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周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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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短暫的休息過後,又是這般高強度的內卷學習。
    蘇墨和陳尚澤在短短數月內,竟將《詩》、《書》、《禮》、《易》、《春秋》這五部大經,囫圇吞棗的通讀了一遍。
    陳山長將兩人叫到書房,神情嚴肅的說道。
    “你們二人已經將五經翻閱,對其有了一個最基礎的了解,但這才隻是開始。”
    陳山長緩緩說道。
    “經文浩瀚,常人窮盡一生,也難精通其一,科考在即,你們必須擇一本經主攻,深入鑽研。”
    聞言,陳尚澤毫不猶豫的說道。
    “父親,您主學的是《詩經》,孩兒自然也跟隨您,選《詩》為本經。”
    對於本經的選擇,陳尚澤早就已經想好了,《詩經》的學習難度最低,還有著父親的教導,學起來會更加輕鬆。
    “嗯,《詩經》重在陶冶性情,講究風雅意境,倒是頗合尚澤的心性。”
    陳山長欣慰地點點頭,陳尚澤所選和他預測的差不多,隨即將目光轉向了蘇墨。
    “蘇墨,你呢?也要選擇《詩經》嗎?”
    蘇墨對此卻是搖了搖頭,深知自己短板他,又怎麽可能會選擇詩經。
    前世十多年的培養,讓他擁有著強大的理性思維,這讓他在數算、邏輯方麵占據優勢。
    但同樣導致寫出的文章匠氣十足,缺少了詩詞歌賦所需的靈氣與意境。
    “恩師。”
    蘇墨想了想,說出了一個讓陳易想不到的本經。
    “學生自知詩才淺薄,若強行走《詩經》之路,恐是事倍功半,學生……想選《周易》。”
    “《周易》?”
    聞言,陳山長和陳尚澤同時一愣。
    緊接著,陳山長的神色凝重起來,說道。
    “蘇墨,你可知你在選什麽?《周易》乃五經之首,亦是五經中最難的一門!”
    他沉聲告誡道。
    “其文本古奧簡練,哲學思想更是抽象。”
    “研習《周易》,不僅要解讀字麵,更需領悟宇宙變化、陰陽辯證之理。”
    “這對學習者的邏輯與思辨能力,要求極高。”
    “學生明白,這也正是我選他的原因。”
    蘇墨點了點頭,表示自己清楚。
    “也罷,既然你主意已定,那我也不多說什麽了。”
    陳山長話鋒一轉,又肯定了其優勢。
    “不過最難的也不全是壞處,正因其難,選《周易》為本經的學子,鳳毛麟角。”
    “日後科考競爭極小,若你能真正吃透,對將來入仕之後的道路很有幫助。”
    “隻是,我雖通讀五經,但主攻的畢竟是《詩經》。”
    “這附近能將《周易》講透,且願意收徒的夫子,本就難尋……”
    陳山長捋著胡須,一臉糾結道。
    “恩師,最佳人選遠在天邊近在眼前,何必再去尋找他人?”
    蘇墨卻忽然開口道。
    陳山長一愣。
    “嗯?”
    “恩師十二歲中秀才,十五歲便高中舉人,乃清河縣不世出的神童。”
    蘇墨朗聲道,話裏話外充滿著蠱惑的意味。
    “您的天資不凡,對五經皆有見解,如今您年不過四十,正式奮鬥的好時機,為何不能重新研讀《周易》?”
    “你這小子!”
    陳山長被他這番話氣得笑了起來,沒好氣的說道。
    “好啊,你竟敢反過來考校起你的老師了!難不成你這是要讓為師,陪著你們一同苦讀嗎?”
    蘇墨笑了笑,沒有再說什麽。
    意思已經表達了,後麵就看對方的意思,再去追問可就不禮貌了。
    “罷了,罷了!”
    陳山長看著他那雙執著的眼睛,最終隻好無奈妥協。
    不過緊接著,眼中也燃起了久違的激情。
    “好像,你既然有此誌向,為師便舍命陪君子!”
    “我倒要看一看,你我二人合力,能否啃下這塊最硬的骨頭!”
    自此往後,陳府的苦讀生活,進入了新的階段。
    白天陳山長一邊教授陳尚澤《詩經》,一邊將自己對《周易》的理解,傾囊相授於蘇墨。
    到了晚上,蘇墨與陳尚澤學完睡下,陳山長的書房卻依舊燈火通明。
    想要教導《周易》,需要將各家對其的注疏重新鑽研、融會貫通,才能勉強應付蘇墨第二天,那層出不窮的刁鑽問題。
    蘇墨和陳尚澤學得瘋狂,陳山長邊學邊教,卻是疲憊不堪。
    短短兩個月過去,陳山長就眼窩深陷,兩鬢竟也添了些許白霜,整個人仿佛老了十歲。
    剛入秋,天氣依舊陰冷刺骨。
    書房內,陳尚澤凍得縮手縮腳,蘇墨卻嫌坐著血脈不暢,竟一邊在原地小跑取暖,一邊高聲背誦《周易》的注疏。
    他每學一篇,不但要通讀內容及所有注疏,還必須寫出兩篇相關的時文。
    陳尚澤被這股瘋狂的勁頭裹挾,也不敢懈怠,隻能裹著毯子,在旁邊瑟瑟發抖地苦讀。
    終於,在又一次的瘋狂內卷中,陳尚澤不幸受了風寒,病倒了。
    學業猛地落後了一大截。
    病好了之後,陳尚澤看著蘇墨,依舊神采奕奕的樣子,反倒是看開了。
    他默默地抱起自己的《詩經》,坐到了角落,開始按照自己的節奏學習,不再與蘇墨強行攀比。
    “咳……咳咳……”
    陳山長頂著兩個濃重的黑眼圈,他已經連續好幾個晚上沒睡好了。
    看著精力無窮的蘇墨,和病懨懨的兒子,終於做出了決定。
    “夠了!都停下!”
    他猛地一拍桌子,決心帶兩人出門,去野外露營。
    蘇墨聞言,當即反對道。
    “恩師,一寸光陰一寸金,眼看縣試在即,怎能浪費時間……”
    “浪費?!”
    陳山長積壓了兩個月的悲憤,在這一刻徹底爆發了。
    他指著自己的黑眼圈,氣得渾身發抖。
    “我晚上鑽研《周易》到子時!寅時就要起床,給你們備課!”
    “我每天睡得比狗晚,起得比雞早!你看看我這頭發!都快禿了!”
    “你還跟我說浪費時間?!”
    聞言,蘇墨看了看恩師那副生無可戀的模樣,最終隻好點了點頭表示妥協。
    “那好吧,恩師,您可千萬保重身體要緊啊。”
    ……
    翠茗山,小河溪水潺潺。
    陳山長帶著兩個弟子,剛在溪邊坐下,準備透口氣,不遠處便傳來一陣喧鬧的吹捧聲。
    “好詩!好詩啊!”
    “春風得意柳絮新,妙!得意二字,足見三公子之誌!”
    蘇墨抬眼望去,隻見丁家三公子丁明智,正被一群,同樣穿著族學袍子的學子簇擁著,正在舉辦著詩會。
    丁明智顯然也看到了他們,他得意地搖著扇子,故意高聲說道。
    “那不是陳山長嗎?哦,還有那個蘇家村的神童。”
    說罷,他對著蘇墨的方向指了指,嗤笑道。
    “我聽說某人自認才華橫溢,揚言明年縣試定要贏我?也不知是哪來的底氣。”
    “三公子,何必與他一般見識?一個泥腿子罷了!”
    “就是,拿他與三公子比,簡直是侮辱了三公子!”
    陳尚澤本就因病落後了學業,又見他們羞辱恩師和蘇墨,當即怒火中燒。
    眼見對方舉辦的是詩會,他主攻的正是《詩經》,哪裏受得了這等挑釁。
    他抓起石案上的筆,憤然寫下一首七言絕句,吹幹墨跡,上前一步,朗聲道。
    “丁明智!你也來聽聽我的詩!”
    陳尚澤的詩雖也稚嫩,但得了陳山長真傳,意境遠比丁明智那句得意柳絮要高明。
    丁明智的臉色當場就有些掛不住。
    他身邊那群人見狀,立刻昧著良心,開始貶低陳尚澤,說道。
    “寫的是什麽?溪水清澈?太過直白,毫無文采!”
    “哈哈哈,果然是小孩子寫的詩,上不得台麵!”
    “夠了。”
    蘇墨站了出來,他走上前,擋在了陳尚澤麵前。
    他看著丁明智,平靜地開口道。
    “堂堂丁家三公子,不去鑽研經義,反倒在這裏和一群同窗,欺負一個比你還小的孩童?”
    “你!”
    丁明智被懟得語塞,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麽反駁。
    蘇墨環視四周,繼續說道。
    “嗬嗬,你們贏了是理所應當,是勝之不武。”
    “可是你們輸了,那就是顏麵掃地,從一開始,你們就已經輸了啊。”
    丁明智被蘇墨一番話,噎得是臉色鐵青。
    他從未受過這等委屈,氣急敗壞之下,竟也忘了顧及身份。
    “伶牙俐齒!”
    他指著蘇墨,情急之下脫口而出。
    “縣試可不論年紀!你讀的書再多又如何?有本事就看你今年縣試,到底能不能中!”
    說完,他自知失言,和一個鄉下孩童較勁失了風度,隻能憤憤地一甩袖子。
    “我們走!”
    一場詩會,不歡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