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12.地獄級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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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量束如同冰冷的毒蛇,纏繞著伊芙琳的腕骨和腳踝,將她死死禁錮在金屬椅上。掙紮是徒勞的,她隻能挺直那截尚未被完全束縛的脊梁,眼睜睜看著牆壁光屏上,那三艘帝國突擊艦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鯊魚,義無反顧地紮進代表“遺忘星域”邊緣的、布滿細小光點的星域。
K17小行星帶。她知道那裏。地勢複雜,遍布天然掩體,曾是抵抗軍一個小型補給中轉站的可能選址之一。柯恩將軍的殘部,會不會就在那裏?或者,至少有一些來不及撤離的傷員、後勤人員?
光屏一側跳出了更小的分屏,顯示著突擊艦內部通訊頻道的嘈雜音頻波形圖,以及冰冷的文字記錄:
【……進入預定坐標,掃描開始……】
【……檢測到微弱能量信號,疑似偽裝發生器……】
【……鎖定目標區域,準備投放震蕩探測波……】
每一個冰冷的字符,都像重錘砸在伊芙琳的心上。震蕩探測波,用於強行破除低等級能量偽裝,並對封閉空間內的生物造成短暫但劇烈的神經衝擊。如果裏麵有人……
她仿佛能聽到無聲的慘叫,能想象出黑暗中蜷縮的身體因突如其來的劇痛而痙攣的模樣。那些可能是她曾經的部下,是相信著“索恩將軍”還活著、還在某個地方堅持鬥爭的人們。
阿瑞斯沒有聲音。他隻是讓這無聲的屠殺(或者說圍剿)在她麵前實時上演。這是一種比任何拷打都更殘忍的刑罰——強迫她成為一個無能為力的旁觀者,用她可能造成的後果(無論真實與否)來鞭撻她的靈魂。
【……發現抵抗!重複,發現武裝抵抗!數量……不多……】
【……清理小組出擊!優先捕獲指揮人員……】
【……目標區域已肅清。確認擊斃七人,俘虜三人……正在核對身份……】
光屏上出現了短暫的、由突擊艦外部攝像頭傳回的模糊畫麵:破碎的岩體,燃燒的殘骸,幾個穿著破爛抵抗軍製服的人影被粗暴地按倒在地,戴上束縛器。
伊芙琳的指甲已經深深掐入掌心,滲出的血跡染紅了指甲邊緣。她死死咬著牙關,口腔裏彌漫著濃鬱的血腥味,才能抑製住那幾乎要衝破喉嚨的嘶喊。
她沒有哭。眼淚在此刻毫無價值,甚至是阿瑞斯樂於看到的軟弱。她隻是看著,用盡全身力氣看著,將每一個畫麵,每一個字符,都刻進自己的骨髓裏。這是代價,是她不夠謹慎、不夠強大的代價,是信風用生命換來的、血淋淋的代價。
就在這時,主光屏旁邊,另一個不起眼的分屏突然閃爍了一下,跳出一行新的信息,來自其中一艘突擊艦的艦長:
【統帥,俘虜中有一人聲稱是原地球聯合政府下屬、第七後勤支隊的成員,堅持要求與……與“索恩將軍”對話。如何處理?請指示。】
索恩將軍。
這個久違的、帶著硝煙和責任的稱呼,在此刻響起,如同最尖銳的嘲諷,狠狠刺穿了伊芙琳強裝的鎮定。第七後勤支隊……那是她直屬的、負責最危險前線補給任務的隊伍!
她的呼吸驟然急促起來,胸膛劇烈起伏,被能量束束縛的手腕因用力而微微顫抖。
阿瑞斯的聲音終於再次通過擴音器響起,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冰冷的玩味:
“看來,你的‘影響力’比我想象的還要深遠,伊芙。即使在帝國的牢籠裏,依舊有人念著你的名號。”
伊芙琳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再睜開時,眼底翻湧的情緒被強行壓下,隻剩下一種近乎死寂的平靜。
“一個俘虜絕望下的胡言亂語罷了。”她的聲音沙啞,卻異常清晰,“統帥閣下不會當真吧?”
“是嗎?”阿瑞斯輕笑一聲,那笑聲裏沒有溫度,“但我很好奇。好奇他會對你說什麽,也好奇你……會對他做什麽。”
伊芙琳的心沉了下去。他不僅要她看,還要她參與?他要她親手斬斷與過去的聯係?還是要她在這殘酷的選擇中,徹底暴露內心的軟弱或……冷酷?
“帶他過來。”阿瑞斯對著通訊器下達了命令,聲音不容置疑。
片刻之後,審訊室另一側的牆壁無聲滑開,兩名帝國士兵押著一個衣衫襤褸、滿臉血汙的男人走了進來。男人很年輕,大概二十出頭,一條胳膊不自然地耷拉著,臉上帶著傷,但那雙眼睛,在看到被束縛在椅子上的伊芙琳時,瞬間爆發出難以置信的光芒,混合著激動、希望和……深切的悲痛。
“將……將軍!”他聲音嘶啞,帶著哭腔,試圖掙紮,卻被士兵死死按住。
伊芙琳認識他。漢克,第七支隊最年輕的機械師,總是帶著靦腆的笑容,能把最老舊的發動機搗鼓得煥然一新。他曾在她座艦的引擎艙裏,紅著臉接受過她的授勳。
此刻,他像一頭受傷的幼獸,用盡力氣呼喊著她,仿佛她是這黑暗宇宙中唯一的光。
伊芙琳感覺自己的心髒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攥住,幾乎無法呼吸。她看著漢克,看著他眼中的希冀,那希冀像燒紅的烙鐵,燙得她靈魂都在顫抖。
阿瑞斯的聲音如同幽靈般再次響起,帶著致命的誘惑與壓迫:
“伊芙,證明給我看。”
證明什麽?證明她的“馴服”?證明她與過去的徹底割裂?
“這個人,”阿瑞斯的聲音冰冷地陳述,“參與了針對帝國軍事設施的破壞活動,拒不投降,傷我士兵。按照帝國戰時法令,當處以極刑。”
漢克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目光死死盯著伊芙琳,裏麵充滿了哀求,還有一絲不肯熄滅的、屬於抵抗軍戰士的倔強。
“現在,”阿瑞斯的聲音頓了頓,如同劊子手落下屠刀前的停頓,“我給你兩個選擇。”
“一,由你,親自處決他。用他的血,洗刷你帶來的‘麻煩’,也向所有人證明,你與過去……再無瓜葛。”
伊芙琳的瞳孔猛地收縮。
“二,”阿瑞斯的語氣沒有絲毫變化,“我可以讓他活下去。把他送到最偏遠的礦業星球,雖然辛苦,但能活著。條件是……”
他的聲音壓低,帶著一種近乎親密的殘忍,傳入伊芙琳的耳中:
“你自願戴上神經抑製器。從此,你的喜怒哀樂,你的每一個念頭,都將處於我的監控之下。你將真正意義上,成為我……最完美的私有物。”
兩個選擇,都是地獄。
親手殺死曾經誓死效忠自己的部下,用同胞的鮮血染紅自己的囚徒之路?還是交出最後的思想自由,變成一個連情緒都無法自主的、真正的行屍走肉?
漢克似乎聽懂了,他拚命搖頭,淚水混著血水滑落,喉嚨裏發出嗬嗬的、不成調的阻止聲。
伊芙琳看著漢克,看著這個曾經鮮活、如今卻瀕臨破碎的年輕生命。她想起了信風冰冷的死訊,想起了K17小行星帶可能發生的屠殺,想起了窗外那顆脆弱的藍色星球。
阿瑞斯在逼她。逼她在絕望中做出選擇,逼她承認他的權力絕對性,逼她在人性的拷問下徹底崩潰或者……扭曲。
時間仿佛凝固了。審訊室裏隻剩下漢克壓抑的嗚咽和能量束輕微的嗡鳴。
伊芙琳緩緩地、極其緩慢地抬起了頭。她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像一張光潔而冰冷的麵具。隻有那雙眼睛,深處仿佛有風暴在凝聚,又仿佛是一片燃盡後的死灰。
她看向前方空無一物的牆壁,目光似乎穿透了合金,直視著那個隱藏在幕後的操縱者。
她的嘴唇,輕輕動了動,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回蕩在死寂的審訊室裏:
“我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