萬古不化的冰川，看人的時候，像是在看一件死物，沒有任何情緒波動。
    他的腰間掛著一柄劍。
    劍鞘是黑色的，很舊，邊緣有些磨損。劍柄也很普通，沒有任何裝飾。但就是這樣一柄看起來平平無奇的劍，卻讓星瀾感覺到了一種……危險。
    極致的危險。
    像是一柄藏在鞘中的絕世凶器，一旦出鞘，必將飲血。
    男人落地後，目光掃過山穀。
    他的視線在鳳翎衛身上停留了一瞬，在赤璃和妖族手下身上停留了一瞬，最後，落在了石桌旁的鳳臨和星瀾身上。
    看到鳳臨時，他的眼神沒有任何變化。
    看到星瀾時，他的眼神……似乎微微動了一下。
    很細微的動，幾乎察覺不到。
    但星瀾感覺到了。
    而且，她心裏那種莫名的熟悉感，更濃了。
    她確定，她見過這個人。
    在哪裏見過？
    什麽時候？
    她拚命回想，但腦子一片空白。
    男人收回目光，邁步朝石桌走來。
    他的步伐很穩，很輕，每一步的距離都分毫不差。他走路時，腰間的劍鞘沒有發出一點聲音，連衣角摩擦的聲音都聽不見。
    山穀裏安靜得可怕。
    所有人都盯著這個男人，眼神裏充滿了警惕和戒備。
    赤炎已經摸上了腰間的刀柄，青鋒的手也按在了劍柄上，赤璃悄無聲息地退後了幾步，十幾個妖族手下迅速圍到她身邊，擺出防禦姿態。
    隻有鳳臨，依舊坐在石桌旁，神色平靜。
    他看著男人走過來，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男人走到石桌前，停下。
    他先看了鳳臨一眼，然後看了星瀾一眼。
    然後，他開口了。
    聲音和他的人一樣，冰冷，平淡，沒有任何起伏。
    “歸墟祖地，我亦有所求。”
    他說，每個字都像冰珠子，砸在地上，清脆，冰冷。
    “可同行。”
    說完，他就不說話了，站在那裏，靜靜等著。
    星瀾愣住了。
    她看看男人，又看看鳳臨，腦子裏一片混亂。
    這人是誰？
    他怎麽知道他們要去找歸墟祖地？
    他說“亦有所求”，求什麽？
    還有，他說的“可同行”，是什麽意思？要跟他們一起去？
    鳳臨看著男人，看了好一會兒。
    然後，他輕輕點了點頭。
    “可以。”
    就兩個字，簡單，直接。
    男人也點了點頭。
    然後，他轉頭看向星瀾。
    “恭喜元嬰。”
    他說，語氣依舊平淡，像在說“今天天氣不錯”。
    但星瀾的心猛地一跳！
    恭喜元嬰？
    他怎麽知道她突破元嬰了？
    她突破元嬰是在混沌海，是在……等等！
    混沌海！
    星瀾腦子裏“轟”的一聲，想起來了！
    她想起來了！
    這個男人，她見過！
    在混沌海！
    在她被青鸞算計，孤身一人落入混沌海，被霧妖圍攻，差點死掉的時候，是他，突然出現，一劍斬滅所有霧妖，救了她！
    是他！
    那個神秘的劍修！
    墨淵！
    星瀾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
    她張了張嘴，想說什麽，但喉嚨像被什麽堵住了，發不出聲音。
    她看著他，看著那張普通卻冰冷的臉，看著那雙沒有任何感情的眼睛，心裏湧起一股複雜的情緒。
    有震驚，有感激，有疑惑，還有……一絲莫名的安心。
    墨淵救過她的命。
    在混沌海，在她最絕望的時候，是他出手，救了她。
    雖然之後他把她帶到一處劍意結界，給了她指引，然後就離開了，再也沒有出現過。但她一直記得他，記得那道斬開迷霧的劍光，記得那雙冰冷的眼睛。
    現在，他又出現了。
    而且，是主動來找他們，說要一起去歸墟祖地。
    為什麽？
    他到底是誰？
    他想做什麽？
    星瀾腦子裏亂糟糟的，有無數問題想問，但看著墨淵那張冰冷的臉，又不知道該怎麽開口。
    墨淵似乎看出了她的疑惑。
    但他沒有解釋。
    他隻是看了她一眼，然後就把目光移開了。
    他的目光落在了鳳臨身上。
    兩個男人對視。
    一個金眸深邃，平靜如水。
    一個眼神冰冷，沒有任何情緒。
    空氣好像凝固了。
    山穀裏安靜得能聽見風吹草葉的聲音。
    赤炎的手緊緊握著刀柄，青鋒的劍已經出鞘了三寸，赤璃身邊的妖族手下個個繃緊了身體，做好了隨時動手的準備。
    氣氛緊張得像拉滿的弓弦，一觸即發。
    但鳳臨和墨淵，都很平靜。
    他們對視了幾息，然後，同時點了點頭。
    像是達成了某種默契。
    然後，鳳臨開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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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坐。”
    他對墨淵說，指了指石桌旁的空位。
    墨淵沒客氣，直接在石凳上坐下。
    他的坐姿很端正，腰杆挺得筆直，像一柄插在地上的劍。他坐下後，手自然地放在膝蓋上，目光平視前方，沒有任何多餘的動作。
    鳳臨給他倒了杯茶。
    墨淵看了一眼，沒動。
    “我不喝茶。”他說。
    “那喝酒？”鳳臨問。
    “不喝。”
    “水？”
    “不用。”
    鳳臨沒再問，把茶杯放到一邊。
    兩人都不說話，就這麽坐著。
    星瀾看看鳳臨，又看看墨淵，感覺氣氛有點……古怪。
    這兩個人，一個曾經是神君，一個是神秘劍修，看起來八竿子打不著，但現在坐在一起，卻又給人一種……莫名的和諧感。
    好像他們本來就應該認識，就應該坐在一起。
    “你從哪來？”鳳臨終於開口，打破了沉默。
    “混沌海。”墨淵說，言簡意賅。
    “一直在那裏？”
    “嗯。”
    “為什麽？”
    “修煉。”
    “修煉什麽？”
    “劍。”
    一問一答，幹脆利落，沒有任何廢話。
    鳳臨點了點頭，沒再問。
    他轉頭看向星瀾，介紹道“這是墨淵，劍修，在混沌海潛修。”
    然後又對墨淵說“這是星瀾，我的道侶。”
    墨淵看了星瀾一眼，點了點頭。
    “見過。”他說。
    星瀾連忙說“之前在混沌海，多謝前輩救命之恩。”
    墨淵搖頭“順手而已。”
    又是兩個字，把星瀾的感謝堵了回去。
    星瀾有點尷尬，不知道該怎麽接話。
    好在鳳臨開口了。
    “你說，你也要去歸墟祖地？”他問墨淵。
    “嗯。”
    “為什麽？”
    “找東西。”
    “什麽東西？”
    墨淵沉默了一下。
    然後，他說“一把劍。”
    “劍？”
    “嗯。”墨淵說，“我的劍，缺了一部分。那部分，可能在歸墟祖地。”
    他的語氣很平淡，像是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事。
    但星瀾注意到，他說這話時，手輕輕碰了一下腰間的劍鞘。
    很輕的一下，幾乎看不見。
    但星瀾看見了。
    而且，她看見，墨淵的劍鞘，在那一瞬間，似乎……微微震動了一下。
    很輕微的震動，像是什麽東西在共鳴。
    星瀾心裏一動。
    她想起了之前在混沌海，墨淵救她時，他腰間的劍似乎也和混沌海的氣息產生過共鳴。
    難道……
    她看向墨淵腰間的劍，又看了看鳳臨。
    鳳臨也注意到了墨淵的動作。
    他看了墨淵的劍一眼，然後點了點頭。
    “好。”他說，“你可以跟我們一起。”
    墨淵點頭，沒說話。
    事情就這麽定下了。
    簡單，直接，沒有任何討價還價，沒有任何試探質疑。
    兩個男人，幾句話，就達成了合作。
    星瀾在旁邊看著，心裏有種說不出的感覺。
    她總覺得，鳳臨和墨淵之間，有一種……奇怪的默契。
    好像他們早就認識，早就知道對方的存在，隻是現在才正式見麵。
    但鳳臨沒說過他認識墨淵。
    墨淵也沒說過他認識鳳臨。
    奇怪。
    星瀾搖了搖頭，把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甩出去。
    不管怎樣，墨淵的加入，是件好事。
    他很強。
    星瀾雖然不知道他具體有多強，但能在混沌海那種地方潛修，能一劍斬滅那麽多霧妖，肯定不是普通角色。
    有他在，隊伍的高端戰力就更強了。
    去歸墟祖地的把握，也就更大了一些。
    想到這裏，星瀾心裏輕鬆了些。
    她看向墨淵，想再跟他聊聊，問問他關於混沌海的事，問問他關於歸墟祖地的了解。
    但墨淵已經閉上了眼睛，像是入定了。
    他坐在那裏，像一尊石雕，一動不動，連呼吸都輕得聽不見。
    星瀾張了張嘴，最後還是把話咽了回去。
    算了。
    等以後有機會再問吧。
    她重新拿起皮子和骨頭，繼續研究。
    山穀裏，其他人也慢慢放鬆了警惕。
    赤炎鬆開了刀柄，但目光還是時不時瞟向墨淵，眼神裏充滿了審視。
    青鋒把劍插回鞘中，繼續整理典籍，但動作明顯慢了些，注意力還放在墨淵身上。
    赤璃帶著妖族手下繼續布置骨片，但時不時會偷看墨淵一眼，眼睛裏充滿了好奇。
    墨淵的到來，像一塊石頭投入平靜的湖麵，激起了層層漣漪。
    但很快，漣漪散去，湖麵恢複了平靜。
    山穀裏又恢複了之前的熱鬧。
    鳳翎衛繼續訓練，青鋒繼續整理典籍，赤璃繼續布置骨片。
    一切好像沒什麽變化。
    但星瀾知道，不一樣了。
    他們的隊伍裏，多了一個人。
    一個神秘而強大的劍修。
    一個也要去歸墟祖地找東西的人。
    一個……救過她命的人。
    星瀾看著閉目入定的墨淵，心裏默默想著。
    這一路，會更有意思了。
    希望……一切順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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