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水力轟鳴銀錢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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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場:災後產生報複性消費——“潔淨恐慌”】
    蠱毒的陰影被一把大火燒得幹幹淨淨,但京城裏的人心,卻像是被那白煙給熏透了,對“潔淨”二字的執念,一夜之間達到了病態的程度。
    全城消殺結束後的第三日,京城的井水重新開放。百姓們幾乎是瘋了一樣地去搶水、燒水、曬水。而這種恐慌情緒,就像瘟疫一樣,迅速蔓延進了那個封閉而又消息靈通的紫禁城。
    陳越還沒睡醒。
    確切地說,他剛夢到自己坐在金山上數錢,手裏拿著個牛骨刷在給玉皇大帝刷牙。
    “陳大人!陳大人!”
    小祿子推開值房的門,那動作粗魯得差點把門板給卸了。他滿頭大汗,帽子都歪了,活像是後麵有狗在追。
    “鬼叫什麽?井水又毒了?”陳越從被窩裏探出頭,眼睛半睜半閉,滿臉的起床氣。
    “比那還毒!”小祿子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語氣急促,“是人!人都要瘋了!您快出去看看吧,浣衣局那幫宮女,還有內侍省的雜役,現在都堵在咱們院門口呢!說是看見水就哆嗦,生怕裏麵還有蟲子。他們現在刷牙都不敢用柳條了,都拿鹽直接在嘴裏搓,搓得滿嘴血糊糊的!非要找您買那個……那個‘潔齒刷’!”
    陳越瞬間清醒了,一骨碌爬起來,披上衣服就往外走:“有多少人?”
    “少說……二十個!不對,剛才又來了兩撥,估計快五十了!都帶著月例銀子,說是要預定,哪怕是個竹竿子綁豬毛也行!”
    陳越推開門一看。
    好家夥。
    院門口烏壓壓全是人頭。穿著紅綠宮裝的、灰袍的、藍褂的,一個個手裏攥著錢袋子,眼神綠油油的,那架勢不像是來買牙刷的,倒像是來搶糧的。
    “陳大人出來了!陳大人!”
    “給我來一把!我出二錢銀子!”
    “我出三錢!給我留個竹柄的!”
    陳越看著這場麵,腦子裏嗡的一聲。他本來以為蠱毒是個災難,沒想到災難過後,全是商機。這幫平日裏扣扣搜搜的小太監宮女,為了保命(或者說為了心安),那可是真舍得花錢。
    到了晚上,趙雪下值回來。
    她今天沒提食盒,而是袖子鼓鼓囊囊的。進屋一坐下,她也不說話,就把袖子裏的東西往桌上一掏。
    “嘩啦——”
    全是紙條。
    皺皺巴巴的、熏香的、寫著字的紙條。
    陳越湊過去一看,上麵全是求購信息:
    “尚服局李姑姑,求潔齒刷兩柄,價好商量。”
    “宗人府偏廳王公公,要‘宗室定製款’一套,銀子照付。”
    “延禧宮大宮女春紅,替娘娘問一句,有沒有更軟一點的……”
    趙雪攤著手,一臉無奈:“這是我一路走回來被硬塞的。我說了不管事,他們不聽,非要我帶給你。陳越,這宮裏……亂套了。”
    陳越看著那堆紙條,又看看趙雪有些疲憊的臉,揉了揉太陽穴:“咱們工坊現在總共就三台腳踏植毛機,加上劉師傅他們手搓,一天頂破天出個一百來把。這還是不出次品的情況。軍營那邊一萬把的訂單才剛開了個頭……這是要把我累死啊!”
    “那怎麽辦?退了?”趙雪問。
    “退?傻子才退!”陳越忽然笑了,拿起一張紙條,手指在上麵輕輕彈了一下,發出清脆的聲響,“這哪裏是紙條,這是銀票啊!壞事變好事……這恐慌,是最好賣的貨。他們越怕,咱們這刷子就越值錢。沒貨?那就讓他們等!越等越想買!”
    【第二場:工坊擴建與水力轟鳴——“工業革命的火苗”】
    需求爆炸了,產能跟不上,這就好比吃飯排長隊,廚師還在殺雞。
    得提速。
    工坊那邊已經徹底竣工了,圍牆加高了三尺,還請了幾個趙王府退下來的老兵看家護院。院子裏,劉鐵錘、張鬼手、孫配方三位老匠人各帶了三個親傳弟子過來。都是二十出頭的小夥子,雖然看著有點生澀,但手腳麻利,眼裏有活。
    陳越站在院子裏,給新來的徒弟們立規矩:“進這門,手藝可以學,配方不能傳。都得簽死契,違約了要賠得傾家蕩產。但是!隻要幹得好,月錢翻倍,過年有紅包,幹滿兩年,給你們算分紅!在咱們這兒,不是給人當牛做馬,是給自己幹!”
    小夥子們眼睛都亮了,磕頭磕得震天響。
    但即使人多了,速度還是慢。
    腳踏植毛機房裏。
    張鬼手光著膀子,坐在機器前,腳下瘋狂地踩著踏板,汗水順著脊梁骨往下淌。
    “這他娘的比拉磨還累!陳大人!您這機器好是好,可太費腿了!”張鬼手一邊喘氣一邊罵,“老子一天踩八個時辰,腿都細了一圈!您那腦瓜子不是靈嗎?就不能想個省力的法子?比如……讓驢拉?”
    陳越剛想反駁“驢太髒”,目光卻越過了窗戶,落在了工坊後院。
    那裏有一條金水河的支流,寬約兩丈,水流平緩但有力,終年不凍,嘩啦啦地流淌著。
    他盯著那河水看了足足半盞茶的功夫。
    “水……”陳越喃喃自語。
    他猛地轉過頭,眼睛裏閃爍著興奮的光芒:“張師傅!別踩了!咱們不一定要用驢,咱們有比驢更好使的力氣!你說,如果不用人踩,不用驢拉,讓這水來帶動連杆——行不行?”
    “水?”張鬼手一愣,隨即從機器上跳下來,也跑到窗邊看。
    他是個懂行的,隻看了一眼,眼睛就直了。他也不管地上的土,抓過一塊木炭就在地上畫了起來:“水輪!立式水輪!咱們可以在河邊架個大輪子,水流一衝,輪子轉。軸上裝偏心輪,或者用齒輪變向,連著連杆,連杆再伸進屋裏,帶植毛機的壓杆——水轉一圈,壓杆起落一次!一個水輪如果做得大,力矩夠……能帶三台機子!不,五台都行!”
    “幹!”陳越一拍大腿,“說幹就幹!要木料,我讓王長史去伐!要鐵軸,讓劉師傅打!”
    接下來的兩天兩夜,整個工坊沒人睡覺。
    叮叮當當的聲音就沒停過。劉鐵錘打鐵軸打得手發麻,張鬼手鋸木頭鋸得滿身木屑,孫配方……孫配方在旁邊負責給大家煮提神醒腦的薄荷茶。
    木輪下水的那天清晨,霧氣還沒散。所有人都擠在後院河邊,屏住了呼吸。
    那是個足有兩個人高的大水輪,葉片寬大。
    “放閘!”陳越一聲令下。
    一道水閘提起,河水像猛獸一樣衝向葉片。
    “咕嚕嚕——”
    沉重的木輪顫抖了一下,然後緩緩轉動起來。
    隨著它的轉動,一根粗大的傳動軸伸進了牆壁的孔洞。屋內的三台植毛機,像是被賦予了生命。
    “哢噠、哢噠、哢噠……”
    連杆起伏,壓杆隨之起落,三台機器同時開始工作,發出均勻、有力、不知疲倦的節奏聲,如同一曲工業時代的戰鼓。
    “動了!動了!”
    張鬼手激動得抹了一把臉上的泥灰和汗水,像個孩子一樣跳了起來,“神了!真神了!大人您看!這速度,比人踩穩多了!一台機子,隻要不出故障,一天能出三百把!三台,九百!咱們要是再在下遊做個大水輪……”
    陳越看著那不停轉動的水輪,聽著那悅耳的“哢噠”聲,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這不僅是效率,這是時代的跨越。
    【第三場:第一桶金與賬房姑娘——“精算師上線”】
    水力傳動一投用,效率直接起飛。不到七天,第一批軍用牙刷的定金加首付款,還有宮裏零零散散的訂單回款,全都到了。
    趙王爺派親兵押著兩口大箱子進了工坊。
    “咣當!”
    箱子打開,白花花的官銀倒了出來,直接堆滿了半張桌子。那種視覺衝擊力,讓在場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涼氣。
    修安拿著賬本,在那兒算賬。可算著算著,汗就下來了。他眉頭緊鎖,算盤珠子撥得劈裏啪啦響,算了三遍,這數目還是對不上。
    “大人,這……這進出太亂了。”修安把筆一扔,一臉痛苦,“物料分好幾種,工錢還不一樣,再加上折舊……我這腦子不夠用了,算不清。”
    陳越正在那兒數銀子數得高興,聞言抬起頭:“怎麽?這幾天把你累著了?”
    “不是累。”修安猶豫了一下,看了一眼周圍沒人,忽然撲通一聲跪在了陳越麵前,重重地磕了個頭,“大人!小的有私心!小的其實……其實想求您救個人!”
    陳越嚇了一跳,趕緊扶他:“有話好說,怎麽跪下了?你要救誰?得絕症了?”
    “不是病!是我堂姐,修芸!”修安紅著眼睛,聲音發顫,“她爹是我大伯,當年也是戶部清吏司的,我們家出事那年,她才十二歲,被沒入教坊司充了官妓……但她因為年紀小,隻做些灑掃雜役。今年她滿十八了,教坊司嬤嬤說,再不‘掛牌’接客,就要把她賣到私窯去。她性子烈,寧死不從,已經挨了好幾頓打了,昨晚托人遞話出來,說是……說是與其受辱,不如一頭撞死!”
    陳越的手一頓。教坊司,那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罪臣女眷的歸宿,往往比死還慘。
    “要多少贖身銀?”陳越問得幹脆。
    “教坊司那邊看她是罪臣之後,又到了年紀,獅子大開口……要三百兩。”修安低著頭,“我知道這是巨款,可小的……小的實在沒辦法了,這錢就算是我借大人的,這輩子做牛做馬……”
    陳越二話沒說,轉身從桌上那一堆銀子裏,數出了三十錠最大的官銀,用包袱皮一裹。
    “拿著。這是三百兩。去贖人。”
    修安捧著銀子,手抖得像篩糠,眼淚吧嗒吧嗒往下掉:“大人……我……”
    “別廢話。光有錢不行,脫籍還得有官文。”陳越想了想,提筆寫了個條子,“你先去把人領出來,就說是趙王府要的人。我這就去找趙王爺,讓他跟禮部打個招呼。教坊司歸禮部管,王爺的麵子他們不敢不給。”
    趙王府書房。趙王爺聽完,倒是樂了:“那個禮部尚書老古板,上個月跟我賭馬輸了,還欠我個人情呢。行,這事兒包我身上。不就是個罪臣女眷嗎?隻要不是謀逆的直係,脫個籍也就是一句話的事。”
    他刷刷幾筆寫了張手令,蓋上王印:“拿去,先把人弄出來,奴籍文書三天內給你送去。”
    當天下午,教坊司側門。
    修芸走了出來。她穿著一身半舊的素色衣裙,臉上未施粉黛,雖然略顯蒼白憔悴,但那個脊背,挺得筆直,像是被風雪壓不彎的竹子。
    她走到陳越麵前,深深一福:“陳大人救命之恩,修芸無以為報,願為奴為婢,伺候大人。”
    陳越擺擺手,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我這兒不缺奴婢,端茶倒水的有的是。但我聽說,你爹是戶部的?你會算賬嗎?”
    修芸抬起頭,眼神亮了一下,那種自信是刻在骨子裏的:“我爹教過我《九章算術》,戶部的複式記賬法,我小時候在書房也偷學過。隻要有賬本,我就能理清。”
    “好!”陳越笑了,“那你就是我這兒的‘首席財務官’了。跟我走!”
    【第四場:修芸的定價策略——“算透人心”】
    修芸入夥的第一個晚上,工坊新隔出來的賬房裏,燈亮了一夜。
    第二天清晨,陳越推門進去的時候,被眼前的景象驚了一下。桌上鋪滿了算紙,地上也散落著不少,每一張紙上都列著密密麻麻的數字:竹料成本、豬鬃采購價、損耗率、匠人工時、甚至連木炭的消耗都算到了分厘。
    修芸頂著兩個黑眼圈,但精神頭極好。她遞過來三張紙:“大人,這是過去三個月各項成本明細,哪怕是一根廢棄的豬鬃我都算進去了。這是軍營訂單的盈虧測算——按照您的要求,用最好的料,每把牙刷綜合成本十二文,售價三十文,淨利十八文。一萬把,咱們淨賺一百八十兩。”
    “才一百八十兩?”陳越有點失望,“我以為能更多呢。”
    “那是軍營的價,是友情價。”修芸指了指第三張紙,眼神變得犀利起來,“但這隻是走量的。對於宮裏和那些勳貴人家,咱們不能這麽賣。那是‘賣麵子’。”
    陳越挑眉:“怎麽講?”
    修芸拿起筆,在那張紙上重重寫了兩行字:
    ? 骨柄精裝版: 選上等牛骨,手工雕花(鳳紋、如意紋),配極品軟鬃,裝在鋪紅緞的檀木盒裏。售價:二兩銀子一把。
    ? 竹柄簡易版: 選三年老竹,用機器植毛,牛皮紙包裝。售價:三十文一把。
    “二兩?”陳越吸了口氣,“這一把的成本,就算加上雕花和盒子,也不過二百文吧?這可是十倍的利!”
    “正是。”修安語氣平靜,“買骨柄版的人,要的不是刷牙,是‘體麵’。她們要的是‘宮裏娘娘同款’,要的是那個獨一無二的盒子,要的是拿出牙刷時別人羨慕的眼神。二兩銀子對她們來說,不過是少買盒胭脂的錢,越貴她們越覺得好。”
    她頓了頓,“而竹柄版,那是給軍中、宮中底層、還有市井小康之家用的。走的是量。一把隻賺十幾文,但如果全京城乃至全天下人都用呢?那就是聚沙成塔。”
    陳越盯著那兩張價目表,又看看眼前這個說話條理清晰的姑娘,良久才開口:“修芸姑娘,你爹當年……真是戶部的?我看他要是經商,肯定是首富。”
    修芸低頭,眼神有些黯然:“爹常說,做生意要算兩麵賬:一麵算錢,一麵算人心。人心算準了,錢自然就來了。”
    陳越一拍桌子:“好!就按你說的辦!高低搭配,通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