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淵加入的第二天，山穀裏搭起了一個臨時的議事廳。
    說是議事廳，其實就是用幾根粗壯的樹幹做柱子，上麵搭了塊巨大的獸皮，四麵沒有牆，隻有幾塊屏風擋著風。地方不大，但擠一擠，也能坐下二三十人。
    中央擺了一張長桌，是用幾塊平整的石頭拚起來的，上麵鋪了塊深色的絨布。桌上攤著幾張圖——星圖、路線圖、還有老皇叔送來的幾份上古禁製結構圖。
    桌子周圍擺了一圈石凳。
    此刻，石凳上坐滿了人。
    鳳臨坐在主位，左手邊是星瀾，右手邊是墨淵。墨淵還是那副樣子，腰杆挺得筆直，手放在膝蓋上，眼睛平視前方，像是來聽講的學生，而不是參與議事的成員。
    赤炎和青鋒坐在鳳臨對麵，兩人都坐得筆直，雙手放在腿上，神情嚴肅。赤璃坐在星瀾旁邊，手肘撐著桌麵，托著下巴，眼睛好奇地左看右看。她帶來的那十幾個妖族手下沒進來，都在外麵守著。
    還有一個人——老皇叔派來的那位老者，姓周，大家都叫他周老。周老坐在赤炎旁邊，麵前堆著一大摞典籍，手裏還拿著一卷，正低頭看著，嘴裏念念有詞。
    議事廳裏氣氛有點凝重。
    沒人說話，隻有周老翻書頁的沙沙聲，還有外麵風吹過獸皮頂棚的呼呼聲。
    星瀾有點緊張。
    她看著桌上那些圖，看著周圍這些嚴肅的臉，心裏沉甸甸的。
    這是她第一次參與這種級別的會議。以前在天衍宗，雖然也參加過一些會議，但那都是弟子層麵的，討論的都是修煉、任務、比試之類的事。而現在，他們討論的是歸墟祖地，是關係到鳳臨性命、關係到所有人安危的大事。
    她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鎮定下來。
    鳳臨看了她一眼，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
    動作很輕，很短暫，但星瀾感覺到了，心裏一暖。
    “開始吧。”
    鳳臨開口，聲音不高，但在安靜的議事廳裏格外清晰。
    所有人都抬起頭，看向他。
    鳳臨的目光在每個人臉上掃過，最後落在周老身上。
    “周老，”他說，“你先說說，你們中央神朝對歸墟祖地了解多少。”
    周老放下手裏的典籍，推了推鼻梁上並不存在的眼鏡——他其實沒戴眼鏡，隻是習慣性做這個動作。
    “歸墟祖地……”他開口，聲音蒼老但清晰，“根據神朝曆代典籍記載，那並非一個固定的地方，不是一個星球，不是一片大陸，甚至……不是我們通常理解意義上的‘空間’。”
    他頓了頓，組織了一下語言。
    “它更像是一個……概念。一個不斷移動、不斷吞噬的時空裂隙集合體。傳聞它誕生於天地初開之時，是宇宙的傷口，是法則的殘破之處。它沒有邊界，沒有中心，沒有上下左右，沒有過去未來。所有進入其中的東西——物質、能量、生命、甚至時間本身——都會被它吞噬、消融、化為虛無。”
    周老的聲音很平靜，像是在念教科書。
    但話裏的內容，卻讓人不寒而栗。
    星瀾聽得心裏發毛。
    沒有邊界？沒有中心？吞噬一切？
    那他們還怎麽找？怎麽進去？怎麽出來？
    “那……那混沌青蓮怎麽會在那種地方？”赤璃忍不住問，聲音裏帶著疑惑。
    周老看了她一眼，搖了搖頭。
    “不知道。”他說，“可能混沌青蓮本身就不是我們理解的東西。可能它確實在那裏，但也正因為在那裏，所以沒人能找到，沒人能取走。因為去的人，都回不來。”
    這話跟鳳臨之前說的差不多。
    星瀾的心又沉了沉。
    “那有沒有記載，怎麽去那裏？”赤炎開口，聲音粗啞，“總得有個方法吧？”
    “有。”周老點頭，從那一大摞典籍裏抽出一卷，攤開在桌上。
    那是一副極其複雜的星圖，比星瀾那張皮子上的還要複雜十倍。上麵密密麻麻全是點和線，還有很多看不懂的符號和注釋。
    “這是上古一位星象大師留下的記載。”周老指著星圖上的幾個特殊標記，“他說，歸墟祖地雖然無形無質，但在特定的時間，特定的方位，會與現世產生短暫的‘連接點’。這些連接點，就是進入歸墟的唯一入口。”
    “怎麽找這些連接點？”青鋒問。
    “靠星象。”周老說，“歸墟雖然無形，但它吞噬星辰、吞噬世界時，會在星空中留下痕跡。比如這裏——”他指著星圖上一個扭曲的、像漩渦一樣的圖案，“這是‘虛空渦流’，是歸墟吞噬一個中小型世界後留下的殘影。還有這裏——‘時光斷層’，是歸墟吞噬時間線造成的扭曲。”
    他說著，又從典籍裏抽出一卷，攤開。
    這卷不是星圖，而是一副地圖——如果那還能叫地圖的話。
    上麵畫著一些極其扭曲、極其混亂的線條，線條之間穿插著密密麻麻的注釋，字跡潦草，很多地方還有塗抹修改的痕跡。
    “這是曆代探索者繪製的，關於歸墟內部的……姑且叫‘路線圖’吧。”周老說，語氣裏帶著無奈，“但基本沒什麽用。因為歸墟內部是不斷變化的，時間和空間都是混亂的，這一刻的路，下一刻可能就消失了。這一刻的安全區，下一刻可能就成了絕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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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指著地圖上的一個標記“比如這裏，標注的是‘相對穩定的碎片區’，但旁邊的小字寫著——‘三百年前曾有一支探索隊在此全軍覆沒，原因不明’。”
    又指著另一個標記“這裏，標注的是‘法則相對溫和區’，但旁邊寫著——‘進入者會逐漸失去記憶，最終變成空殼’。”
    星瀾聽得頭皮發麻。
    這哪是路線圖，這是死亡名單。
    “那……那我們怎麽在裏麵找東西？”赤璃的聲音有點發顫，“這不就是送死嗎？”
    周老沒說話，隻是歎了口氣。
    議事廳裏又安靜下來。
    所有人都看著桌上那些圖，那些標注，那些觸目驚心的記錄，心裏沉甸甸的。
    歸墟祖地，比他們想象的更可怕。
    不是危險，不是艱難，是……無解。
    沒有路，沒有方向，沒有方法。
    進去就是死。
    區別隻是早死晚死，怎麽死。
    星瀾咬著嘴唇，手指緊緊攥著衣角。
    她不甘心。
    好不容易找到線索，好不容易有了一點希望，難道就要因為困難而放棄？
    不。
    她看向鳳臨。
    鳳臨也在看那些圖，眉頭微皺，但眼神很平靜。
    他沒有害怕，沒有退縮，隻是……在思考。
    “還有別的信息嗎？”鳳臨問周老。
    周老想了想，又從那堆典籍裏翻出一卷。
    這卷很薄，隻有幾頁，紙張泛黃發脆，看起來隨時會碎掉。
    “這是最古老的一份記載，來自……我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可能是太古，也可能是更早。”周老小心翼翼地把那幾頁紙攤開，“上麵說，歸墟雖然是絕地，但並非完全不可進入。前提是……要找到‘坐標’。”
    “坐標？”星瀾眼睛一亮，“什麽坐標？”
    “不知道。”周老搖頭，“記載裏沒說清楚，隻說了‘坐標’是歸墟內部唯一穩定的東西，是連接點與連接點之間的‘路標’。隻有找到坐標，才能在歸墟裏確定方位，才能……有可能找到想找的東西。”
    “那怎麽找坐標？”赤炎問。
    周老沉默了一下。
    然後，他抬起頭，看向星瀾。
    所有人都跟著他的目光，看向星瀾。
    星瀾愣了一下，心裏湧起一股不祥的預感。
    “記載裏說，”周老緩緩開口，每個字都像石頭，砸在星瀾心上，“唯有身負混沌、且心誌無比堅定者，才有可能在歸墟中找到‘坐標’。”
    議事廳裏死一般寂靜。
    所有人都明白了。
    身負混沌——星瀾有混沌靈根，有混沌源石碎片，她就是“身負混沌”。
    心誌無比堅定——她為了救鳳臨，敢闖混沌海，敢去歸墟祖地，這份決心，夠不夠堅定？
    她是唯一的鑰匙。
    是所有人進入歸墟、在歸墟裏找到方向的……唯一希望。
    星瀾感覺喉嚨發幹。
    她張了張嘴，想說什麽，但發不出聲音。
    壓力。
    巨大的壓力，像山一樣壓在她肩上。
    之前她隻想著救鳳臨，隻想著去冒險，隻想著拚命。但現在她才知道，她拚的不僅是自己的命，還有這麽多人的命。
    赤炎、青鋒、一百零八名鳳翎衛、赤璃和她的妖族手下、周老帶來的神朝支援……所有人的希望，都壓在她身上。
    如果她找不到坐標，如果她在歸墟裏迷失了，如果她死了……
    那所有人，都得陪葬。
    星瀾的手開始發抖。
    不是害怕，是……沉重。
    太重了，她扛不起。
    “瀾兒。”
    鳳臨的聲音響起，很輕，但很清晰。
    星瀾轉頭看他。
    鳳臨看著她，金眸深邃，裏麵沒有任何責備，沒有任何壓力，隻有……平靜的信任。
    “別怕。”他說，“你不是一個人。”
    星瀾愣愣地看著他。
    “我們都在。”鳳臨繼續說，目光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赤炎，青鋒，赤璃，周老，還有外麵那一百多個兄弟。我們都在。你不是去冒險，是去帶路。你不是去送死，是去開路。”
    他的語氣很平靜，但話裏的力量，卻像一雙溫暖的手，托住了星瀾快要被壓垮的肩膀。
    “我……”星瀾開口，聲音有點啞，“我真的可以嗎？”
    “可以。”鳳臨毫不猶豫，“我相信你。”
    “我們也相信！”赤璃立刻說，抓住星瀾的手，用力握了握，“姐姐，你一定可以的！”
    赤炎和青鋒同時起身，單膝跪地。
    “屬下等誓死追隨星瀾姑娘！”兩人齊聲道，聲音鏗鏘有力。
    周老也站起身，朝星瀾深深一揖。
    “老朽雖不能同行，但會盡全力提供所有支持。星瀾姑娘，拜托了。”
    星瀾看著他們，看著那一張張信任的臉，心裏那股沉甸甸的壓力，忽然……沒那麽重了。
    是啊，她不是一個人。
    她有鳳臨，有赤炎，有青鋒，有赤璃，有這麽多人。
    她不是去送死，是去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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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開路的人，當然要有信心，要有決心。
    否則，怎麽帶身後的人走？
    星瀾深吸一口氣，挺直腰杆。
    “好。”她說，聲音不大，但很堅定，“我盡力。”
    鳳臨看著她，唇角微微彎了一下。
    那笑意很淡，但星瀾看見了。
    她心裏一暖，也笑了。
    壓力還在，但不怕了。
    因為有人分擔。
    “好了。”鳳臨拍拍手，把所有人的注意力拉回來，“既然確定了方向，那就說說具體計劃。”
    他看向周老“周老，關於歸墟內部的危險，除了記載的那些，還有什麽需要特別注意的？”
    周老重新坐下，翻開另一卷典籍。
    “歸墟內部最危險的有三樣。”他說，“第一，‘歸墟寂滅風’。那不是普通的風，是法則崩解時產生的能量亂流，能消融萬物，連神器都扛不住幾下。第二，‘法則碎片’。歸墟裏到處都是破碎的法則，比如‘時間倒流’‘空間折疊’‘因果錯亂’等等，一旦碰上，輕則迷失，重則直接湮滅。第三，‘概念侵蝕’。這是最可怕的，歸墟會慢慢侵蝕進入者的‘存在概念’，讓人逐漸忘記自己是誰，從哪裏來，要做什麽，最終變成一具空殼，融入歸墟。”
    每說一樣，議事廳裏的氣氛就凝重一分。
    三樣說完，所有人都沉默了。
    這還怎麽玩？
    寂滅風能消融神器，法則碎片能讓人湮滅，概念侵蝕能讓人變成空殼……
    這哪是冒險，這是自殺。
    “有應對方法嗎？”青鋒問，聲音有點幹。
    “有，但很難。”周老說，“針對寂滅風，需要能隔絕法則能量的護盾。針對法則碎片，需要能穩定自身法則的寶物。針對概念侵蝕……需要極其強大的神魂，以及能錨定自我存在的信物。”
    他說著，從懷裏掏出一個小盒子，打開。
    盒子裏放著三樣東西。
    一塊巴掌大的、半透明的灰色晶石，裏麵似乎有霧氣在流動。
    一枚指甲蓋大小的、銀白色的金屬片，表麵刻著極其複雜的符文。
    還有一根……頭發。
    金色的，在光線下閃著微光。
    “這是神朝珍藏的寶物。”周老指著那三樣東西，“‘混沌晶核’，能短暫模擬混沌環境，抵禦寂滅風。‘法則穩定符’，能穩定周身三尺內的法則，抵禦碎片侵蝕。至於這根頭發……”
    他頓了頓，看向鳳臨。
    “這是帝君特意讓我帶來的，說是……鳳臨神君早年留在神朝的信物。上麵有神君的氣息和印記，或許……能幫星瀾姑娘錨定自我，抵禦概念侵蝕。”
    星瀾看著那根金色的頭發，心裏一動。
    她看向鳳臨。
    鳳臨也看著那根頭發，眼神有些複雜。
    “帝君有心了。”他沉默了一會兒，才說。
    周老把盒子推到星瀾麵前。
    “星瀾姑娘，這些你收好。關鍵時刻，或許能保命。”
    星瀾接過盒子，入手沉甸甸的。
    不是重量沉，是責任沉。
    “謝謝。”她說。
    周老擺擺手，沒說什麽。
    “除了這些，”鳳臨開口，“我們還需要一件能在歸墟裏移動的工具。普通的飛行法寶，在歸墟裏撐不了多久。”
    “這個我們有準備。”赤炎說，“神君之前交代過，要煉製一艘特殊的‘方舟’。材料已經收集得差不多了，就差……核心能源。”
    他看向星瀾。
    星瀾愣了一下“我？”
    “嗯。”鳳臨點頭，“方舟需要混沌之力驅動。你的混沌靈根，是最合適的能源核心。”
    星瀾明白了。
    她就是發動機。
    “我需要做什麽？”她問。
    “提供混沌之力，協助煉製。”鳳臨說，“過程可能會很累，你要有心理準備。”
    “我不怕累。”星瀾立刻說。
    隻要能救鳳臨，再累也不怕。
    鳳臨看著她，眼神柔和了些。
    “好。”他說，“那接下來幾天，我們就全力煉製方舟。赤炎，青鋒，你們負責材料準備和外圍煉製。周老，你負責陣法和符文銘刻。赤璃，你帶妖族兄弟幫忙打下手。墨淵……”
    他看向一直沉默的墨淵。
    墨淵抬起頭，看向他。
    “你的劍意，能斬開混亂法則，或許……能幫方舟開辟路徑。”鳳臨說，“願意幫忙嗎？”
    墨淵沉默了一下，然後點頭。
    “可以。”
    言簡意賅。
    鳳臨也不多說，點了點頭。
    “那就這麽定了。”他站起身，“三天後，開始煉製。這三天，大家各自準備，把狀態調整到最佳。”
    所有人都站起身，齊聲應道“是！”
    會議結束。
    眾人陸續離開議事廳。
    星瀾走在最後，手裏捧著那個小盒子，心裏沉甸甸的，但也充滿了力量。
    她知道，接下來的路會很難，很危險。
    但她不怕。
    因為有人陪著她。
    因為……她必須成功。
    走出議事廳，陽光正好，灑在身上，暖洋洋的。
    山穀裏，鳳翎衛在訓練，赤璃在布置骨片，青鋒在整理典籍，周老在埋頭研究……
    一切都在有條不紊地進行。
    而三天後，他們將開始煉製那艘通往絕地的方舟。
    那將是一場硬仗。
    但星瀾相信，他們能贏。
    必須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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