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6 千裏之外,一劍誅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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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宛月媛不由得擦了擦眼睛。
    並非幻象,她沒有看錯,西北偏殿那消失了近十八年的金身神像再次出現在了神台之上。
    仿佛它從未離開。
    宛月媛嘴唇動了動,搖了搖頭,緩緩退後了兩步,緊緊地靠著側門,卻聽得“嚓哢”一聲,門鎖合上了。
    她沒有下意識地去拚命打開門鎖,而是在短暫的駭然後恢複了冷靜。
    她有點意外的害怕,但並沒有感到畏懼。
    來到這裏,是為了徹底斷絕女兒身上的隱患,作為一個母親在這種情況下,她擁有麵對一切妖魔鬼怪的勇氣,哪怕是要獻祭自己也在所不惜。
    獻祭?
    應該不至於,宛月媛想起這是陳安讓自己來的,他總不至於要把宛月媛獻祭掉。
    腦海中浮現出那個孩子溫暖而陽光的麵容,宛月媛鎮定了許多。
    把宛月媛獻祭掉,是對王瀌瀌最嚴重的傷害,他怎麽會這麽對瀌瀌?她今天也已經看出來了,陳安對待王瀌瀌的態度一如兒時,包容而疼愛。
    從青梅竹馬時誕生的感情,埋藏在心裏多年,慢慢發酵慢慢成長,越發醇厚而溫暖了。
    宛月媛打量著四周。
    就像一些電影在營造主角進入奇異空間的氛圍一樣,西北偏殿和眼前的天井,仿佛從現實世界裏剝離,她甚至覺得天空和屋簷顯得有些偏離,整個空間都是傾斜的。
    下弦月的月相殘缺冷清,微弱的光落下來,細細碎碎的聲音傳來,宛月媛抬頭望見原本夏季才會盛開的白玉蘭,美麗的花朵已然掛滿了枝頭。
    片片花瓣飄飄灑灑,宛月媛雙手合十穿過了天井,走進了西北偏殿,抬頭望著那似乎熟悉又似乎陌生的金身神像。
    這是一個造型和做工都談不上太精細的神像,普通男子的模樣,身著道袍雙手空空,隻是神情逼真,透著的那股平淡從容的氣質,讓人感覺它似乎就是在以神明之身,俯瞰信眾。
    那渾身的金妝色彩,也因為漫長的時間中諸多經曆而磕磕碰碰,有些位置磕掉了些許顏色,有些地方則布滿了裂紋。
    相比較它的同事,它有些缺乏保養而顯得過於滄桑。
    宛月媛卻沒有一絲怠慢,她趴下身子,雙膝和額頭貼緊地麵,她沒有穿運動服,但選擇了中長裙蓋住了瑜伽褲,這時候倒也不會因為瑜伽褲的勒緊性質而暴露出些不雅來,姿態端正而恭敬。
    “神啊,好久不見。”
    “信徒自從祈願實現以後,多次想來祭拜還願,卻沒有料到你仙蹤縹緲,再無緣份。”
    “今日再見,已過去十八載。”
    “信徒聽從六神花露門弟子陳安召喚前來,未曾想能見神跡,未準備香火貢品,還請恕罪。”
    宛月媛請罪之後,緩緩坐直身體,依然雙手合十。
    她有點擔心剛剛看到情景是幻覺,待到金身神像依然出現在視線中時,才放下心來。
    這真的是神跡。
    她是否可以再次直接祈願?
    宛月媛不大清楚,更不敢肯定神像是因為她的需求和陳安的召喚才出現,陳安隻讓她來這裏,其他並沒有詳說。
    她甚至不知道怎麽稱呼它,畢竟無論是雲麓宮的官方介紹,還是來自六神花露門的傳承,都沒有正式的資料寫明它的出身、來曆和正式名稱。
    即便是一百多年前,親眼見過它在金陵大發神威的宛家掌櫃,也未曾聽到曾國荃和湘軍將士們稱呼它的神名。
    後來宛家在麓山頂大興土木,為雲麓宮修繕擴建,留下的賬目和日誌上,也未曾提到過它的稱謂,是何方神聖。
    可是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它絕非泥胎木塑,而是真有神力,真的能夠實現人的祈願。
    “神,信徒十八年前求子,後來順利生下一女,名為王瀌瀌。在她四歲時,信徒就帶她來想要還願,結果您並不在這殿堂之中,她無緣得見。此後四年,信徒讓她居住在麓山周圍,在你的福澤之下,她健康成長。”
    “待到回歸台島後,卻被奸人所害,一直臥病在床,如今她剛剛恢複健康,又有人窮追不舍,意圖再次加害於她,還請您大慈大悲,保佑她身體健康,鏟除惡人。”
    宛月媛還是決定試一試,恭恭敬敬說出了自己的願望,隨即屏住了呼吸。
    她依然記得,當年她祈願求子後,她的心底裏響起了來自神的回應。
    如果她現在的祈願最終能夠實現,應該也是馬上就能夠聽到它的答複。
    “稍等。”
    宛月媛心頭一震,那緩和而沉穩的聲音再次在她心底響起。
    讓她有些感動和覺得無比親切的是,它說的是“稍等”。
    仿佛一個親近而和藹的長者,在麵對晚輩的請求時,都保持著優雅的禮節,沒有絲毫倨傲。
    月光移過了偏殿的門檻,神像身上散溢著光芒。
    那些光芒從它身上剝離,形成了一個金光閃閃的身形。
    金光身形閃動一下,從神台上降落,再次閃動,穿過了宛月媛的身體,來到了天井中。
    宛月媛也連忙跟了出來。
    隻見那飄零的花瓣,飛舞著,一片片地凝在金光身形的四周,它吸收著月光,變得越發高大。
    一瞬間後,一個超過十米的巨大金光身形在天井中形成,而那些環繞它的花瓣,也被月光淬煉成了一把驚人的長劍。
    金光身形緩緩升空,巨大的身形在麓山頂是那麽的醒目,宛月媛膽戰心驚,這得多大的動靜啊,那些麓山夜爬的人真是運氣,得以見到神跡!
    在她激動不已的期待中,金光身形朝著東南方向揮劍。
    哧——
    有一種空間被劃破的聲音,刺激著宛月媛的耳膜,超高的頻率和震動感,猶如龍吟。
    這種感覺,她隻在航展上看到J20在眼前掠過時感受過。
    隻是金光身形揮出的這道光,比最快的戰機還要快,瞬間突破了無窮空間。
    這是兩千裏之外,一劍誅邪嗎?
    隨著宛月媛生出這個念頭,那麓山頂神臨一般的金光身形隨即消散,化作淡淡的月光隱在夜色中,隻有一朵朵玉蘭花瓣如雨散落,彰顯著剛剛的神跡是真實的。
    宛月媛不禁喜極而泣。
    既有針對王瀌瀌的幕後黑手被誅殺的輕鬆,也有自己得到神眷的感動,她非常清楚,其實即便是金身神像,也不可能實現每一個人的祈願,但是它照顧了她兩次。
    更何況很多人的祈願,它也隻需要默默聆聽,最終能否實現還得看信徒是否誠心,是否值得,後續表現如何如何……
    麵對宛月媛的祈願,它卻親自顯靈,親自揮出了匯聚著神力的一擊——這就好像有小朋友給國家首腦寫信,希望得到點什麽,然後這個首腦不但實現了小朋友的願望,他還親自送到了小朋友手中。
    宛月媛記得,早些年她陪著王瀌瀌看了一部韓劇《孤單而燦爛的神:鬼怪》,裏麵就有一個“心軟的神”出圈,成為了許多女孩子夢寐以求的浪漫,常常做夢想要遇到一個為自己心軟的神。
    眼前的它,就是為宛月媛心軟的神嗎?
    宛月媛再次回到殿中,卻發現金身神像已經再次消失,隻有空蕩蕩的神台。
    那灑落的月光,卻顯得孤單而燦爛起來,照耀著滿臉喜悅的母親。
    宛月媛朝著空蕩蕩的神台再次磕拜了九十九次,直到有一股不知從何而來的力量阻止了她。
    她抬頭看向神台,她知道它不在了,卻又隨時都在。
    宛月媛倒退著離開偏殿,現在想去告訴女兒她安全了,想去把烏鵲喊起來趕緊調查台島那邊發生了什麽,更想去和陳安分享自己的所見所聞,讓他為自己解答更多的疑惑,撫平她心中的驚奇和雀躍。
    宛月媛打開後門,她先伸出頭來,小心翼翼地東張西望,沒有發現那頭煩人的哈士奇,這才鬆了一口氣。
    她已經辦完事了,倒不再擔心狗叫驚擾了什麽,但終究不想獨自一人的時候遭遇一條性情不定的狗。
    很多人都覺得哈士奇沒有什麽攻擊性,可是人有千種,狗也一樣……就像衝動性犯罪一樣,狗也會衝動性咬人,她可沒有第二片護墊來轉移哈士奇的注意力了。
    她總不能把內褲脫下來吧,不方便。
    宛月媛深吸了一口氣,拿出手機通知司機過來等候,自己則瞧著那些星星點點光線的位置,和真正夜遊看日出的遊客匯合,準備一邊思考自己剛剛的遭遇,一邊熬過這後半夜。
    她當然不可能真的在這時候去把烏鵲和陳安喊起來。
    ……
    ……
    宛月媛離開後,雲麓宮西北偏殿裏的金身神像再次出現在神台上,它隨後又化作了劍眉星目的高挑少年。
    陳安踩著月光走到天井裏,又回到剛剛宛月媛跪拜的位置後麵,來回踱步。
    他看了看自己身上,滿臉疑惑。
    他印象不是太深刻,但是可以肯定這是宛月媛第二次向他祈願了。
    她的兩次願望,都得到了回應,都實現了。
    他也能夠感覺到她的執念非常強烈,尤其是這第二次,已經到了獻出自己的生命換取祈願實現的程度。
    按道理來說,越是強烈的執念,越是願意付出更多的祈願,在實現時越是能夠因為“宛月媛的回響”而產生更多的願力。
    可是……現在為什麽一點都沒有?
    這讓陳安大惑不解。
    一直以來他都有點懷疑,就是因為金身神像實現了許多祈願,隨後收獲的願力,才讓他獲得了生命。
    所以說,願力很有可能是陳安至關重要的東西,也很有可能是他能夠最終脫離麓山的桎梏,自由自在地行走世間的關鍵。
    宛月媛的兩次祈願,為什麽一點願力都沒有?
    白忙活一場。
    陳安笑了笑,也沒有太在意。
    相比較願力,他更希望那個和他羈絆深遠的小女孩,能夠健康活潑地長大,既無憂患也無災禍。
    看了看天色,他也沒有打算在麓山頂看日出了……這是遊客們的節目,他可是在這裏住了幾百年。
    陳安同樣從後門離開,施施然邁著步子走向了下山的路。
    這時候,不遠處的一叢灌木中,震驚得像土撥鼠的王鴦姳鑽了出來。
    她左右看了看,這時候跟著陳安下山顯然毫無意義,她想了想,往嬸嬸的方向跟了過去。
    宛月媛即便和很多中年婦女一般的打扮,瑜伽褲和遮掩不雅勒痕的中長裙,依然鶴立雞群。
    王鴦姳拉了拉帽子,遮住了部分臉龐,然後在宛月媛旁邊兜兜轉轉了一會,仔仔細細地觀察著。
    宛月媛的膝蓋,有著明顯的跪姿痕跡,灰撲撲的似乎還有些磨蹭受損的樣子。
    她的額頭也是如此……更加明顯一點,似乎是長時間壓在較硬的地麵上,還有一股力量從後方衝擊,導致她的額頭也多次撞擊了硬物。
    王鴦姳又是不可思議,又是羞憤。
    不……不至於吧……
    王鴦姳是個機智的高中生,和影視作品裏的高中生主角一樣,擁有非同一般的分析能力、思考能力,還有執行力。
    她知道自己可能無意間撞到了影響整個王家門風和名譽的事情,這種事情即便是發生在市井中,也足以讓街坊鄰居的唾沫淹死人,讓全家上下抬不起頭來。
    不能輕易認定,她要去尋找證據以分析出真相。
    王鴦姳迅速回到雲麓宮西北方向的側門。
    門依然能夠打開。
    裏麵就是空蕩蕩的西北偏殿和天井。
    王鴦姳很少來雲麓宮,可她也算出身雲麓宮的死對頭南嶽帝宮。
    死對頭家裏如果有什麽倒黴事,那一定是喜聞樂見時不時要拿出來說說的,所以王鴦姳也從阿姨口中多次聽說過西北偏殿裏的金身神像被盜的事情。
    據說那個金身神像可是六神花露門侍奉的主神,是這個門派的根基,結果被盜了……每每說到這事,薑知許都要刻意地仰天哈哈大笑幾聲,很有“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的氣質。
    對啊,金身神像若在,三更半夜來這裏,還可以勉勉強強說是夜拜神像,更加容易見到神像顯靈。
    可現在這裏什麽都沒有。
    一男一女來到這裏,過了一會兒再先後離開。
    如果非得說他們隻是在這裏聊天,談談人生理想什麽的,王鴦姳要是信了,那完全可以把頭割下來當球踢。
    還要這腦子何用?
    王鴦姳走進偏殿,不由得低下頭去。
    人跡罕至的地方,總是有些地麵積灰的,她拿出手機打開閃光燈,壓下身體斜斜看向地麵。
    隻見一個額頭在地麵磨蹭的痕跡,兩個膝蓋磨蹭的痕跡。
    在這些痕跡的後麵,有明顯的腳印……有人站在這裏踱步,或者說有人站在這裏用力。
    王鴦姳心中五味雜陳,憤怒之後死死地抑製住了要給那兩個人打電話和他們當麵對質的衝動。
    她在天井裏找到一根筆直的樹枝,量了一下那個腳印的長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