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與虎謀皮”利益博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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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然有器無料,事倍功半。”陳越見對方上鉤,心中稍定,身體也配合地前傾,聲音壓得更低,仿佛在分享什麽了不得的秘密,“需得有配套的潔齒秘方,或為精細粉末,或可更進一步,以秘法凝練成膏狀,下官姑且稱之為‘牙膏’,方能深入齒縫,祛除汙垢,滋養牙齦,長久保持口氣清新,真正做到事半功倍,齒頰留香。”
他頓了頓,臉上露出了恰到好處的愁容,“這牙膏的配方裏,有幾味最核心、最不可替代的香料與藥材,如那天竺的極品丁香油、大食國的薄荷腦、還有南洋的某種樹脂……非咱們中土所產。如今雖然下官有個大概的方子,但因為缺少這些番邦奇物,那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隻能望洋興歎啊。”
他看著李廣,眼神誠懇:“若是沒有這‘牙膏’,這刷子就是個普通的竹棍帶毛,也就是個新鮮勁,賣不上價。可若是有這神藥相佐,那就是……點石成金的聚寶盆。”
這一招叫“欲擒故縱+借力打力”。你不是管著市舶司嗎?你不是能弄到海外的東西嗎?那好,想要賺錢,你得先給我幹活,先給我搞來原材料!這一下子,就把單純的“掠奪”變成了必須依賴他的“技術合作”。
果然,李廣聽了這番話,捏著佛珠的手指微微一頓。他那雙精於算計的眼睛裏,迅速閃過一絲權衡利弊的光芒。
他掌管市舶司,這些海外香料對他來說,雖然珍貴,但也並非弄不到。隻要有足夠大的利潤驅使,這些都不是事。
“陳大人所思所慮,果然更為深遠周全。”良久,李廣緩緩開口,目光深沉地看向陳越,裏麵多了幾分審視,也多了幾分實質性的考量,“若真如陳大人所言,此‘牙膏’有如此神效,那麽這原料之事,咱家……或可設法籌措一二,優先保障陳大人所需。”
他話鋒一轉,重新落回到最初的話題,但語氣已然不同:“至於這‘皓齒刷’,與未來那更具潛力的‘牙粉’、‘牙膏’……陳大人覺得,該如何安排,方能不負此等利國利民之佳物?”
他話未說盡,但意思已然明了,並且將皮球又輕輕踢了回來,等著看陳越如何接招,如何分配這未來的利益。
陳越心知這是關鍵時刻,不能退縮,也不能輕易許諾,他立刻接話:“掌印信重,下官感激不盡。下官必當竭盡所能,不斷完善此‘皓齒刷’工藝,並全力攻關‘牙膏’配方,務求盡善盡美,不負掌印今日支持之恩。至於其他,但憑掌印安排,下官相信,隻要東西好,於國於民有利,其他細枝末節,總能找到兩全其美的法子。”他巧妙地將具體分潤比例模糊化,強調技術和產品本身的價值。
雙方就此達成了一種心照不宣的、基於更大利益前景的脆弱聯盟默契:陳越負責技術研發、改進與核心配方掌控;李廣提供資源支持,包括關鍵的海外原料渠道,並負責未來的規模化生產與銷售渠道;具體的分潤比例,留待日後產品成熟、市場前景明朗後再行商議。
暫時穩住了。用未來的、更具想象空間的“牙膏”畫餅,換取了眼前“皓齒刷”的研發自主權,以及更關鍵的、通往更大舞台的原料資源支持。這步棋,走得險,但值得。
離開司禮監回到值房時,月亮已經掛在了中天。
陳越隻覺得渾身像散了架一樣,每一根骨頭都在叫囂著疲憊。但推開房門的那一刻,那點疲憊又瞬間被眼前的景象驅散了。
昏黃的燈光下,趙雪還坐在那裏,沒有離開。她手裏拿著一塊幹淨的絹布,正在幫他擦拭桌上那堆還沒有處理完的工具。聽到門響,她猛地回過頭,那一雙如同秋水般的眸子裏,寫滿了焦急與擔憂。
看到陳越安然無恙地走進來,她長長地出了一口那個憋了一晚上的氣,整個人明顯地放鬆下來,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擔。
“你……回來了。”
隻這簡簡單單的三個字,卻聽得陳越鼻子有點發酸。
他走過去,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拿起茶壺,也不管是冷的,咕咚咕咚灌了一大口,這才感覺魂兒回到了身上。
他把在司禮監裏那場驚心動魄的博弈,連同與李廣那個老狐狸的交鋒,刪繁就簡地跟趙雪說了一遍。
聽完,趙雪原本稍稍舒展的秀眉,又重新蹙了起來。
“陳大人……”她輕聲喚道,語氣裏帶著深深的憂慮,“李公公此舉,看似給了你便利,又是許諾找原料,又是答應幫忙。可實則……他是用這無盡的資源,給你織了一張更大的網啊。”
她看著陳越,眼中滿是不忍,“日後你每取他一味藥,每用他一個工匠,甚至每賣出一把刷子,那上麵都會深深打上司禮監的烙印。這所謂的‘合作’,哪裏是幫扶,分明是一道把你死死鎖在閹黨戰車上的枷鎖。一旦朝局有變,或是你哪天沒了用處……”
她沒說完,但意思已經再明白不過。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這是千古不變的真理。
“我知道。”陳越把玩著手中的茶杯,苦笑了一聲,“與虎謀皮,不僅要喂它肉吃,還得時刻提防著不被它連骨頭帶渣吞了。我現在,不過是在刀尖上跳舞,混口飯吃。”
“但……總得有個破局之法吧?”趙雪不甘心地問道。
“破局……”
陳越喃喃自語。他的目光漫無目的地在桌上掃過,最後落在那支孤零零躺在桌案中央的“皓齒刷”上。
燈火下,那刷毛上銅絲的微光一閃而逝,就像是某種啟示。
“鎖鏈……”他猛地坐直了身子,眼中閃過一絲如電光火石般的精芒,“你說得對,是枷鎖,也是鎖鏈。想要鎖住那隻猛虎,我自己肯定不夠力氣。但……”
他的手指猛地點在桌麵上,發出一聲清脆的“篤”響。
“但這宮裏,乃至這全天下,明明就有一條現成的、最粗、最牢靠的‘鎖鏈’!規規矩矩!我為何至今才想到?真是燈下黑!””
趙雪被他這突如其來的興奮勁兒嚇了一跳,“你是說……?”
“皇上!”
陳越壓低了聲音,那兩個字從齒縫裏迸出來,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決絕與興奮,“李廣再怎麽權勢熏天,他終究隻是皇家的奴婢。隻要皇權還在,他就必須得跪著!若是我能得到陛下的親自認可,若這‘皓齒刷’能變成真正的‘禦用之物’……”
他眼中的光芒越來越盛,“到時候,就不是我求著李廣合作,而是他必須得‘幫’皇上把這事辦好!他就算想動我,想吞我的成果,也得先問問他主子答不答應!”
這就叫借力打力,用最大的那座山,去壓那隻最凶的虎!
他小心翼翼地捧起那支“皓齒刷”,就像是捧著一份通往未來的投名狀。
“明日,我就想辦法,將這‘皓齒刷’,連同那一整套潔牙的新法子,直接呈獻給陛下!這,才是真正的破局之道!”
趙雪聽著他的計劃,眼中的擔憂漸漸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被他膽識所折服的光芒。但她隨即搖了搖頭,那股**鬥的機敏勁兒又上來了。
“不可!”她按住陳越的手,“萬萬不可直接硬闖,更不可直接去求見獻寶!”
“為何?”陳越一愣。
“李廣在宮中醫局、乃至通往禦前的諸多環節,眼線眾多。若你主動獻寶,意圖過於明顯,他必認為你意在借皇權製衡他,甚至視為挑釁,恐生變故,暗中阻撓還是輕的,甚至會在皇上麵前說你的東西是‘奇技淫巧’,壞了你的事。”
趙雪那雙慧眼微微眯起,透出一股狡黠,“這獻寶,得講究個‘巧’字。得讓皇上‘自己’發現,或者是……被什麽人‘無意間’引薦過去。而且,你還得表現出一副‘誠惶誠恐’、‘被逼無奈’才拿出來的樣子。當然,表麵功夫都要做足了,這些場麵都要當著李廣的麵發生才可。這樣,李廣那邊你也好交代,就說是聖意難違,不是你有意越過他。”
陳越聽得一愣一愣的,隨即猛地一拍大腿,“妙啊!還得是你!”
“那這引薦之人……”他摸著下巴,“誰最合適?誰能在皇上麵前說話不管不顧,又正好能跟你我搭上邊?”
兩人對視一眼,幾乎是異口同聲地說出了一個名字:
“太康公主!”
“對!就利用上次那個‘失敗’!”陳越嘿嘿一笑,那個笑容裏滿是算計,“公主上次被那硬毛刷子傷了,正憋著氣呢。我這就做一把最完美、最軟乎的給送去,就當是賠罪。隻要公主用好了,那以她在皇上麵前那個得寵的勁兒……”
“姑娘此計,當真是……”陳越看著趙雪,心頭一熱,一句“夫人妙計”差點脫口而出,幸好在舌尖打了個轉,變成了,“女中諸葛,佩服佩服!”
趙雪看著他那副欲言又止的憨樣,臉上一紅,低下頭輕聲啐道:“誰是你的諸葛,不過是……幫你把把關罷了。”
“隻是,”趙雪話鋒一轉,看向陳越, “即便計劃順利,見到了陛下,你準備如何獻寶?如何陳述?總不能直接說‘陛下,這是臣做的牙刷,比柳條好用,您試試?’龍威難測,一言可興邦,一言也可喪身。”
陳越聞言,也收斂了笑容,正色道:“這正是關鍵。不能功利,要投其所好,或者,解決其煩惱。”他站起身,在狹小的值房內踱了兩步,“我這些時日翻閱醫案,留意到陛下近年來偶有風火牙痛之症發作,太醫院多用清熱祛火藥,治標難治本。而這‘皓齒刷’配合正確的刷牙方法,正是預防此類問題的良方。我可從養生健體、防患於未然的角度切入,將此物與陛下龍體康健聯係起來。”
他越說思路越清晰,眼中閃爍著自信的光芒:“屆時,我可如此說:‘臣蒙天恩,忝居太醫院,日夜思報,偶得此微末之技,於日常潔齒或有些許便利,久用或可緩解齒齦腫痛、預防風火侵襲。此物雖陋,然於聖體或有一絲裨益,臣不敢藏私,特獻於陛下禦前,若蒙不棄,可供盥漱之用。’ 姿態要低,心意要誠,重點突出對陛下身體的關心,而非器物本身的新奇。”
趙雪仔細聽著,眼中讚賞之意漸濃:“如此甚好。既體現了你的忠心和醫術,又不顯得急功近利。隻是,‘皓齒刷’此名,雖直白,但獻於禦前,稍顯俚俗,可否換個更雅致些的名稱?”
陳越一拍腦袋:“對!得換個名兒……不如就叫……‘玉齒清道刷’?或者‘固齒潔牙寶刷’?”他自己念著都覺得有點拗口。
趙雪忍不住“噗嗤”一聲輕笑出來,霎時如冰雪初融,春花綻放,讓陳越看得微微一呆。她連忙掩口,眼波流轉間橫了他一眼:“陳大人這取名之才,還是留著鑽研醫術吧。依我看,不若就叫‘清齒玉柄刷’,簡潔雅致,也點明了用途和材質。”
“清齒玉柄刷……好!就這個!”陳越從善如流,看著趙雪難得的笑靨,心頭一熱,脫口而出:“有雪姑娘在一旁查漏補缺,運籌帷幄,何愁大事不成!”這一次,他叫的是“雪姑娘”,語氣真摯,帶著毫不掩飾的依賴與讚賞。
趙雪聞言,臉頰微微泛紅,在燈下映出柔和的光暈,她微微垂下眼瞼,避開他過於灼熱的目光,輕聲道:“我不過是盡些綿薄之力,希望……希望你能在這宮中立足安穩罷了。”聲音漸低,卻清晰地傳入陳越耳中。
值房內一時安靜下來,燭火劈啪,空氣中彌漫著一種微妙而溫暖的氣氛,將窗外深宮的寒意都隔絕開來。兩人之間,那層若有若無的窗戶紙,似乎又薄了幾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