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工坊督工和意外建成的“情報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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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光被飛揚的塵土切割成無數渾濁的光柱,皇城根下的舊織造局廢墟,此刻仿佛變成了一口沸騰的大鍋。
    “哐當——!嘿——喲——!”
    夯土的號子聲沉悶有力,那是幾十個壯漢在給地麵做硬化;木料被大鋸撕裂的“嘶啦”聲尖銳刺耳,伴隨著石匠鑿刻地基的“叮當”脆響,震得人耳膜生疼,連路過的野狗都夾著尾巴溜邊走。
    陳越背著手,腳下踩著碎磚爛瓦,深一腳淺一腳地在亂糟糟的工地上穿梭。他手裏那張圖紙已經被捏得皺巴巴的,眉頭皺得能夾死蒼蠅。
    “停!停停停!那個誰,趙勇!”
    陳越猛地跳上一塊斷牆,指著正在給下水道鋪磚的工匠大吼,“誰讓你把溝渠封死的?我要的是‘暗渠’!帶‘沉澱池’的暗渠!這裏以後要排汙水的,要是堵了,整個工坊臭氣熏天,你讓我怎麽做‘潔齒’的生意?改成‘賣臭豆腐’嗎?”
    趙勇抹了一把臉上的泥灰,一臉委屈:“大人,這可是按照宮裏的規矩鋪的,從來沒聽說過還要在地下埋陶管子……”
    “宮裏的規矩那是給皇上修園子用的,咱們這是工坊!是……是工坊流水線!”陳越咬牙切齒,恨不得自己上手,“拆了!重鋪!按照圖紙上的坡度,每隔三丈設一個沉澱井!做不好,今晚的紅燒肉取消!”
    這一嗓子比什麽軍令都管用,工匠們一聽紅燒肉要飛,立馬精神抖擻,掄起鎬頭就開始返工。
    陳越跳下來,拍了拍身上的灰,心裏那個急啊。這進度太慢了!按照這蝸牛爬的速度,等福王進京那天,這工坊能有個門框都不錯了,到時候拿什麽跟福王談條件?
    “大人!大人!”
    就在這時,修安抱著一本厚厚的賬本,像隻靈活的猴子,從一堆腳手架底下鑽了出來。他臉上沾著兩道灰,頭發裏還插著根刨花,但那雙眼睛卻亮晶晶的,透著股精明勁兒。
    “這個月的賬目盤出來了,您過目!”
    陳越隨手接過,本來隻是想隨便掃一眼,心裏還琢磨著怎麽去工部再催催那批青磚。可這一翻,他的眼神定住了,原本漫不經心的表情逐漸凝固,繼而變成了驚訝。
    賬本上,每一筆開支都記錄得清清楚楚。大到木料、石材的采購單價、來源、損耗,小到每日工匠吃了多少斤米、耗了幾斤燈油、甚至哪天買了幾把掃帚,都記得分毫不差。
    最絕的是,修安還自創了一套類似“複式記賬”的符號係統,每筆開支後麵都附注了經手人和核驗人,紅黑墨跡分明,簡直就是一份完美的現代審計報告。
    “這……”陳越合上賬本,那粗糙的桑皮紙在他指尖摩擦出沙沙的聲響。他有些不可思議地看著眼前這個半大孩子,“修安,你這手賬,做得比宮裏戶部的老賬房還漂亮!條理清晰,滴水不漏,連那兩錢銀子的‘茶水費’都記上了?你以前……真隻是個乞丐?”
    修安憨厚一笑,露出一口並不算整齊的牙,並未居功,反而往陳越身邊湊了湊,壓低聲音,語氣變得嚴肅且老成:“大人過獎了,不過是以前跟著家裏長輩學過點皮毛,看著看著就記住了。賬目雖清,但這工坊動靜太大,人多眼雜,引來的……可不隻是買家和工匠。”
    陳越心頭一動,這小子話裏有話啊。他四下看了看,一揮手:“走,去工棚裏說。”
    棚子裏光線昏暗,陳越坐在唯一的破椅子上,看著站在麵前有些拘謹、卻脊背挺直的修安。
    “說吧,引來了什麽牛鬼蛇神?”陳越端起大碗茶灌了一口,潤了潤冒煙的嗓子。
    修安咽了口唾沫,組織了一下語言:“這幾日,我和幾個……幾個以前認識的街麵上的朋友,發現工坊外圍多了不少生麵孔。有裝成賣糖葫蘆的,有扮作算命瞎子的,還有在牆根底下曬太陽捉虱子的。”
    他頓了頓,掰著手指頭數,眼神裏透著一股超乎年齡的敏銳:“那個賣糖葫蘆的,吆喝了半個時辰,一根都沒賣出去,眼神卻一直盯著咱們運料的側門;那個算命瞎子,昨兒個下雨他都沒收攤,而且我看他走路那步子,穩得很,不像瞎子;還有幾個腰裏鼓鼓囊囊的,走路帶風,那是帶著家夥,像是錦衣衛或者是順天府的暗樁;最奇怪的是……”
    修安壓低了聲音,湊近了些:“有幾個麵皮白淨、說話尖聲細氣的,雖然穿著便服,但那股子……味兒,一聞就是宮裏出來的。還有幾撥人,操著外地口音,看打扮不像是京城的,倒像是……外地藩王府的探子。”
    陳越冷笑一聲,手指在桌麵上輕輕敲擊:“看來咱們這塊肥肉,是把蒼蠅、老鼠、還有那些吃人不吐骨頭的狼都招來了。司禮監、錦衣衛、福王府……哼,好熱鬧的一台戲。”
    “小人尋思,光挨打不還手不是辦法,咱們不能當聾子瞎子。”修安偷眼觀察著陳越的反應,試探著說道,“就……就擅作主張,找了昔日都在街麵上討飯吃的弟兄們幫忙盯著。誰在盯我們,我們也反過來摸摸他們的底。他們看咱們是肥肉,咱們看他們……也是“獵物”不是?”
    陳越先是一愣,隨即猛地一拍那張搖搖晃晃的破桌子,“啪”的一聲脆響,震得桌上的茶碗都跳了起來,茶水灑了一桌子。
    “妙啊!修安,你這招‘反客為主’玩得漂亮!”陳越眼中精光四射,那是一種撿到寶的驚喜,“這才是‘無心插柳柳成蔭’!咱們身形未動,全京城倒快被咱們摸了個底掉!這群乞丐兄弟,平時被人看不起,可他們遍布大街小巷,誰家今天買了什麽菜、誰家來了什麽客,他們門兒清!你這情報網,比那什麽東廠西廠還接地氣!修安,你立了大功!”
    他立刻意識到這個自發形成的、由最底層乞丐組成的情報網絡的價值。在這皇城根下,乞丐無處不在,卻又最容易被忽視。他們就是最好的眼睛和耳朵,是隱藏在城市陰影裏的神經網絡!
    陳越興奮之餘,腦海中突然閃過一個一直縈繞不去的疑點。那是關於錢的,也是關於那個一直在暗中窺視的龐然大物——司禮監。
    他從貼身的內袋裏,掏出一張當初皇帝賞賜的十兩黃金大明寶鈔。這張寶鈔在昏暗的工棚裏泛著一種詭異的舊黃色,上麵的朱砂印記依然鮮紅刺眼。
    “修安,你來看看這個。”陳越將寶鈔遞給修安,指尖點在那個鮮紅的尾號上,“這是陛下最初的賞賜之一。當時一共十張,全是這種尾號連著‘九’的。你拿著它,動用你的關係,悄悄查查這寶鈔的來曆。特別是這連號的‘九’,在黑市或者是錢莊裏,到底有什麽說法。這錢……我覺得燙手。”
    修安接過寶鈔,仔細看了看那個編號,臉色微微一變:“九九連環?大人,這在地下錢莊裏,通常是‘買命錢’或者是‘過路費’的暗記……”
    “你也看出來了?”陳越點了點頭,眼中閃過一絲寒意,“不僅如此,我懷疑這根本就是一種‘回流’的手段。錢發下去了,最後還得流回某個人的口袋裏。”
    他毫不猶豫地從袖子裏摸出兩錠沉甸甸的銀子,一共五十兩,放在桌上,發出“咚”的一聲悶響。
    “這是給你們‘打聽消息’的經費。告訴弟兄們,該吃吃,該喝喝,該打點的打點,別吝嗇。我要的是真消息,哪怕是風言風語也行!尤其是關於司禮監和市麵上寶鈔兌換的那些貓膩。”
    修安看著那白花花的銀子,呼吸都急促了幾分,重重地點頭:“大人放心!有了這銀子,就算是地下的老鼠洞,我們也給它掏清楚!”
    沒過多久,初步的情報就通過那些看似不起眼的乞丐匯總了上來。線索竟然隱隱指向了司禮監掌印太監李廣!這老閹貨似乎在宮外參與某種涉及寶鈔兌換、放貸甚至操縱匯率的“金融賭局”,專門利用這種特殊號碼的寶鈔做標記,搞洗錢和收受賄賂的勾當。
    陳越心中暗驚,後背起了一層冷汗。這李廣的水,比想象中還要深不可測!他不僅僅是個權宦,還是個金融巨鱷!自己手裏這張寶鈔,搞不好就是個隨時會炸的雷,或者是……未來扳倒他的關鍵證據!
    他咬了咬牙,再次從懷裏掏出一張二百兩的銀票,那是趙王爺剛給的預付款,直接拍在桌上:“繼續查!往深裏挖!但這事兒得爛在肚子裏,除了你我,誰也不能說!這情報網,必須壯大!咱們得手裏有牌,才能在桌上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