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尚衣局的“參觀學習”
字數:4625 加入書籤
翌日午後,尚衣局後院飄著淡淡的皂角香氣。趙雪早早等在角門外,見陳越來了,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引著他從偏僻的小徑穿過。
工坊裏,幾個女工正坐在小凳上分揀野豬鬃。見趙雪帶著個陌生男子進來,都好奇地抬頭張望。
“這是陳太醫,來咱們這兒看看材料。“趙雪落落大方地介紹,轉頭對陳越解釋,“這些都是經驗老道的師傅,你若有疑問,盡管請教。“
一位頭發花白的老嬤嬤笑著遞過一束鬃毛:“陳太醫請看,要選這等頸背二寸以上的長鬃。“她對著光舉起鬃毛,“毛尖分叉均勻的才是上品,那些直挺挺的反而不合用。“
陳越湊近細看,果然見那些優質鬃毛在光下泛著淡淡的琥珀色,毛尖自然分叉,宛如微小的傘狀。他學著嬤嬤的樣子挑選,卻總是不得要領。
“不是這樣。“趙雪自然地靠過來,纖手覆上他的手背,引導著他的動作,“要順著毛流的方向,輕輕撚動......“
她發間的茉莉香氣若有若無地飄來,陳越一時走了神,指尖不小心被鬃毛紮了一下。
“哎呀!“他輕呼一聲。
趙雪忙鬆開手:“可是紮著了?怪我太心急......“
“無妨無妨。“陳越擺手,耳根卻悄悄紅了。這哪是參觀學習,簡直是沉浸式戀愛體驗課。
接下來趙雪演示梳理手法時,陳越特意站得很近。看著她潔白靈巧的指尖在鬃毛間穿梭,他忍不住讚歎:“這手法當真精妙。“
“熟能生巧罷了。“趙雪低頭淺笑,繼續手上的動作,“你看,要這樣用特製的木梳,順著毛流慢慢梳理。若是逆著來,不僅會扯斷鬃毛,還容易傷著手。“
她示範得認真,沒留意一縷碎發從鬢邊滑落。陳越幾乎是下意識地伸手,幫她把那縷發絲別到耳後。指尖觸到她溫熱的耳垂,兩人都愣住了。
“我......“陳越張了張嘴,一時不知該如何解釋這唐突的舉動。
趙雪耳尖泛紅,卻沒有躲閃,隻輕聲繼續講解:“韌性最好的便是這些略帶彎曲的鬃毛,就像......“她頓了頓,似是尋找合適的比喻,“就像女子梳妝時用的角梳,須得帶些弧度才不傷發。“
這時老嬤嬤抱來一捆未處理的野豬鬃,濃烈的腥臊味頓時彌漫開來。陳越被嗆得咳嗽兩聲,趙雪卻麵不改色地接過來。
“新收來的鬃毛都要先晾曬三日,去去濁氣。“她邊說邊利落地將鬃毛攤開在竹匾上,“然後用草木灰水浸泡一日,搓洗去油。若是要更潔淨些......“她壓低聲音,“工部那邊偶爾會撥些生石灰過來,那東西去油漂白最是厲害,隻是管控得嚴,不常有的。“
陳越默默記下這個重要信息。見趙雪額角滲出細汗,他很自然地遞過自己的帕子。這次趙雪沒有推辭,接過帕子時指尖不經意擦過他的手掌,兩人目光交匯,又迅速分開。
“看明白了?“片刻後,趙雪轉頭問他,眸光清亮。
“大致懂了。“陳越點頭,“隻是尚衣局用這鬃毛隻需梳理整齊,我要用來潔齒,還得想法子去掉這上麵的油脂氣味。“
“這個我幫你想過了。“趙雪引他走到院中一口大缸前,掀開蓋子,“你看,這是我們平日浸洗絲線的方子。“她取出一本泛黃的小冊子,“裏麵記著幾種去味的草藥配方,或許你能用上。“
陳越接過冊子,感動得不知說什麽好。臨走時,趙雪悄悄塞給他一小包精選的野豬鬃:“這些我先幫你處理過,你拿去試試。若覺得合用,我再幫你多準備些。“
回到值房,陳越迫不及待地開始試驗。
“大人……”小祿子湊過來聞了聞,皺著眉頭捏住鼻子,“這……這野豬鬃雖然看著不錯,可……這味兒還是有點衝啊。雖說泡了淘米水,但還是有股子……說不出來的土腥氣。這要是給娘娘們用,怕是要被嫌棄死。”
陳越聞了聞,確實,尚衣局的處理雖然專業,但畢竟主要用途是梳理絲線,對於“入口”這一級別的衛生標準來說,還差了點火候。那股淡淡的油脂味和動物特有的腥臊氣,雖然不重,但在挑剔的貴人嘴裏,就是天大的瑕疵。
“有點味道怕什麽!”陳越嘴上給自己打氣,心裏卻也明白這是個必須解決的大問題,“隻要韌性和軟硬度達標,味道總有法子去掉!大不了多洗幾遍!”
他幹勁十足,仿佛已經看到了成功的曙光。這一次,可不能再把公主殿下當小白鼠了,做出來之後,怎麽也得自己先當個“試毒”的神農,把把關再說。
然而,現實總是喜歡在他最興頭的時候潑冷水。
接下來的兩天,陳越嚐試了各種土法去味:用醋泡、用酒蒸、用花瓣熏……效果都不盡如人意。醋泡完一股子酸味,酒蒸完雖然沒腥味了但鬃毛變脆了,花瓣熏完更是怪異,一股“香臭”混合的詭異味道。
而且,這些野豬鬃大多是黑褐色的,雖然油亮,但看起來總有幾分“不潔”的感覺。要是能把它漂白,或者至少去掉那層油光,看起來像玉石一樣溫潤就好了。
他苦思冥想,突然想起了那天在尚衣局,趙雪不經意間提過工部的石灰水可以去油漂白。
石灰水!對啊!生石灰水解顯堿性,正是脫脂去油的神器!而且石灰還有極強的殺菌漂白作用!這就是他現在最缺的“化學試劑”!
他立刻興奮地讓小祿子去禦用監打聽。
半個時辰後,小祿子垂頭喪氣地回來了,帶回來的消息如同一盆冰水。
“大人,沒戲。禦用監那邊的管事說了,石灰,尤其是那種經過多次提純、能用於絲織漂白的‘精製生石灰’,那是工部嚴格管製的‘戰略物資’!平時除了修繕宮殿和尚衣局、織造局那種特批的大衙門,其他部門一律沒有,也不能隨便支取。咱們要想拿,得有工部的批文,還得過許院判的手……”
陳越一聽,心就涼了半截。工部?那是許冠陽的地盤。許冠陽能給他批文?那是太陽打西邊出來。
“大人……那咱們用草木灰行不行?”小祿子不死心。
“試過了,勁兒太小,隻能洗洗碗。”陳越在房內來回踱步,眉頭緊鎖。
前有許冠陽的圍追堵截,後有工部的資源壁壘,中間還卡著一個看似簡單卻致命的材料關。
用處理不幹淨的野豬鬃?做出來就是個半成品,不僅有異味,還可能有衛生隱患,萬一哪個貴人用出病來,那就是抄家滅族的大罪。
要想用石灰,唯一的辦法,就是尋求更高層麵的、能繞開工部和太醫院的權力幫助。
那個名字,再次不可避免地浮現在了他的腦海裏——李廣。
司禮監掌管內廷,權勢滔天。弄點石灰,對李廣來說,就像弄點塵土一樣簡單。而且李廣之前已經拋出了橄欖枝,隻要陳越開口,他絕對會答應。
但是,陳越心裏清楚,一旦開了這個口,主動去求李廣辦事,性質就完全變了。這等於明確接受了李廣的“投資”,承認了雙方的盟友關係。從此以後,他就徹底打上了“閹黨”的烙印,想再撇清關係,或者是保持中立,就難如登天了。
“與虎謀皮,終究是要付出代價的。”
但他轉念又想到了許冠陽那張陰狠的臉,想到了他對趙雪許下的承諾,想到了那支還沒誕生就已經夭折的“夢想之刷”……
在這個弱肉強食的深宮裏,清高是最沒用的東西。沒有實力,連保護自己心愛女人的資格都沒有。
“前有狼後有虎,中間還卡著個材料關。這司禮監的賊船,看樣子,不上也得上了!”陳越咬了咬牙,做出了決定。
“小祿子!”陳越猛地停下腳步,喚了一聲。
“大人,您吩咐!”
“你這就去一趟司禮監。”陳越壓低了聲音,神情嚴肅,“去找那天來咱們這兒傳話的、那個李廣身邊相熟的小公公。記住,別說是特意去的,就說是路過,順便閑聊。”
他從懷裏摸出一小塊成色不錯的碎銀子,塞進小祿子手裏:“機靈點,把這個給他喝茶。就裝作不經意地問問,若是……若是有禦用工匠想私下裏弄點少量的、上好的精製生石灰來做個小試驗,不知道該走什麽‘特殊的’章程?能不能……求個方便?”
小祿子接過銀子,瞬間就明白了自家大人的意思。他重重地點了點頭:“大人放心,小的明白了。隻是……探探口風,不落把柄。”
“去吧。快去快回。”
看著小祿子領命而去的身影消失在暮色中,陳越站在窗前,看著天邊那一抹即將被黑暗吞噬的殘陽,心中充滿了忐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