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打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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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漸沉,殘陽將稀疏的林地染上一片昏黃血色。
商隊正沿一條荒廢小道前行。
陳理傳音幾人:“前邊有兩個斥候小隊,咱們要不要等等或者繞路?”
“正常前進吧,繞路或者停下不免引起懷疑,一會兒楚師弟解決下,我看林子裏好像有幾隻野豬。”陸九淵傳音回複。
“好!”楚藥閉眼打盹,但顯然是聽到了傳音。
剛繞過一處山坳,前方竟傳來兵刃交擊與壓抑的嘶吼聲——他們‘不慎’闖入了一處兩國斥候小隊正在生死相搏的區域!
流矢嗖嗖地從林間掠過,釘在車篷或樹幹上,尾羽兀自震顫。
雙方斥候約有十餘人,正以樹木為掩體激烈交鋒,戰況膠著,一時間竟無人察覺這支意外闖入的商隊。
然而此時後退已然來不及,一旦動作過大,極易被雙方同時視為敵人攻擊。
一直縮在車轅旁仿佛打盹的楚藥,此刻卻猛地睜開了眼睛。
那總是睡眼惺忪的眸子裏閃過一絲銳光,他低聲飛快道:“交給我了!”
說罷,他迅速從懷中掏出一個色澤沉黯、仿佛被摩挲了無數次的古樸木哨,放入口中。
沒有響亮刺耳的聲音,隻有一陣低沉嗚咽、似有若無的古怪音調,借著風勢,悄然鑽入附近茂密的山林。
不過片刻功夫,林地深處便傳來灌木被劇烈撞動的嘩啦聲響,伴隨著粗重的喘息和暴躁的哼叫!
隻見足足二三十頭受了驚、獠牙猙獰的野豬,紅著眼睛,如同一股失控的褐色洪流,從林間猛地衝了出來,不分敵我地朝著廝殺正酣的人群橫衝直撞而去!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瞬間打斷了激烈的戰鬥。
“什麽東西?!”
“小心側麵!”
“該死!是野豬群!”
斥候們猝不及防,陣腳大亂,不得不慌忙閃避或格擋這些瘋狂衝撞的野獸,怒罵聲、野豬的嚎叫聲、以及被撞倒者的痛呼聲響成一片。
“就是現在!快走!裝作驚慌失措!”陸九淵立刻抓住時機,壓低聲音催促。
車隊立刻行動起來,“驚慌地”甩動鞭子,拉車的馱獸也仿佛受了驚,跟著野豬群衝出的方向“倉惶”奔逃。
一行人看起來就像是一支被無妄之災嚇得魂飛魄散、隻顧逃命的普通商隊,很快便衝出了這片混亂的交戰區域,將喊殺聲與野豬的嚎叫遠遠拋在身後。
直到再也聽不見身後的動靜,眾人才稍稍放緩速度。
楚藥早已收起了木哨,重新變回那副懶散模樣,仿佛剛才什麽都沒發生過。
隻有幾人投來的目光裏,帶著一絲心照不宣的了然。
車隊一路前行,終於抵達了一處重要的關隘。
此關卡守備森嚴,刁鬥林立,氣氛遠比之前經過的小哨所凝重得多。
一名眼神油滑、嘴角下撇的稅吏帶著幾名兵丁,大搖大擺地攔在車隊前,目光貪婪地掃過那些貨箱。
“停車!驗貨!”稅吏拖長了聲調,用手頭的木尺不耐煩地敲打著車轅,“看你們這貨物不少啊……這兵荒馬亂的,路上可不太平。
要想順順當當過去,這‘保護費’嘛……嗬嗬,可得這個數。”他伸出兩根手指,比劃了一個高得離譜的數字。
陸九淵眉頭微皺,正要上前周旋,卻見賬房先生陳理已先一步踏出。
手裏捧著一本厚厚的賬冊,臉上掛著人畜無害的、甚至有些拘謹的笑容。
“這位官爺,請息怒,請息怒。”陳理的聲音平和清晰,“小可正是本隊賬房,專司銀錢貨物往來。您方才所說的數額,似乎與《七國通商稅例》第三章第十二條之規定頗有出入。可否容小可為您細細分說?”
不等稅吏反駁,他便翻開賬本,語速平穩卻不容打斷地繼續道:“您看,我等所運皆為粗劣之物,成本核計如下……沿途損耗依慣例當扣除兩成……據此地稅率,應繳稅額實為該數。”他指著賬本上一串串密密麻麻卻條理分明的數字,引經據典,從成本核算講到合理利潤,再到地方稅率浮動區間,數據之精準,邏輯之嚴密,令人瞠目。
那稅吏起初還試圖插話,很快便被一連串的數字和條款繞得頭暈眼花,臉上貪婪的表情逐漸被困惑和茫然取代,試圖抓住某個漏洞,卻被陳理更詳盡的計算和更準確的援引輕輕擋回。
半盞茶後,稅吏額角冒汗,看著那本天書般的賬冊和眼前這個依舊態度恭謹、卻仿佛有無數字符在周身盤旋的賬房先生,終於敗下陣來,悻悻地揮了揮手:“行了行了!算你狠!就……就按你說的數交!趕緊過去!”他感覺自己再聽下去,腦袋都要炸開。
陳理這才合上賬本,微微躬身:“官爺明鑒。”
隨即利落地如數繳上正常的稅額,車隊得以順利通行。
另一日傍晚,車隊在一處荒廢村落旁紮營休憩。
幾個當地駐軍的兵痞喝得醉醺醺的,搖搖晃晃地靠近,看著車上的貨物,眼中流露出不懷好意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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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嗝……這……這麽多貨,分點給爺們兒嚐嚐鮮怎麽了?”為首一人滿身酒氣,說著就要伸手去扯苫布。
眾人神色一緊,正待反應。
卻見苦力趙鐵山“哎喲”一聲,仿佛被什麽絆了一下,滿臉“驚慌”地扛起一個沉甸甸的大木箱,腳步踉蹌地“躲避”那些兵痞。
“讓讓!快讓讓!這箱子沉,俺快撐不住啦!”他聲音粗豪,帶著十足的“慌亂”。
就在經過那幾個兵痞身邊時,他腳下似乎“恰好”被一塊石頭一絆,驚呼聲中,那沉重的大箱竟“脫手”飛出,不偏不倚,“砰”地一聲悶響,將那幾個措手不及的兵痞結結實實砸倒在地,頓時痛得他們酒醒大半,齜牙咧嘴,哀嚎不止。
趙鐵山則趕忙爬起身,跑過去一邊“手忙腳亂”地試圖抬起箱子,一邊連聲道歉,臉上堆滿了憨厚又惶恐的表情:“對不住!對不住!軍爺!俺不是故意的!俺這笨手笨腳的,沒傷著您幾位吧?這破箱子太沉了……”
兵痞們被砸得眼冒金星,看著眼前這憨傻的壯漢和他那副誠懇道歉的模樣,一時竟不知是該發怒還是自認倒黴,最終隻能在同伴的攙扶下,罵罵咧咧、一瘸一拐地迅速離開。
直到他們走遠,趙鐵山才輕鬆地單手拎起那口“沉甸甸”的箱子,嘴角掠過一絲旁人難以察覺的笑意,恢複了那副憨厚模樣。
青篷馬車在落日餘暉中,緩緩駛入一處依托廢棄驛站形成的小型集鎮。
低矮的土坯房雜亂無章地擠在一起,塵土飛揚的街道上擠滿了南來北往的逃難者、散兵遊勇和小商販,空氣中混雜著牲畜糞便、劣質麥酒和烤餅的複雜氣味。
這裏混亂,卻也信息交織。
在此等亂世,一支規模適中、風塵仆仆的商隊,無疑是最好的掩護。
每逢抵達此類稍具規模的落腳點,車隊眾人便如同約好一般,默契地分散開來,無聲無息地融入這滾滾紅塵之中。
首領“林掌櫃”林清霜)通常會選擇鎮上最熱鬧的茶肆,要一個臨窗的雅座。
優雅地斟茶,與幾位看似有些實力的行商會首“偶遇”,言笑晏晏間,話題自然引向各地的貨物流通與路途見聞。
“近日北路可還通暢?聽聞前方剛打過一場,不知哪家占了上風?這物價翻漲,真是讓人寸步難行啊。”她語氣雍容,仿佛隻是抱怨行路艱難,卻於不經意間套取了關鍵的地緣局勢。
護衛統領“白統領”白子夜)則抱著長劍,獨自坐在酒館最陰暗的角落,點了一壺最烈的燒刀子,卻滴酒不沾。
他如同石雕般沉默,冷冽的目光掃過喧鬧的人群,那些喝得麵紅耳赤的傭兵和冒險者吹噓著的戰場見聞、某條小道的埋伏、乃至對雇主的不滿……所有零碎的信息,都被他如同收集碎片般納入心中。
在那些彌漫著煙草與劣酒氣息的喧囂酒館裏,在驛道旁塵土飛揚的簡陋茶棚下,關於那片不祥之地的種種光怪陸離的傳聞,如同被風吹送的野草種子,悄然飄入車隊眾人的耳中,逐漸匯聚成令人不安的圖景。
一個滿臉風霜、喝著濁酒的老車夫,壓低了聲音對同桌的人神秘兮兮地說道:“客官您是不知道,就前些日子,葬星山那邊,晚上天上直往下掉火球子!唰唰地,亮得跟白天似的,轟隆隆的,地都震哩!邪門得很!”
旁邊一個裹著頭巾的行商立刻湊過來,一副深諳內情的模樣接口道:“可不是嘛!我們祖上就傳下話來,說那根本不是一般的山!那是古時候,天上的星星打架,掉下來的碎片砸出來的!底下埋著星骸呢,能不邪乎?”
“陸管事”陸九淵)無疑是其中最忙的一個。
他臉上掛著圓滑的笑容,仿佛天生就能與所有人打成一片。
一會兒與押運貨物的鏢師們稱兄道弟,打聽沿途匪患;一會兒又和當地管理集市的小吏低聲交談,巧妙打點,順便探聽官方的動向和禁令。
一個抱著孩子的婦人瑟瑟發抖地對身旁的“蘇醫師”說:“大姐,你可別不信邪……山裏有時候,深更半夜的,會傳來千軍萬馬打仗的聲音,還有好多綠油油、藍汪汪的鬼火飄來飄去,可嚇人了!我們都躲著走,有人說,那是古代戰死的冤魂不散,還在那兒打呢……”
在嘈雜的市集、煙霧繚繞的酒館,乃至路邊歇腳的茶棚裏,當其他人大多被那些鬼怪魂靈的離奇傳說吸引時,陳理——這位偽裝成賬房先生的青雲門高人——卻始終保持著一種異常的冷靜與專注。
他尤其注意篩選並收集那些混在眾多傳聞中、聽起來荒誕不經,似乎完全違背了傳統修仙常識,但其描述卻隱隱契合著某種底層物理法則的現象。
在一個集市的地攤前,一個擺攤賣山貨的獵人,指著自己攤上一個失靈的老舊羅盤,對問路的賬房先生抱怨道:“爺們兒,您要是想去那邊,可得小心。瞧見沒?這玩意兒一到那邊就瞎轉悠,根本指不了北!老輩人都說,那地方地磁亂得很,進去就容易迷糊,走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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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個冒險者唾沫橫飛地形容某處山穀:“……一進去就好像有隻手把你往下拽,步子沉得抬不起來!”旁人聽得嘖嘖稱奇,隻當是山精吸人元氣。陳理卻眼神微凝,在賬冊空白處記下“異常重力區”,並在旁邊標了一個小小的問號。
還有采藥人信誓旦旦地說起:“……明明看著是棵樹,走過去就成了石頭!海市蜃樓都沒這麽邪門!”眾人哄笑其眼花,陳理卻沉默片刻,於心中追加了“空間折射錯覺”的可能性。
甚至某位落魄修士醉酒後的囈語:“……每至子夜,那邊荒山就有規律地傳來一陣陣地動,不強烈,但準得像心跳……”也被他捕捉,轉化為“周期性能量脈衝”的關鍵參數。
夜幕降臨,商隊在星空下紮營。
眾人大多已歇息,唯獨陳理的帳中,一枚小小的螢石還散發著微弱而穩定的光芒。他麵前攤開著那本厚厚的賬冊,上麵密密麻麻寫滿了看似互不關聯的詞語和數據。
他閉目凝神,所有收集來的碎片信息——那些“地磁”、“重力”、“折射”、“脈衝”——不再是無稽的鄉野怪談,而是變成了一個個冰冷的、可供計算的變量,在他的意識深處飛速碰撞、重組、進行著極其複雜的交叉驗證與多維建模計算。
一條看似荒謬的傳聞,或許隻是噪聲;但當十幾條、數十條來自不同源頭、卻指向相似異常的描述,以某種內在的、符合邏輯的方式彼此印證時,真相的輪廓,便開始在他那非同凡響的腦海中,逐漸清晰起來。
這些來自市井鄉野、添油加醋卻又細節驚人的傳說,充滿了荒誕與誇張,卻也被“林掌櫃”、“陸管事”等人悄然記下。
眾人於帳中匯總信息時,這些光怪陸離的碎片,竟與林清霜手中那幾張古老的星圖殘片、以及宗門秘典中語焉不詳的記載,產生了微妙而關鍵的相互印證。
穿梭於七國邊境,雖戰火頻仍,但仍能感受到各國迥異的風土人情與修煉傾向:
商隊便在這紛亂、苦難、卻又充滿異域風情的土地上,一步步向著那戰火最熾烈、傳說最詭異的葬星山脈深處蜿蜒而行。
前方的危險與機遇,都如同籠罩在山脈上空的迷霧,愈發濃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