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受製於世家豪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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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已深,客棧大堂內。
    那名誣陷蘇墨的中年男子,此時被粗麻繩結結實實地捆在了大堂的柱子上。
    他一整天都未曾進食,此刻早已沒了白日的囂張,隻剩下滿臉的頹廢。
    陳易並沒有休息,他親自端著油燈,在那男子隨身包袱裏仔細翻著。
    “恩師,您這是?”
    蘇墨跟隨左右,見此不解問道。
    “我在尋找物證。”
    陳易笑了笑,淡定的說道。
    “他身上攜帶的東西,很有可能帶著丁家留下的線索。”
    很快,他從包袱裏摸出一件硬物。
    “這是……”
    陳易將那東西拿到燈下一看,竟是一支嶄新的狼毫筆。
    筆杆光滑,做工精良。
    而在毛筆的末端,用朱漆刻著一個極其顯眼的印記,蘇。
    “蘇墨!你……”
    陳尚澤看到了那字,驚得倒吸一口涼氣。
    蘇墨沒有說話,他死死地盯著那支筆,腦中在回憶著。
    這支筆……
    他猛地想了起來。
    就在府試報考前幾日,那三名與他一同結保的清河縣士子,曾一同前來客棧拜訪。
    “蘇墨兄,我等皆是寒門,此次府試,全賴蘇墨兄提攜。”
    “是啊是啊,我等特來請教,順便核對一下考引文書。”
    當時,一名士子不慎打翻了水杯,淋濕了自己的筆袋。
    “哎呀!我的筆!蘇墨兄,你這支筆可否借我一用?我那支筆……筆鋒被水泡散了。”
    原來……是在那個時候!
    蘇墨心中不禁感到慶幸,用幹澀的聲音說道。
    “恩師,這支筆確實是我的,好在他一開始認錯了人,沒有機會拿出來,不然怕是真的不好解釋。”
    “啊?為什麽?”
    陳易和陳尚澤同時大驚,疑惑道。
    蘇墨迅速將那三名結保士子上門請教、借筆的始末,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
    “原來是他們換了筆!”
    陳尚澤瞬間明白過來,繼續說道。
    “他們把這支刻了印記的筆換走,就是為了今天?”
    “不錯。”
    蘇墨點了點頭說道。
    “若今日是我下了馬車與他對質,他便會拿出這張借條,再拿出這支筆作為物證。”
    “借條上的簽名,可以偽造,但這支筆上的印記,卻是無法作假!”
    說到這裏,蘇墨隻覺得後怕不已。
    若他今日真的被攔下,被當眾搜出考籃中的毛筆,與這筆上的印記不符。
    而那男子手中的筆,卻與借條上的簽名相合……
    那麽他將百口莫辯!
    真是好一個環環相扣的毒計!
    他們這是鐵了心,要讓我在府試前徹底消失。
    蘇墨深吸一口氣。
    看來縣試和府試,已經是丁家能幹預的最後關卡。
    一旦讓他突破過去,丁家在清河縣這點權勢,再難隻手遮天。
    所以,他們才會在府試前,如此不擇手段地將自己摁死。
    “豈有此理!”
    陳尚澤氣得渾身發抖,憤憤不平的說道。
    “那三個叛徒!他們竟敢勾結丁家陷害同窗!我絕對饒不了他。”
    “師兄,現在還不是生氣的時候。”
    蘇墨連忙攔住了他,隨後看向那位中年男子。
    “恩師,此人現在絕對不能放。”
    “依我看,不如就讓他在這大堂捆一夜,嚐嚐被人當猴看的滋味!”
    陳尚澤冷笑道。
    聞言,陳易卻搖了搖頭,神情嚴肅道。
    “不可。”
    “他現在是我們的人證,若留他獨自在大堂,丁家若派人來下毒手,或是他自己畏罪自盡,我們便說不清了。”
    “況且官府定罪之前,我們不可私設刑堂。”
    “尚澤,墨兒切記,我等讀書人行事當有法度。”
    “恩師,那……”
    “你們二人明日還有一場硬仗,必須保證歇息。”
    陳易轉頭看向管家說道。
    “去,把我的房間讓出來,請這位……先生進去,再跟掌櫃的要一把新鎖,將門從外麵鎖死。”
    “父親!”
    陳尚澤皺起眉頭,不滿道。
    “那您睡哪?”
    “我?我睡大堂便是。”
    陳易笑了笑,隨意說道。
    “恩師!萬萬不可!您怎可這樣委屈自己!”
    聞言,蘇墨也急忙反對道。
    “住口。”
    陳易板起臉。
    “你們二人是考生,明日要耗費心神,老夫一把年紀,本就睡得少,在大堂打個盹足矣,此事,就這麽定了。”
    很快,中年男子被管家解開繩索,推搡著送進了陳易的房間。
    ……
    貢院,閱卷房內燈火通明。
    數十名閱卷官吏,正埋頭在堆積如山的考卷中。
    北源知府孫陽,正提前批閱著首場的答卷。
    忽然他神情不豫,隨手將一份卷子,扔到了下等的紙堆裏。
    “言之無物!”
    他已經連續看了四五十篇考卷,可竟然無一篇能讓他眼前一亮。
    大多是些陳詞濫調,空洞乏味。
    “把提坐堂號的卷子拿來。”
    疲憊地揉了揉眉心,孫陽吩咐道。
    提坐堂號便是各縣縣試的前十名,這些考卷依例不糊名,會優先呈送主考官。
    侍從聽令,連忙將一小疊卷子呈上。
    孫陽拿起第一份,看了看封麵。
    清河縣案首,丁明智。
    他展開考卷,可隻看了個開頭,眉頭便瞬間鎖死。
    “……春風化雨,聖恩浩蕩,民沐德輝,故知禮節……”
    通篇都是華麗辭藻的堆砌,空洞的歌功頌德,對他考題中核心的倉廩二字,卻是避而不談。
    “哼!”
    孫陽重重地將考卷拍在桌上,嗬斥道。
    “虛浮!輕佻!這等文章,也配為案首?!”
    說著,他拿起朱筆,便要在上麵畫個叉,將其黜落。
    “大人!大人息怒!”
    一旁的北源府副官周同知見狀,嚇得連忙上前,按住了孫陽的手。
    “大人三思啊!”
    周同知壓低了聲音說道。
    “這丁明智不能……您看,好歹給清河縣的李縣令,留幾分顏麵……”
    “本官選才,何須看他李正德的顏麵?”
    孫陽撇了撇嘴,不屑道。
    “大人,您可別忘了。”
    周同知湊得更近,聲音更低。
    “清河縣丁家,在本地的影響力極大,您那個冶煉新式農具的工坊,籌集的銀錢還差著一大截。”
    “丁家前幾日,可是派人來暗示過……”
    聞言,孫陽握著朱筆的手,僵在了半空。
    眼中閃過一絲不耐煩,但卻將其忍了下去。
    他乃二甲進士出身,有著滿腔的抱負。
    但真當到了這地方,卻處處受製於這些盤根錯節的世家豪族。
    想要真的做事,就離不開這些世家的支持。
    許久,他長長地歎了口氣。
    鬆開手,將丁明智的卷子歸入取中那一列。
    見此,周同知鬆了口氣。
    然而孫陽卻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道。
    “周同知,食君之祿,擔君之憂。”
    “我等吃的是朝廷皇糧,當的是天子皇差,首要之務當以選才為先,莫要忘了自己的本分。”
    此言一出,周同知額頭瞬間冒汗,連連稱是。
    孫陽也不再理他,繼續閱卷。
    本已不抱希望,可當他拿起下一份卷子時,眼睛卻猛地一亮。
    “這……這篇……”
    這份考卷雖文筆略顯稚嫩,結構也有些刻板,但字裏行間,卻透著一股撲麵而來的熱忱!
    一股赤子之心!
    文章裏沒有半句空話,全是在談論民生之本,甚至還像模像樣地分析了,兩種不同穀種的優劣。
    “好!好一個民生充裕乃禮義之基!”
    孫陽看到心中瘙癢處,忍不住讚道。
    “這才是本官想要的!”
    翻回去看向封麵。
    清河縣,陳尚澤。
    “此子多大年紀?”
    侍從立刻查閱底冊。
    “回大人,陳尚澤年方九歲。”
    “九歲?!”
    孫陽驚得站了起來,他拿著那張卷子,如獲至寶。
    “九歲便有此等見地!假以時日必成大器!”
    “取中!此子,必取中!”
    他當即拍板做出決定。
    有了陳尚澤這篇文章作對比,後續的那些答卷更顯得平庸不堪。
    孫陽越看越困倦,他強打起精神,堅持著逐份批閱,生怕埋沒了真正的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