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覺起來後，璃瑩繼續上路。
    他們穿行在森林裏，扭曲的怪木開始增多，枝椏間懸掛著散發幽綠磷光的苔蘚，如同無數窺探的眼睛。
    空氣潮濕起來，帶著腐殖質和未知花朵的甜膩氣息。
    偶爾有拖著粘液的巨型蠕蟲從落葉堆中鑽出，感受到阿爾特斯的氣息後又驚恐地縮回。
    璃瑩飛在空中，這看看那看看，偶爾飛到高空俯瞰下方。
    這裏的每一樣東西對於璃瑩來說都是新奇的。
    她看到一種會發光的藍色蘑菇，在幽暗的林間如同指引道路的街燈，也看到一群長著翅膀的、像蝙蝠和鬆鼠結合體的小生物，吱吱叫著從樹冠掠過。
    阿爾特斯偶爾會停下腳步，指向某種植物或礦物，用他那一貫冷淡的語調簡短介紹。
    “噬魂花，香氣致幻。”
    “暗影鐵礦，打造低級魔兵的材料。”
    “夜啼猿的糞便，某些詛咒藥劑的引子。”
    璃瑩：“...”
    【那個倒也不用介紹的那麽詳細...】
    她努力記住這些知識，雖然大多聽起來都不太友好。
    她也開始學著用自己增強的感知去探查周圍，能模糊地感應到一些弱小魔物體內微弱的能量流動。
    走走停停約一日，遠處出現了那片標誌性的、如同活物般緩緩蠕動的巨大黑色荊棘叢。
    前方裏麵還有一個小鎮。
    越是靠近，空氣中混雜的氣味越是濃烈。
    血腥、汗臭、劣質香料、還有欲望的氣息。
    鎮子入口由粗大的荊棘交織而成，兩側站著幾個身穿粗糙皮甲、眼神凶狠的守衛，他們審視著每一個進入者，但在阿爾特斯麵前，他們甚至連上前盤問的勇氣都沒有，隻是僵硬地低下頭，讓開道路。
    踏入鎮內，喧囂聲浪撲麵而來。狹窄的街道泥濘不堪，兩側擠滿了攤販。
    叫賣聲、爭吵聲、武器的碰撞聲、籠中魔物的嘶吼聲不絕於耳。
    “上好的火山蜥蜴皮！防禦魔法的好東西！”
    “剛抓到的尖叫草妖！用來警戒一流！”
    “療傷藥！能快速愈合撕裂傷！隻要三塊黑魔晶！”
    ...
    璃瑩突然睜大了眼睛。
    她看到一個攤位上擺著各種顏色的、尚在搏動的心髒，攤主是一個臉上縫著線的屍巫。
    另一個攤位上，一個魅魔正在向路過的男性魔族拋著媚眼，推銷著某種粉紅色的藥劑。
    還有鐵匠鋪裏傳來的叮當聲，以及空氣中彌漫的、生肉和未知香料烤製後的古怪氣味。
    這裏的一切都粗糲、野蠻，卻又充滿了畸形的活力。
    阿爾特斯的存在如同投入渾濁水潭的一塊冰，所過之處，喧囂會短暫凝滯。
    無數道目光或敬畏、或貪婪、或驚疑地落在他和他懷中那隻過於顯眼的光明幼龍身上。
    璃瑩能感覺到那些目光中的惡意，像冰冷的針，刺得她很不舒服。
    她下意識飛往阿爾特斯懷裏，往裏麵縮了縮，將臉埋在他微涼的衣料上，隻露出一雙眼睛謹慎地觀察。
    阿爾特斯對此視若無睹，但他周身散發的寒意卻無形中加重了幾分，讓那些不懷好意的視線紛紛退縮。
    他們穿過最嘈雜的市集，來到一條相對安靜的巷子。
    巷子盡頭有一家看起來頗為老舊的旅店，招牌是一塊被蟲蛀了的木牌，上麵畫著一個歪歪扭扭的酒杯。
    推開門，混合著黴味、麥酒和烤肉氣息的暖風湧來。
    光線昏暗，隻有壁爐裏跳動的火焰提供著照明。
    幾桌客人分散坐著，低聲交談，在門被推開時齊齊望來，隨即又迅速低下頭，不敢多看。
    櫃台後的老板是個佝僂著背、皮膚像樹皮的老魔族，他抬起渾濁的眼睛，看到阿爾特斯時，幹枯的手指微微顫抖了一下，似乎認識他。
    “一間房。”
    阿爾特斯丟過去一小塊成色普通的黑魔晶。
    老老板接過魔晶，聲音沙啞。
    “樓、樓上左手邊最裏麵那間。”
    他走到房間門口開門，映入眼簾的隻有一張鋪著陳舊獸皮的硬板床，一張木桌，一把椅子。
    牆壁上甚至有裂縫，能聽到隔壁傳來的模糊聲響。
    但對璃瑩來說，這已經足夠新奇。她從阿爾特斯懷裏跳下來，好奇地四處嗅嗅看看。
    阿爾特斯似乎對環境的簡陋毫不在意，他在唯一的椅子上坐下，閉目養神。
    夜幕降臨，窗外的鎮子並未沉寂，反而更加喧鬧，隱約還傳來了打鬥和叫罵聲。
    璃瑩趴在窗邊，窗戶似乎是用某種鞣製過的魔物皮蒙的，並不透明，隻能透過縫隙看到一點火光，聽著外麵的動靜，心裏有些惴惴。
    “害怕？”
    阿爾特斯不知何時睜開了眼睛。
    “啾...”
    【感覺有點吵...】
    這裏讓她有點不舒服，被人盯上的感覺不好受，比在魔殿裏更加明目張膽。
    “魔界的生存法則，便是爭奪與吞噬。”
    阿爾特斯的聲音在黑暗中顯得格外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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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裏叫黑棘鎮，位於幾股勢力的緩衝地帶，龍蛇混雜，每日都有爭鬥與死亡。習慣就好。”
    他的語氣平靜無波，仿佛在陳述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璃瑩沉默了一下。
    她知道他說的是事實，但這與她曾經生活的和平世界差距太大了。
    她飛回床邊，靠著阿爾特斯的腿坐下，感受著他身上傳來的、令人安心的冰冷氣息。
    過了一會兒她開始開始好奇他為為什麽帶她來這裏。
    阿爾特斯低頭看她，紫色的眼睛在黑暗中發出淡光，顯得有些妖異。
    那雙眼睛仿佛時刻都能洞穿她的想法。
    “讓你看清這個世界的模樣，這才是最真實的魔界。”
    “並非所有地方，都如魔殿般擁有秩序。”
    “而秩序，也是建立在你的實力之上。”
    ...
    這一夜，璃瑩在隔壁的吵鬧聲和阿爾特斯無聲的陪伴中半睡半醒。
    她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魔界的混亂與危險，也第一次意識到，阿爾特斯所掌控的，是怎樣一個世界。
    第二天清晨，他們離開旅店。
    在路過市集時，璃瑩看到了一幕讓她心頭微顫的景象。
    一個瘦小的、似乎是混血魔族的小孩子，正被一個高大的牛頭魔踹倒在地，搶走了他手裏緊緊攥著的半塊黑麵包。
    小孩子蜷縮在地上，不敢哭出聲，隻是用髒兮兮的胳膊護住頭。
    周圍的其他魔族對此視若無睹，甚至有人發出嗤笑。
    璃瑩頓住了。
    她看向阿爾特斯。
    阿爾特斯麵無表情，仿佛沒有看見。
    但就在那牛頭魔得意地轉身要走時，他的腳下不知為何突然一滑，龐大的身軀轟然倒地，手中的黑麵包也飛了出去，剛好滾落到那個小孩子麵前。
    牛頭魔罵罵咧咧地爬起來，周圍的人用嘲諷的眼光看向他。
    他漲紅了臉，似乎覺得很丟人。
    憤怒的他想要將怒火發泄到小孩子身上，正要動手，又猛的一滑，這次更狠，後腦勺直接摔倒一個凸起的尖銳石頭上。
    當場被摔的頭破血流。
    “啊啊啊啊啊啊！”
    他發出淒慘的嚎叫聲，但無人在意。
    小孩子愣愣地看著麵前失而複得的麵包，又看著眼前淒慘的男人。
    最後飛快地抓起麵包，鑽進了旁邊的小巷消失不見。
    璃瑩若有所覺地抬頭看向阿爾特斯。
    他依舊目不斜視，但璃瑩知道是他，可他不是無惡不作的魔王麽。
    ...
    這個小插曲如同投入心湖的一顆石子，在璃瑩心中蕩開漣漪。
    他們離開了黑棘鎮，繼續向千塔林方向行進。
    鎮子的陰影被拋在身後，但那段經曆，連同那個瘦小身影和那塊黑麵包，卻深深印在了璃瑩的腦海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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