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相府夜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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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宦官尖細的嗓音還在空氣中打著旋兒,帶著一種令人不適的黏膩感。城門口無數道目光瞬間變得灼熱而複雜,敬畏、好奇、幸災樂禍……種種情緒交織,無聲地壓在這支剛剛踏入帝都的北疆車隊之上。
    韓相!
    這個名字本身,在帝都便代表著無上的權勢與威嚴。甫一入城,甚至未及踏入皇帝賜下的府邸,便直接被宰相的人馬堵在門口“邀請”,這已不是簡單的下馬威,而是近乎赤裸的宣告——在這帝都,他韓束才是真正的主人。
    秦湘的臉色瞬間寒如冰霜,握著韁繩的手指因用力而骨節發白。她猛地看向馬車,眼中是毫不掩飾的勸阻與焦急。入相府?無異於羊入虎口!誰知道那裏麵布置著怎樣的天羅地網?
    馬車內,淩寒臉上的玩世不恭瞬間收斂,眼底掠過一絲冰冷的銳芒,但僅僅一瞬,那抹銳利便被更深的、近乎誇張的“受寵若驚”所取代。
    車門“哐當”一聲被推開,淩寒探出半個身子,臉上堆滿了驚喜又惶恐的笑容,聲音都拔高了幾分,帶著恰到好處的諂媚:“哎喲!竟是韓相爺派人來迎?這……這怎麽敢當!折煞小子了!折煞小子了!”
    他手忙腳亂地跳下馬車,甚至還“不小心”踉蹌了一下,顯得十分“激動”,對著那紫袍宦官連連拱手:“這位公公,有勞有勞!相爺大人日理萬機,竟還惦記著小子,真是……真是讓小子不知如何是好了!”
    那宦官顯然見慣了各方權貴在他麵前或敬畏或討好的模樣,對淩寒這番表現毫不意外,臉上那程式化的笑容更深了幾分,拂塵一擺:“世子殿下客氣了。相爺常言,北疆王勞苦功高,鎮守國門,世子乃王爺嫡子,初來帝都,自然要好生款待。請吧,莫讓相爺久等。”
    “是是是!這就去!這就去!”淩寒忙不迭地應著,回頭對秦湘“吩咐”道:“秦將軍,你帶弟兄們先去陛下賜的府邸安頓,我去拜見相爺!”
    “世子!”秦湘急聲道,眼神銳利如刀,試圖傳遞警告。
    “哎呀,無妨無妨!”淩寒卻仿佛完全沒接收到她的信號,不耐煩地擺擺手,“相爺一片盛情,豈能辜負?你趕緊去把住處收拾妥當,本世子赴完宴就回!”
    他一邊說著,一邊竟自顧自地就要往那宦官帶來的華麗馬車走去,一副急不可耐的模樣。
    秦湘氣得胸口起伏,卻無法當著眾人麵強行阻攔,隻能咬牙對一名副將使了個眼色,令其帶大隊前往城西的世子府。她自己則沉著臉,點了四名最精銳的親衛,硬是跟上了淩寒:“末將奉命護衛世子安全,不敢有片刻離身!請公公行個方便!”
    那宦官瞥了秦湘和她身後煞氣騰騰的黑甲衛兵一眼,皮笑肉不笑地道:“相府重地,安全自然無虞。不過秦將軍忠心可嘉,跟著便是,隻是這兵刃……”他拖長了語調。
    秦湘臉色更冷,握著劍柄的手青筋隱現。
    淩寒卻哈哈一笑,打圓場道:“哎呀,秦將軍就是太小心!入了帝都,天子腳下,還能有什麽危險?不過既然她不放心,就讓她跟著吧,至於兵刃……入鄉隨俗,入鄉隨俗嘛!”他看似隨意地拍了拍秦湘的手臂。
    秦湘接觸到他的眼神,那眼神深處一閃而過的冷靜讓她驟然清醒。她強壓下怒火,冷哼一聲,將佩劍解下,重重拍在一旁侍衛手中,另外四名親衛也沉默地交出了武器。
    那宦官這才滿意地點點頭,引著淩寒上了相府的馬車。
    馬車內部極其奢華舒適,行駛起來幾乎悄無聲息,顯然是特製的。淩寒靠在柔軟的墊子上,臉上那諂媚激動的笑容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隻剩下冰封般的沉靜。他微微掀開車簾一角,目光銳利地掃過窗外飛速掠過的街景。
    帝都的繁華遠超想象,高樓廣廈,人流如織,但其下隱藏的森嚴等級和無形壓力,也無處不在。無數或明或暗的視線,如同附骨之疽,始終跟隨著這輛代表著宰相權勢的馬車。
    秦湘騎馬緊隨在馬車旁,臉色緊繃,全身肌肉都處於隨時可以爆發的狀態。她感覺每一扇窗戶後麵,每一個街角陰影中,都可能隱藏著致命的殺機。
    約莫一炷香後,馬車駛入一條寬闊卻異常安靜肅穆的街道,最終在一座氣象森嚴、門庭若市的府邸前停下。朱漆大門足有數人高,門前矗立著威武的石獅子,匾額上“敕造相府”四個鎏金大字在夕陽下閃爍著令人心悸的光芒。守衛的甲士目光銳利,氣息沉穩,竟皆是不弱的好手。
    那宦官引著淩寒和秦湘等人下車,早有管家模樣的人迎上來,恭敬卻疏離地將他們引入府中。
    相府內部更是別有洞天,庭院深深,回廊曲折,假山流水,奇花異草,極盡奢華與雅致,卻又在每一處細節透露出一種不容置疑的權勢和秩序。行走其間,仿佛能感受到無數雙眼睛在暗中窺視,令人呼吸都不自覺地放輕。
    穿過數重庭院,終於來到一處燈火通明、絲竹聲隱隱傳來的華麗廳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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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子殿下到——”管家高聲唱喏。
    廳內原本的談笑聲微微一滯,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到門口。
    淩寒立刻又掛上了那副驚喜交加、受寵若驚的表情,甚至帶著幾分土包子進城的局促和好奇,小心翼翼地邁入廳內。
    隻見廳內宴開十數席,坐滿了衣著華貴的男男女女,皆是帝都官場上有頭有臉的人物。主位之上,一位身著深紫色常服、須發斑白、麵容清臒、眼神深邃如古井的老者,正含笑望來。他並未刻意散發氣勢,但隻是靜靜坐在那裏,便自然成為了整個廳堂的中心,仿佛所有的光線和聲音都被他吸納過去。
    此人,便是當朝宰相,權傾朝野的韓束!
    “學生淩寒,拜見相爺!勞相爺久候,學生罪過,罪過!”淩寒上前幾步,做出一副就要大禮參拜的樣子,姿態放得極低。
    “世子不必多禮。”韓束開口,聲音平和舒緩,卻帶著一種久居上位的雍容與不容置疑,“快快請起。老夫與你父王同朝為官,皆是為國效力,說起來,你還要叫老夫一聲世伯。今日隻是家宴,不必拘禮。”
    他話語親切,眼神卻如同最精密的尺子,將淩寒從上到下仔細丈量了一遍,不放過任何一絲細微的表情和動作。
    “不敢不敢!相爺折煞小子了!”淩寒“誠惶誠恐”地起身,一副手足無措的樣子。
    韓束微微一笑,引他入座,位置竟安排在自己左下首,極為顯赫。秦湘則被安排在廳堂末尾的護衛席,與相府的護衛們在一起,她目光如炬,死死盯著主位方向,全身緊繃。
    宴席繼續,歌舞曼妙,觥籌交錯。韓束並未過多與淩寒交談,隻是偶爾問幾句北疆的風物和淩嘯的身體狀況,語氣溫和,如同尋常長輩關懷晚輩。
    淩寒應對得“完美無缺”,對北疆事務表現出毫不關心,言語間全是對帝都繁華的向往和對韓相的無限“敬仰”,甚至不時冒出幾句驢唇不對馬嘴的奉承話,惹得席間某些官員眼中閃過難以掩飾的輕蔑。
    酒過三巡,氣氛似乎越發融洽。
    就在這時,席間一位麵容儒雅、氣質卻略顯陰柔的中年官員,忽然笑著開口:“聽聞世子殿下途中屢遇驚險,甚至還有江湖邪徒作亂?竟能安然抵達京城,真是吉人天相。不知是哪些不開眼的賊子,竟敢驚擾世子車駕?”
    此人乃是吏部侍郎趙孟言,韓相門生,以心思縝密、言辭刁鑽著稱。
    來了!試探開始了!
    淩寒心中冷笑,麵上卻露出心有餘悸的表情,連連擺手:“趙大人別提了!嚇死本世子了!就是幾夥不開眼的山匪流寇,還有幾個裝神弄鬼的南疆騙子!幸虧秦將軍和她手下弟兄拚死保護,才僥幸撿回一條命!唉,還是帝都好啊,安全!”
    他將一切輕描淡寫地歸為山匪和騙子。
    “南疆騙子?”另一位兵部的官員接口道,語氣帶著幾分“好奇”,“聽聞南疆巫蠱之術詭譎莫測,防不勝防。世子殿下遇到的,莫非與此有關?”
    “巫蠱?”淩寒瞪大了眼睛,一副聞所未聞的驚訝模樣,“那是什麽玩意兒?跳大神嗎?本世子倒是沒見過,就是看他們吹吹笛子,驅些蛇蟲,嚇唬人的把戲罷了!比不上咱們帝都的戲法好看!”
    他成功地將話題引向了更低級的層麵。
    席間幾位官員交換了一下眼神,似乎對淩寒這番“無知”的表現頗為“滿意”。
    韓束始終含笑聽著,並未插話,隻是偶爾端起酒杯抿一口,目光深邃,不知在想些什麽。
    又飲了幾杯,韓束仿佛忽然想起什麽,狀似無意地問道:“說起來,世子殿下身邊,似乎有一位醫術頗為高明的蘇先生?據說在河陰城還救了世子一命?不知可否請來一見?老夫近年頗受頭風之苦,禦醫亦束手無策,或許這位蘇先生能有良方?”
    終於問到蘇瑤了!而且連河陰城的事情都知道得如此清楚!
    淩寒心中警鈴大作,麵上卻露出“遺憾”和“憤慨”:“相爺您別提了!說起這個我就來氣!那位蘇先生,醫術也就那麽回事!在河陰城不過是瞎貓碰上死耗子!而且身子骨弱得很,一路病怏怏的,剛到京城就躺倒了,說是染了嚴重的風寒,還怕過人!真是晦氣!早知道就不帶他來了!”
    他極力貶低蘇瑤,並將其“病重”的情況坐實。
    韓束眼中閃過一絲極淡的、難以捉摸的光芒,笑了笑:“原來如此,那真是可惜了。也罷,或許是緣分未到。”
    他不再追問,轉而談起風花雪月。
    宴席又持續了近一個時辰,方才散去。韓束親自將淩寒送到廳堂門口,態度依舊親切溫和:“世子初來京城,若有任何不便之處,盡管來府中尋老夫。陛下近日聖體欠安,恐需些時日方能召見,世子正好可多在京城遊玩一番。”
    “多謝相爺!多謝相爺!”淩寒千恩萬謝,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樣。
    直到坐上返回的馬車,駛離相府那條肅穆的街道,淩寒臉上那誇張的笑容才瞬間垮塌,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陰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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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湘立刻跟上馬車,急聲問道:“世子,您沒事吧?”
    “沒事。”淩寒聲音低沉,揉了揉笑得有些發僵的臉頰,“好一個韓相,好一個笑麵虎。”
    “他……”秦湘欲言又止。
    “他什麽都知道。”淩寒冷笑,“沿途襲擊,蘇瑤的存在,甚至河陰城的細節……他清楚得很。今晚這場宴席,就是要親眼看看我這個北疆世子,到底是個真廢物,還是個……裝出來的廢物。”
    “那他……”秦湘心一沉。
    “他暫時……似乎更願意相信我是個真廢物。”淩寒目光幽深地看著窗外流光溢彩的帝都夜景,“但這反而更可怕。這意味著,他對北疆的忌憚和謀劃,比我們想象的更深。他不動手,不是因為信了我,而是因為還沒到他需要動手的時候,或者……他在等待更好的時機。”
    秦湘感到一股寒意從脊背升起。
    “那蘇先生……”她想起韓束最後的問詢。
    “他是對蘇瑤感興趣,或者說,是對她可能帶來的‘麻煩’以及……‘價值’感興趣。”淩寒眼神銳利,“我們必須盡快讓她‘好起來’,或者……讓她‘消失’。”
    馬車在帝都寬闊的街道上疾行,最終駛入城西一處頗為氣派、卻明顯能感覺到四周布滿眼線的府邸——皇帝賜下的北疆世子府。
    府邸內部早已被打掃幹淨,一應仆從也配備齊全,隻是這些仆從的眼神,都帶著一種訓練有素的恭敬和疏離。
    淩寒踏入這座金絲牢籠般的府邸,臉上重新掛起了那副慵懶紈絝的表情,大聲抱怨著旅途勞累,指揮著仆從搬運行李。
    但在無人看到的角落,他的眼神卻冷冽如刀。
    帝都的第一夜,就在這看似平靜,實則暗潮洶湧的試探與偽裝中,悄然降臨。
    遠處的相府書房內,韓束負手立於窗前,望著城西的方向,手中把玩著兩顆光滑的玉膽。
    “老師,您看這位世子……”吏部侍郎趙孟言恭敬地站在身後,低聲問道。
    “演戲演得不錯,幾乎以假亂真。”韓束淡淡開口,語氣中聽不出喜怒,“可惜,過猶不及。”
    他緩緩轉過身,眼中閃爍著老謀深算的光芒:“北疆的狼崽子,就算披上羊皮,也改不了吃肉的性子。繼續盯緊他,還有他身邊那個‘病了’的郎中。老夫倒要看看,他們在這帝都,能唱出怎樣一出好戲。”
    “那驪山那邊……”
    “那邊的事,自有別人去操心。我們的世子殿下,現在可是塊最好的魚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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