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三才陣”牙刷被禦封“潔齒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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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光微熹,紫禁城的琉璃瓦上還掛著昨夜未幹的露珠。陳越的值房裏,早已是一片熱火朝天的景象,卻並不是為了熬藥,而是為了“磨骨”。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獨特的、略帶焦灼的角質蛋白氣味,那是高速摩擦下牛骨發出的特有味道,混合著旁邊茶爐裏飄出的茉莉花香,形成了一種怪異卻令人安心的氛圍。
    “吱嘎——吱嘎——”
    粗礪的鯊魚皮砂紙在堅硬的牛骨上來回摩擦,聲音有些刺耳,帶起一陣細密而均勻的白色骨粉,如同微型的雪花般在晨光的光柱中飛舞、旋轉,最後落在陳越烏黑的睫毛上。
    陳越眯著眼,屏息凝神,指尖扣住那根已經被打磨得初具雛形的牛腿骨柄,指腹在骨柄的中段反複摩挲,感受著那從指尖傳來的每一絲微涼與潤滑,尋找著每一處微小的瑕疵。
    “大人,歇會兒吧。”小祿子蹲在一旁,心疼地遞上一塊濕布,“您這手都磨紅了。這禦膳房送來的骨頭也是,硬得跟石頭似的,剛才那把銼刀都崩了個口子。”
    “硬才好。硬骨頭才站得住腳,軟骨頭那是用來熬湯的。”陳越頭也沒抬,接過濕布擦了擦手上的粉塵,拿起那根骨柄,對著窗外透過來的陽光照了照。
    在強烈的光線下,這根取自三年壯耕牛後腿脛骨最致密部分的骨柄,通體呈現出一種象牙般的半透明溫潤光澤,內部細密的骨紋如同流雲般隱約可見。
    “不過,這還不夠。”陳越放下骨柄,眉頭微微皺起,像個正在審視完美藝術品的強迫症患者,“骨頭雖然硬度夠了,但若是打磨不到位,那些細微的骨管孔隙容易藏汙納垢,那是細菌……哦不,是‘穢氣’的溫床。而且,這手柄的弧度,雖然看著順眼,但握感還差點意思。”
    他拿起一把鋒利的刻刀,在骨柄的尾端三分之一處輕輕比劃著。
    “趙姑娘,勞煩你搭把手,幫我穩住這一頭。”陳越看向坐在對麵,正幫著整理各種型號鬃毛的趙雪。
    趙雪今日穿了一身便於幹活的淡青色窄袖襦裙,頭發簡單地挽了個纂兒,插著一根素銀簪子,顯得格外幹練清爽。聞言,她放下手中的活計,自然地伸出雙手,按住了骨柄的前端。
    兩人的手在窄小的操作台上不可避免地碰在了一起。陳越的手掌寬厚溫熱,帶著常年握持器械的穩定;趙雪的手指纖細微涼,指尖卻透著一股子韌勁。
    “這裏,”陳越用刻刀的刀背在骨柄上輕輕劃了一道弧線,身體微微前傾,兩人的距離瞬間拉近,近到能聞到她身上淡淡的皂角香,“我要在這裏削去一層薄薄的骨皮,做一個內收的‘S’形曲線。”
    “S形?”趙雪有些不解,微微側過頭,幾縷碎發拂過陳越的臉頰,“為何不做成直的?那樣豈不是更省料,也更易打磨?”
    “這就是‘人體工學’……呃,我是說,順應人體的天道。”陳越一邊小心翼翼地切削,一邊解釋道,“你看,人在刷牙時,手腕是需要轉動的,還要發力。如果柄是直愣愣的一根棍子,手腕就要費力去夠,虎口也會懸空,時間久了會累。但若是帶點弧度……”
    削下一片薄如蟬翼的骨片後,陳越將半成品塞進趙雪手裏,大手順勢包住她的手,引導她做了一個刷牙的動作。
    “你感覺一下。這微微內收的腰線,是不是正好貼合你虎口的弧度?就像是……你的手本來就長成這樣,而這把刷子,隻是順勢填補了你手心的空缺。”
    趙雪被他這突如其來的“手把手教學”弄得臉頰微熱,但她很快被手中那奇妙的觸感吸引了。確實,那道看似不起眼的弧線,讓整個骨柄像是有了生命一樣,穩穩地吸附在掌心,發力時極其順暢,那種“人器合一”的感覺油然而生。
    “陳大人這心思,真是細到了骨子裏。”她輕輕抽回手,眼底滿是驚歎與欣賞,那種目光比窗外的陽光還要讓陳越受用,“尋常工匠隻顧著器物本身是否精美,唯有大人,想的是用器之人的感受。這哪裏是做刷子,這分明是在雕琢一件……讓人離不開的貼身物件。”
    “給皇上用的,那必須得是‘高定’。”陳越咧嘴一笑,掩飾了一下剛才那一瞬的心猿意馬,“若是做得糙了,萬歲爺那張金口可不答應,我的腦袋也不答應。”
    骨柄成型,接下來就是最關鍵,也是最考驗“腦洞”的植毛環節。
    陳越將之前用石灰水處理好的極品野豬鬃取了出來。這些鬃毛經過特殊的脫脂處理,去除了油膩和腥味,此刻在陽光下閃爍著黑珍珠般的光澤。
    “這次咱們不用‘一字長蛇陣’了,那個太單薄,效率低。”陳越用鑷子夾起一束鬃毛,在骨柄上早就鑽好的錯落有致的孔洞裏比劃著,“咱們來個‘三才陣’。”
    “三才?”正在旁邊幫忙剪銅絲的小祿子聽得雲裏霧裏,剪刀一頓,“那是啥?天地人?”
    “差不多是這個意思,不過在咱們這兒,是‘攻、守、護’。”陳越拿起一支極其精細的描紅筆,在骨柄的植毛孔位上點了幾個墨點,眼神中閃爍著技術流的光芒。
    “你們看,中間這一排孔位,孔徑稍大。我要用稍硬一點的鬃毛,而且植入後要修剪得稍微高出半分。這是‘先鋒’,專門負責如尖刀般深入齒縫,把那些頑固的肉絲、菜葉給強行‘挑’出來。”
    “兩邊這兩排,孔徑稍小,用最軟的二道毛,修剪得稍微矮一點。這是‘護衛’,在中間那排進攻的時候,它們負責清掃牙麵,同時還能溫柔地按摩牙齦,防止中間那排太猛傷了牙肉。”
    陳越一邊說,一邊手上動作不停。他熟練地將鬃毛對折,中間卡入一段細若發絲的黃銅絲,然後用一種特製的、帶有凹槽的鋼衝子,對準孔位。
    “趙姑娘,這回得看你的眼力了。幫我盯著銅絲的位置,必須正中!”
    “好。”趙雪湊近了些,屏住呼吸,兩人的頭幾乎碰在一起,目光都聚焦在那米粒大小的孔洞上。
    “走你!”
    陳越手腕發力,猛地一壓。
    “哢噠!”
    一聲清脆、短促且紮實的金屬撞擊聲在值房內回蕩。那是銅絲在孔底受力張開,像倒鉤一樣死死咬住骨壁的聲音。
    陳越鬆開衝子,那一束鬃毛傲然挺立,穩如泰山。
    “這就是‘軟硬兼施,剛柔並濟’。”陳越擦了擦額頭的汗,繼續下一束,“這就像朝堂上的局勢,既要有雷霆手段的武將去破局,也要有懷柔安撫的文臣來善後。萬歲爺最懂這個平衡之道,這一手‘三才陣’,他老人家用著肯定順心。”
    “噗嗤。”趙雪忍不住笑了,美目流轉,“陳大人這是把治牙當成治國了?牙垢如敵寇,除惡務盡?”
    “那是,所謂‘上醫治國,中醫治人,下醫治病’。我這也算是……曲線救國嘛。”陳越嘿嘿一笑,手裏的動作卻越發快了。
    “哢噠、哢噠、哢噠……”
    隨著一聲聲富有韻律的撞擊聲,一支刷頭呈現出完美“山”字形排列、黑白相間、透著工業美感的牛骨牙刷,終於在陳越手中誕生了。
    他用指腹從刷毛頂端拂過,那種層次分明、既有支撐力又不失溫柔的觸感,讓他滿意地點了點頭。
    “這手感,絕了!清潔效率至少提升三成!”陳越自信滿滿地將成品舉過頭頂,“這回要是再不能把萬歲爺伺候舒服了,我就把這骨頭蘸醬吃了!”
    ……
    巳時三刻,乾清宮暖閣。
    今日的暖閣內氣氛有些微妙,甚至可以說,有一股緊張的氣氛彌漫周圍。
    孝宗皇帝朱祐樘剛剛批完一摞關於漕運貪腐的奏折,火氣正有些上湧。牙根處那股隱隱的酸脹感,就像是個隻會添亂的小鬼,又冒了出來,讓他忍不住頻繁地嘬著腮幫子,心情更是煩躁。
    “陛下,禦用牙匠陳越在殿外候著呢,說是……那新式的潔牙物件做得了。”當值的太監小心翼翼地稟報,生怕觸了黴頭。
    “哦?這麽快?”朱祐樘放下朱筆,揉了揉眉心,語氣裏聽不出喜怒,“讓他進來吧。朕正好看看,他這次是否能把牛骨做成牙刷柄,那牛骨可是硬的很呢。”
    站在一旁的司禮監掌印李廣,眼觀鼻鼻觀心,手裏撚著佛珠,看似麵無表情,實際上嘴角卻掛著一絲似有若無的冷笑。他早就收到風聲,陳越這兩天在舊織造局搞得動靜挺大,又是私鹽又是牛骨的。今日這所謂的“獻寶”,在他看來,不過是跳梁小醜最後的掙紮。
    陳越雙手捧著一個紫檀木托盤,躬身走進暖閣。托盤上蓋著一塊明黃色的綢布,顯得神秘而莊重。雖然低著頭,但他能清晰地感受到空氣中那種壓抑的低氣壓,以及李廣投來陰冷的目光。
    這是一場隻能贏不能輸的賭博。
    “微臣陳越,叩見陛下。”
    “平身。東西呢?”
    陳越起身,動作沉穩地揭開綢布。
    托盤中央,靜靜地躺著四支牛骨柄的牙刷。在暖閣通明的燈火下,那骨質細膩如玉,泛著溫潤的光澤,與周圍金碧輝煌的陳設竟毫無違和感。刷頭處的鬃毛排列整齊,呈現出獨特的“山”字形,每一根毛尖都像是精心修剪過的藝術品。
    “啟稟陛下,”陳越語速平穩,帶著幾分恰到好處的自豪,“此乃微臣奉旨,曆時三日三夜趕製的‘牛骨三排刷’。骨柄乃取自耕牛腿骨精華,經七十二道工序手工打磨,溫潤不涼手,且防黴耐用;刷毛則采用‘三才’排列,中高邊低,軟硬兼施,專為深入清潔齒縫而設。”
    “呈上來。”朱祐樘的目光在那個骨柄上停留了一瞬,顯然,那個溫潤的色澤讓他很順眼。
    但就在陳越呈上去的時候,李廣突然開口了,聲音尖細刺耳:“慢著。陳大人,這既是入口之物,又是些尖銳的毛刺,若是藏了什麽不幹淨的東西,或者是傷了龍體……這責任,你擔得起嗎?”
    他給旁邊的一個小太監使了個眼色,“小林子,你先替萬歲爺‘試毒’。仔細著點,別刷壞了牙。”
    那個叫小林子的小太監戰戰兢兢地走上前,拿起其中一支備用的牙刷。他看了看陳越,又看了看李廣,手都在抖。在這宮裏,試毒往往意味著半條命沒了。
    陳越麵色不變,甚至還貼心地打開了一盒薄荷潔牙粉,“這位公公,請蘸取少許粉末,輕輕刷動即可。不必用力過猛,這刷子它是‘吃軟不吃硬’的。”
    小林子顫顫巍巍地把牙刷塞進嘴裏,閉著眼睛,視死如歸地刷了兩下。
    一下,兩下……
    並沒有預想中的刺痛,也沒有毒藥發作的劇痛。相反,一股清涼的薄荷味迅速在口腔蔓延,那柔軟的刷毛像是無數雙溫柔的小手,在輕輕撫慰著他因為常年緊張而有些紅腫的牙齦。
    小林子的表情從驚恐變成了驚訝,又從驚訝變成了享受。他甚至忍不住多刷了幾下,最後漱口吐出來,感覺整個人都清爽了。
    “回稟陛下、掌印,”小林子跪在地上,一臉誠懇,“這物件……神了!奴婢覺得甚好!刷得幹淨,也不疼,嘴裏涼颼颼的,舒服極了!”
    李廣的臉沉了一下,冷哼一聲,不再說話。
    朱祐樘這才真正來了興趣。他拿起那支禦用的,入手微沉,那精心設計的“S”形弧度讓手掌瞬間感到一種說不出的貼合與舒適,仿佛這東西天生就該長在他手裏。
    “嗯……這手感,確實比那竹竿子強多了,有點分量,壓手。”朱祐樘滿意地點點頭,蘸了粉,送入口中。
    陳越在一旁適時地引導:“陛下,請試著在牙麵上畫圈,讓中間那排長毛去探那個牙縫……”
    “沙沙沙……”
    細密的摩擦聲在安靜的暖閣裏響起,這聲音聽在李廣耳朵裏像是噪音,聽在朱祐樘耳朵裏卻像是天籟。
    那種中間刷毛深入齒縫帶來的微癢與“酸爽感”,配合兩邊軟毛的輕柔撫觸,讓朱祐樘緊皺的眉頭一點點舒展開來。特別是當刷到後槽牙那個老是塞東西的位置時,刷毛精準地帶出了一點殘留的食物殘渣,那種瞬間通透的感覺,簡直比批完十本奏折還爽!
    刷畢,漱口。
    朱祐樘舔了舔自己的牙齒,那種前所未有的光滑感讓他忍不住對著銅鏡齜了齜牙。
    “呼……痛快!”
    他把玩著手裏的牛骨刷,龍顏大悅,那種因牙疼而積攢的戾氣一掃而空,“陳愛卿,你這心思果然巧!這東西,既有骨的硬氣,又有毛的柔順,特別是這中間的一排硬毛,簡直是搔到了朕的癢處!不錯,真不錯!”
    “陛下謬讚。”陳越低頭,“能為陛下分憂,是微臣的本分。”
    “隻是這名字……”朱祐樘沉吟片刻,顯然心情大好,想要賜點什麽,“‘牛骨三排刷’,聽著怎麽跟那街邊賣肉的似的?太俗!配不上這溫潤如玉的骨柄。”
    他略一思索,忽然靈光一閃,提起朱筆,在一張灑金宣紙上揮毫寫下了三個大字。
    “既然此物專為潔齒而生,又能令人齒頰生香,掃除汙穢,朕便賜名——‘潔齒刷’!”
    三個大字,筆力遒勁,帶著帝王的威嚴與認可。
    “潔齒刷……”陳越看著那龍飛鳳舞的三個字,心中狂喜。這可是皇帝親筆賜名!這不僅僅是名字,這是官方認證的知識產權,是金字招牌!有了這個,以後誰還敢說這是奇技淫巧?誰還敢仿製?
    “傳旨!”朱祐樘興致很高,大手一揮,“即日起,禦膳房每日撥付上等牛骨三十斤,專供陳愛卿製作此‘潔齒刷’!除了宮中用度,若有富餘……也賞些給內閣的那幾位老大人,讓他們也嚐嚐這‘潔齒’的滋味!免得他們上朝時一嘴的口氣熏著朕!”
    “微臣……領旨謝恩!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陳越重重地磕頭,心裏一片火熱的勁頭,連額頭觸碰地磚的冰涼都感受不到了。
    他偷偷瞥了一眼旁邊的李廣。這位掌印太監此刻雖然也跟著行禮,但那張臉,陰沉得像是能滴出水來。
    這一局,陳越完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