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各懷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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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亭驛的夜晚,比以往任何一站都要沉寂,卻又暗流洶湧。
    淩寒獨坐燈下,指尖反複摩挲著父親那封言辭簡短卻意味深長的家書。紙張粗糙的觸感,仿佛帶著北疆風雪的寒意,也帶著父親那份深沉的、從不輕易言說的擔憂。
    “驪山異象……謠諑紛起……切勿好奇涉足……”
    每一個字都像一枚沉重的石子,投入他本就波瀾起伏的心湖。父親遠在北疆,卻對京畿之地的風吹草動了如指掌,甚至精準地提到了驪山。這絕非尋常的關懷叮囑,更像是一種嚴厲的警告——警告他遠離那個即將引爆的巨大漩渦。
    然而,蘇瑤吐露的“秘藏”之言,如同命運的嘲弄,已將他與驪山無形地捆綁在一起。黑巫教的瘋狂追殺,李敬堯的微妙態度,如今再加上父親這封諱莫如深的信……所有的線索都交織指向那個敏感而危險的地方。
    他感覺自己仿佛正站在一張巨大蛛網的中央,看似尚有輾轉空間,實則每一根絲線的顫動,都可能引來致命的撲殺。
    “秘藏……”淩寒低聲咀嚼著這兩個字,眼中光芒變幻不定。權勢?財富?還是更虛無縹緲的長生之謎?這些東西足以讓人瘋狂,足以掀起腥風血雨。蘇瑤家族因此覆滅,黑巫教為此癲狂,如今,似乎連廟堂之上的大人物們也投來了關注的目光。
    這趟京城之行,注定無法平靜了。他原本的計劃是在暗中觀察,低調布局,但驪山秘藏的出現,像一顆投入棋盤的炸彈,很可能將一切既定格局炸得粉碎。
    他該如何落子?
    ……
    與此同時,驛站另一處廂房內。
    秦湘並未安歇。她仔細擦拭著陪伴自己多年的佩劍“破軍”,劍身映照著她凝重的麵容。冰冷的金屬觸感能讓她的心緒稍稍平靜。
    白日裏淩寒與蘇瑤的單獨談話,雖未聽聞內容,但淩寒出來後那深沉的臉色以及隨後父親家書的到來,都讓她敏銳地察覺到,有更重大的事情發生了。
    那位世子,遠比他表現出來的深沉得多。他的紈絝,他的荒唐,或許有七分是偽裝,但剩下的三分裏,卻藏著連她都感到心驚的膽魄和算計。他明知蘇瑤是巨大的麻煩,卻依舊選擇庇護,甚至不惜動用珍貴的內力丹藥。這絕不僅僅是出於同情或利用那麽簡單。
    還有蘇瑤……那個看似清冷柔弱的女子,身上卻背負著如此血腥的仇恨和詭異的秘密。碧磷蠱發作時的慘狀依舊曆曆在目,那絕非尋常江湖恩怨。南疆黑巫教……那是光聽名字就讓人不寒而栗的存在。
    世子將她留在身邊,無異於懷抱一頭受傷卻隨時可能暴起傷人的猛獸,更是在與整個黑巫教為敵。
    秦湘握緊了劍柄,指節發白。她奉王命護衛世子安全,任何潛在的威脅都應被清除。但淩寒的態度卻如此堅決……
    她想起淩寒在篝火旁那番關於“棋子”與“棋手”的言論,心中愈發沉重。世子所圖甚大,他所要麵對的危險,也遠超她的想象。
    自己這把北疆的利劍,能否護他周全?又能否……跟上他的腳步?
    一種前所未有的壓力和對未知的擔憂,悄然攫住了這位從未畏懼過沙場搏殺的女將的心。
    ……
    而在蘇瑤養病的房間內,氣氛更是壓抑得令人窒息。
    油燈如豆,映照著她毫無血色的臉。她已能勉強坐起,但體內經脈依舊如同被撕裂過般劇痛,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胸口那道沉寂卻依舊存在的碧磷蠱紋路。
    昨夜那場生不如死的折磨,如同最深刻的烙印,讓她每一次回想都不寒而栗。黑巫教的狠毒與強大,遠超她的預估。他們竟然能追蹤至此,並能如此精準地催動她體內的蠱蟲!
    若非淩寒……若非那聲意外的鍾響……她此刻早已神魂俱滅,甚至連記憶都可能被敵人竊取。
    想到此,她心底湧起一股強烈的後怕和對淩寒複雜的感激。那位世子,與她見過的所有權貴子弟都不同。他看似玩世不恭,關鍵時刻卻有著驚人的決斷力和……一種她無法看透的深沉力量。他修煉的內力,至陰至寒,竟能壓製碧磷蠱,這絕非普通功法。
    自己將家族最大的秘密和盤托出,是一場豪賭。賭他的野心,賭他的品性,賭他能成為自己複仇的唯一希望。
    如今看來,這場賭局,似乎……賭對了一半。他確實有對抗黑巫教的膽量和潛力。
    但另一半呢?那份關於驪山秘藏的殘圖記憶,是福是禍?淩寒得知後,眼中那一閃而逝的銳光,她看得分明。那是興趣,是權衡,是野心被觸動的光芒。
    他會成為合作夥伴,還是……最終變成另一種形式的掠奪者?
    前路漫漫,京城在望。那裏是帝國權力的中心,也是無數陰謀和欲望交織的泥潭。自己身負血海深仇,體內埋著致命的毒蠱,懷揣著足以引來殺身之禍的秘密,跟著這位心思難測的世子,真的能走到最後嗎?
    迷茫、恐懼、仇恨、還有一絲微弱的希望……種種情緒在她心中交織,讓她纖瘦的肩膀顯得愈發單薄,仿佛隨時會被沉重的命運壓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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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驛站最偏僻角落的馬廄旁,一間簡陋的雜物房內。
    墨塵盤膝坐在草墊上,緩緩調理著內息。他的臉色依舊灰敗,左肩的傷口雖經蘇瑤妙手處理,不再惡化,但那地煞毒的侵蝕之力極其頑固,仍在緩慢消耗著他的生機和功力。
    老仆緊閉雙眼,布滿皺紋的臉上看不出絲毫表情,但微微顫動的眼皮卻顯示著他內心的不平靜。
    昨夜,他雖然重傷未愈,靈台昏沉,但殺手本能和對危險的感知卻深入骨髓。那詭異的笛聲,那衝天而起的邪異碧光,以及隨後世子房中爆發出的那股冰冷死寂、卻又霸道無匹的內力波動……他都隱約有所感應。
    那是……寂滅心經的力量?
    老仆的心猛地一沉。王爺曾再三叮囑,不到萬不得已,絕不可動用那門凶險的功法!世子他……昨夜竟被逼到了如此地步?是為了救那個蘇姓女子?
    墨塵的心中充滿了深深的自責和無力。身為守護者,他卻屢屢失職,讓世子深陷險境,甚至不得不動用禁忌之力。那個蘇瑤,果然是天大的麻煩!
    還有王爺那封突如其來的家書……驪山……王爺果然也注意到了那邊的動靜了嗎?這趟京城之水,比預想的還要渾濁凶險。
    他必須盡快恢複!哪怕拚著修為受損,根基動搖,也要在進入那龍潭虎穴之前,盡可能多地恢複實力。世子的路,注定步步殺機,他這把老骨頭,就算徹底磨碎了,也要為世子多擋下幾支暗箭。
    渾濁的老眼中,閃過一絲不容置疑的決絕。他緩緩吸了口氣,不顧經脈刺痛,開始以一種近乎自殘的方式,強行催動內力,加速逼毒療傷。
    ……
    長亭驛的夜晚,同一片屋簷下,不同的房間內,每個人都在自己的命運軌道上思索、掙紮、準備著。
    京城的輪廓已在地平線上隱約可見,那巨大的、象征著權力與欲望的漩渦,正張開無形的大口,等待著所有人的踏入。
    黎明時分,車隊再次沉默地啟程。
    官道愈發平坦寬闊,車馬行人絡繹不絕,顯示出京畿之地特有的繁華與忙碌。然而,在這份繁華之下,每個人都感受到了一種無形的、越來越沉重的壓力。
    仿佛有一張無形的大網,正在緩緩收緊。
    淩寒坐在馬車中,望著窗外飛速掠過的景象,眼神平靜無波,唯有微微抿緊的唇角,泄露了他內心的波瀾。
    秦櫻策馬護衛在側,英氣的臉龐上寫滿了警惕,目光不時掃過周圍看似尋常的路人商旅。
    蘇瑤的馬車被嚴密守護在中間,車簾低垂,隔絕了外界所有的窺探。
    墨塵強撐著身體,坐在車轅之上,佝僂的背影卻透著一股磐石般的堅定。
    驪山的陰影,京城的漩渦,已近在眼前。
    這場注定席卷所有人的風暴,即將來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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