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靈萱靜靜地看著他，沒有說話。
    蕭銘的解釋，聽起來天衣無縫。
    “懾心術”？震懾心神？聽起來確實能解釋霍岩的失態和那長老的反噬。
    可是……
    她腦海中，卻不由自主地浮現出秋葉鎮外，那股讓她靈魂都為之戰栗的恐怖威壓。
    那也是“懾心術”能做到的嗎？
    她又想起在洛水城拍賣會上，蕭銘麵對妖皇材料時那份輕描淡寫的淡然。
    一個隻會些精神秘術的靈氣九段弟子，會有那樣的眼界和氣度？
    還有城主林嘯天那一聲恭敬至極的“先生”。
    一個靈王巔峰的城主，會因為一種“取巧的秘法”，就對一個外門弟子行如此大禮？
    疑點太多了。
    蕭銘的解釋，像是一塊布，看似遮住了一切，但布下麵，卻有更多、更大的東西在湧動，輪廓模糊，卻更讓人心驚。
    她看不透。
    這個朝夕相處的小師弟，身上仿佛籠罩著一層濃得化不開的迷霧，無論她如何努力，都無法窺見其真實的麵貌。
    良久。
    墨靈萱收回了目光，那雙美麗的眸子裏，閃過一絲複雜難明的情緒。
    她沒有再追問。
    她知道，再問下去，也隻會得到更多聽起來“合理”的解釋。
    “早點休息吧。”
    她淡淡地說了一句，聲音裏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
    說完，她轉過身，清冷的月光勾勒出她孤傲的背影，一步步走回了自己的房間，沒有再回頭。
    庭院中，隻剩下蕭銘一人。
    他看著墨靈萱離去的方向，臉上的無奈與苦笑緩緩收斂，恢複了往日的平靜。
    他知道，墨靈萱沒有全信。
    但這也正是他想要的結果。
    一絲恰到好處的懷疑，是最好的保護色。
    夜色如墨，將城主府的亭台樓閣盡數吞沒。別院之內，燭火在窗紙上投下孤單的剪影。白酥雪早已回房安歇，墨靈萱的房間內卻依舊燈火通明，她盤膝坐在榻上，雙目緊閉，呼吸吐納間，周身靈氣卻顯得有些紊亂，顯然心緒不寧。
    蕭銘回到自己房中，並未立即打坐。他將那枚入手冰涼的城主令置於桌案，指尖在令牌上“洛水”二字的古樸篆文上輕輕劃過。林嘯天的敬畏，墨靈萱的疑慮，白酥雪的關切，盡數在他心中流淌而過，最終歸於平靜。一切，仍在掌控之中。
    他正欲收起令牌，神色陡然一凝。
    那遠超人族靈識的妖帝感知，在這一刹那，捕捉到了一縷稍縱即逝的波動。那波動極其隱晦，如同一根蛛絲，悄無聲息地從洛水城上空拂過，卻帶著一股令人心膽俱寒的恐怖威壓。
    妖尊！
    蕭銘的瞳孔驟然收縮。這股氣息的層級，遠非他此前隨手捏死的千幻蛇妖皇可比。那妖皇不過是靠奇遇僥幸突破，根基不穩，而這股氣息，雄渾、凝練，帶著歲月沉澱下的暴虐與狡詐。
    那妖尊的神識掃視極為謹慎，一觸即收，仿佛隻是路過此地的旅人，偶然瞥了一眼腳下的城池。但蕭銘清楚，這絕非偶然。這等存在，其一舉一動皆有深意。
    他瞬間明了，林嘯天所言“妖獸活動日益猖獗”，不過是暴風雨來臨前，海麵上泛起的幾朵浪花。洛水城，這座矗立於人族腹地的繁華巨城，早已被一頭真正的洪荒巨獸盯上了。
    今夜城主府宴席上的種種風波，與這即將到來的滔天巨浪相比，不過是池塘裏的漣漪。
    蕭銘的臉色徹底沉了下來。他不能再坐等所謂的“城破人亡之際”出手。被動等待，隻會將主動權拱手讓人。他必須查明，這妖尊究竟意欲何為。
    他霍然起身，推開房門，準備趁著夜色，親自去探一探這城中的虛實。
    “吱呀——”
    門扉開啟，月光傾瀉而入，卻照亮了門外一道俏生生的身影。
    墨靈萱就站在那裏，手中提著一壺靈酒，夜風吹拂著她的裙擺與發絲。那雙清澈如秋水的眸子在月光下顯得格外明亮，靜靜地望著他。
    “師弟，睡不著麽？”她朱唇輕啟，聲音清冷，卻不似先前那般帶著質問的鋒芒，反而多了一絲複雜難言的意味，“正好，我也無眠，陪師姐喝一杯如何？”
    她晃了晃手中的酒壺，不等蕭銘回答，便自顧自地走進院中，在石桌旁坐下。
    “我不信你那個‘懾心術’的故事。”
    她將兩個酒杯擺在桌上，倒滿了琥珀色的酒液，月光映在酒中，蕩漾著粼粼波光。
    蕭銘關上房門，緩步走到她對麵坐下。他看著墨靈萱，這個平日裏不苟言笑，此刻卻主動邀飲的大師姐。她的執著，超出了他的預料。
    “師姐想聽什麽？”蕭銘端起酒杯，平靜地問道。
    “我想聽真話。”墨靈萱的目光灼灼，直視著他的眼睛，“我不管你有什麽奇遇，也不管你有什麽秘密。我隻問你一件事，你……還是天玄宗的弟子嗎？還是我和酥雪的師弟嗎？”
    這才是她今夜輾轉難眠的根源。實力的強弱，底牌的多少，都非關鍵。她怕的是，這個她一直護在身後的師弟，其身份、其立場，已與她們背道而馳。
    蕭銘聞言，沉默了。他看著杯中晃動的月影，良久，才抬起頭，迎上她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說道：“以前是，現在是，將來也是。”
    他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堅定。
    墨靈萱緊繃的肩膀，在這一刻，似乎微微鬆弛了些許。她沒有再追問那些無法解釋的疑點，隻是端起酒杯，一飲而盡。辛辣的酒液入喉，讓她那張絕美的臉上泛起一抹淡淡的紅暈。
    “好，我信你。”她放下酒杯，像是做出了某種決定，“從今天起，我不再問你的過往。但你要記住，你是青蓮峰的弟子，我是你的大師姐。無論將來發生什麽，天塌下來，有我頂著。”
    這番話，擲地有聲。她雖不知蕭銘的“天”有多高，但她願意用自己靈王境的修為，為他撐起一片天空。
    蕭銘心中微動。他看了一眼墨靈萱，這個外表清冷，內心卻熾熱如火的女子。他端起酒杯，同樣一飲而盡。
    “師姐的酒，很烈。”
    “人更烈。”墨靈萱嘴角難得地挑起一抹極淡的笑意，很快又收斂了回去。
    兩人一時無言，隻是一杯接一杯地對飲。月光之下，劍與酒，師姐與師弟，構成了一副奇異而和諧的畫麵。
    就在此時，蕭銘端著酒杯的手指，微不可查地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