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風雪夜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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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仙樓的喧囂漸次散去,已是華燈初上時分。風雪未有片刻停歇,反而愈發猛烈,如無數白色巨獸撲打著鎮北城的門窗。
淩寒被一群護衛簇擁著,搖搖晃晃地走出醉仙樓大門,一副醉意闌珊的模樣。李延早已被灌得爛醉如泥,被自家隨從攙扶著,兀自含糊不清地喊著“淩兄……夠意思……下次…下次再喝……”。
“好說…好說……”淩寒大著舌頭,胡亂地揮著手,臉上掛著誇張的笑容,直到李家的馬車碾著積雪吱呀遠去。
馬車消失在街角風雪中的刹那,淩寒臉上那濃重的、幾乎要溢出來的醉意,如同被寒風吹散了一般,迅速褪去。雖然身上依舊酒氣熏天,但他的眼神已然恢複了清明,甚至帶著一絲冰冷的銳利,與方才那個縱絝子弟判若兩人。
他微微側頭,對身旁一名護衛低聲道:“派人跟著,看看他回去後見了什麽人,說了什麽話。”
“是,世子。”護衛低聲領命,悄無聲息地退入陰影之中。
“世子爺,風大雪急,快回府吧,王爺怕是等急了。”另一名護衛上前,為他披上一件新的玄黑色大氅。
淩寒點了點頭,沒有再多言,踩著沒過腳踝的積雪,走向停在一旁的奢華馬車。老仆墨塵早已無聲地站在車轅旁,佝僂著背,為他撩開車簾。
就在淩寒彎腰準備登車的一刹那,他的動作極其細微地頓了一下。眼角的餘光瞥見不遠處街巷的陰影裏,似乎有一道模糊的人影一閃而過,快得幾乎讓人以為是錯覺。
但他沒有表現出任何異樣,隻是如同尋常不勝酒力的紈絝一樣,有些“笨拙”地鑽進溫暖的車廂。墨塵渾濁的老眼似乎也朝那個方向掃了一下,隨即若無其事地放下車簾,坐在了車夫旁邊。
馬車緩緩啟動,車輪壓著積雪,發出沉悶的聲響。
車廂內,淩寒靠在柔軟的狐皮墊子上,臉上再無半分醉意和輕浮。他閉上眼睛,手指無意識地輕輕敲擊著身旁的暖爐,腦海中飛速回放著今日發生的一切。
李延的故意找茬?看似是針對醉仙樓,實則更像是一種試探。試探他淩寒的底線,試探北疆王府對京城來客的態度。那位名叫蘇瑤的“遊學之人”?談吐不凡,見識廣博,麵對權貴不卑不亢,絕非常人。尤其是那雙眼睛,清澈卻又深邃,仿佛能看透許多東西。
還有……最後那道陰影裏的人影。
是朝廷樞密院的“暗鴉”?還是宰相韓束派來的“察事廳”密探?或者……是其他勢力?
北疆這塊肥肉,盯著的人太多了。父親淩嘯功高震主,鎮守邊疆手握重兵,早已成為朝廷中樞那些人的眼中釘、肉中刺。削藩之議,在帝都朝堂上怕是早已喧囂塵上。
自己這個“廢物世子”,就是他們最好的突破口。羞辱他,激怒他,抓住他的把柄,進而攻訐整個北疆王府。
“嗬。”淩寒嘴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
馬車行至一處相對僻靜的街道,風雪聲更顯淒厲。
突然——
咻!咻!咻!
數道尖銳的破空之聲撕裂風雪,從街道兩側的屋頂暴射而出!那是通體漆黑、毫無反光的弩箭,目標直指馬車車廂!
速度快得驚人,歹毒無比!
幾乎是弩箭發出的同一時間,坐在車轅上的墨塵動了!
他那原本佝僂的身形驟然挺直,仿佛一柄塵封已久的絕世利劍驟然出鞘半寸!也未見他有太大動作,隻是袖袍猛地一拂!
叮叮叮叮!
一陣密集如雨打芭蕉般的脆響!那些足以洞穿鐵甲的弩箭,竟仿佛撞上了一堵無形的氣牆,在距離車廂尚有三尺距離時,便被一股渾厚無匹的罡氣盡數震碎成齏粉!
老仆的身形依舊坐在車轅上,仿佛從未移動過。隻有那雙原本渾濁的眼睛,此刻精光四射,銳利如鷹隼,冷冷地掃視著兩側屋頂。
“有刺客!保護世子!”護衛們的驚呼聲此時才響起,紛紛拔刀出鞘,簇擁在馬車周圍,緊張地望向四周。
車廂內,淩寒依舊安穩地坐著,甚至連眼睛都沒有睜開。隻是他敲擊暖爐的手指,停頓了一瞬。
屋頂上,數道黑影一擊不中,毫不遲疑,立刻轉身,如同鬼魅般融入風雪,向不同方向遁走。身手矯健,顯然是訓練有素的死士。
“追!”護衛頭領怒喝道。
“不必了。”淩寒平靜的聲音從車廂內傳出,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疲憊”和“不耐煩”,“窮寇莫追,雪大路滑,趕緊回府。一群見不得光的老鼠而已,掃興。”
護衛頭領一愣,雖有不甘,但還是立刻遵命:“是!”
馬車再次啟動,仿佛隻是經曆了一場微不足道的意外。
車轅上,墨塵緩緩收斂了那瞬間迸發的驚人氣勢,重新變回那個沉默佝僂的老仆。他輕輕咳嗽了兩聲,從懷中掏出那個被粗布包裹的玉杯碎片,遞給車廂內的淩寒,聲音沙啞低沉:“世子,之前的酒……”
淩寒接過布包,打開,看到那點細微的粉末,放在鼻尖輕輕一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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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神散?嗬,分量倒是下得輕,隻是讓人精神亢奮,口無遮攔而已。”他冷笑一聲,“看來李延身邊,也有‘高人’指點啊。”
是想讓他在醉酒亢奮之下,說出什麽大逆不道的話,或是做出什麽出格的事嗎?
這種手段,未免太過小家子氣。不像那位韓相的手筆,倒像是急於表功的底下人自作聰明。
淩寒將布包隨意丟出窗外,被風雪瞬間卷走。
“墨伯,剛才那些弩箭,看出路數了嗎?”他輕聲問道,語氣變得凝重。
墨塵沉默片刻,緩緩道:“軍中的製式手弩,但用了江湖上‘影殺門’的手法改裝,去了準星和望山,加了消聲的機括。力求隱蔽和致命。”
“軍中手弩…影殺門的手法…”淩寒咀嚼著這句話,眼神越發冰冷,“真是無所不用其極。這是鐵了心要我的命,還是……又是一次試探?”
試探墨塵的實力?試探北疆王府的防衛力量?
馬車終於駛入了北疆王府。
王府占地極廣,氣勢恢宏,不像帝都王府那般雕梁畫棟,反而更像一座軍事堡壘,黑牆高聳,充滿了肅殺威嚴之氣。甲士巡邏,戒備森嚴。
淩寒剛下馬車,一名披著甲胄、身形高挑矯健的女將便迎了上來,正是秦湘。她看到淩寒安然無恙,似乎鬆了口氣,但隨即秀眉蹙起,語氣帶著一貫的冷硬和不讚同:“世子,您又飲酒了?如今局勢微妙,您……”
“行了行了,秦將軍,”淩寒立刻又擺出那副玩世不恭的憊懶模樣,打斷她的話,還故意湊近了些,帶來一身酒氣,“本世子心裏有數。這不是完好無損地回來了嗎?天塌下來有個高的頂著,你操什麽心。”
秦湘被他這態度氣得一窒,咬了咬唇,看著他從身邊晃過,向王府深處走去,最終還是忍不住壓低聲音道:“王爺在書房等您,似乎……心情不大好。”
淩寒腳步微不可察地一頓,隨即揮了揮手,表示知道了。
穿過重重庭院,來到書房外。書房內燈火通明,隱約能聽到父親壓抑的咳嗽聲。
淩寒在門口整理了一下衣袍和表情,臉上重新掛起那種漫不經心的笑容,這才推門而入。
書房內陳設簡單,更多的是兵書和地圖。北疆王淩嘯並未坐在主位,而是站在一副巨大的北疆軍事地圖前,背對著門口。他身形依舊魁梧,但燈光下,那鬢角的白發和略顯消瘦的背影,透出一絲難以掩飾的疲憊。
“父王,您找我?”淩寒笑嘻嘻地開口,自顧自地走到一旁的暖爐邊烤火。
淩嘯緩緩轉過身。他麵容剛毅,線條如刀削斧劈,年輕時必是俊朗非凡,如今雖染風霜,卻更具威嚴。隻是臉色有些蒼白,眉宇間帶著深深的倦色。
他沒有理會淩寒那副吊兒郎當的樣子,目光如電,直接問道:“今晚遇襲了?”
“小場麵,”淩渾不在意地擺擺手,“幾隻小老鼠放冷箭,墨伯隨手就打發了。估計是有些人看我不順眼,想給我點教訓。”
淩嘯盯著他看了片刻,那雙深邃的眼睛仿佛能看透人心。淩寒臉上笑容不變,坦然地對視著。
良久,淩嘯才移開目光,重重歎了口氣,聲音低沉:“帝都來了旨意。”
淩寒烤火的動作微微一頓。
“陛下病重,太子監國。韓相提議,為示皇家恩寵,特許各藩王世子入京進修,伴讀東宮。”淩嘯的聲音沒有任何波瀾,卻帶著一股山雨欲來的沉重。
淩寒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
進修?伴讀?
說得好聽!實則是扣為人質!以此掣肘各大藩王,尤其是他北疆王!
這是一道陽謀。接旨,他淩寒便要隻身深入龍潭虎穴。不接,便是抗旨不尊,正好給了朝廷發難的口實!
書房內陷入了短暫的沉寂,隻有爐火劈啪作響,以及窗外永不停歇的風雪嗚咽。
淩寒站直了身體,他走到那張巨大的北疆地圖前,目光掠過上麵標注的一個個關隘、軍營,以及北方那片代表著北蠻王庭的廣闊陰影。
他沉默了很久。
然後,他轉過身,臉上再無平日的半分輕佻,目光平靜得可怕,聲音清晰而冷靜:
“父王,我去。”
淩嘯猛地抬頭看向他,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有關切,有愧疚,更有一種難以言喻的痛楚。
“京城……那是虎穴。”淩嘯的聲音有些沙啞。
“我知道。”淩寒淡淡道,他的目光再次投向地圖,仿佛能看到那遙遠帝都的重重宮闕和無數明槍暗箭,“但唯有入了虎穴,才能摸清虎崽的脾氣,找到打虎的機會。”
“留在北疆,我永遠隻是您羽翼下的紈絝世子,是他們的靶子。去了京城,雖然危險,卻也是棋盤之外的新棋子。他們想拿我當人質……”
淩寒的嘴角,重新勾起一絲弧度,卻冰冷如這北疆的風雪,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決絕和自信。
“……那也得看看,他們有沒有那麽好的牙口,能不能吞得下我這顆‘棋子’。”
窗外,風雪呼嘯,仿佛預示著前路的艱難險阻。
書房內的父子二人,相對無言。
京城之行,已成定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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