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破碎的懷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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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後的林恩,霧氣並未消散,隻是顏色由灰白轉為一種病態的昏黃。陳維離開霍桑古董店,踏入了這座蒸汽龐然巨獸的血管之中。按照艾琳·霍桑提供的地址,維克多教授的辦公室位於林恩大學的老校區,需要穿過大半個河岸區,再進入被稱為“智慧尖塔”的學院區。
    街道上依舊喧囂,蒸汽車輛的喇叭聲、報童的叫賣聲、街頭藝人手搖風琴的嗚咽聲混雜在一起。陳維行走其間,卻感覺自己的感官仿佛被一層無形的薄膜包裹著。自從確認了自己能“聽”到世界基底規則的哀鳴,並經曆了古董店內的異常後,這些凡俗的噪音似乎都退到了遙遠的地方,取而代之的是那持續不斷的、源自更深層麵的嗡鳴與低語。八大回響的衰減如同背景噪音,而懷中古玉的溫潤暖意則成了他在這片精神噪音中保持清醒的錨點。
    他下意識地將手伸進口袋,握住了父親贈予的那塊黃銅懷表。冰涼的金屬觸感帶來一絲現實感。他掏出懷表,啪地打開表蓋,想確認一下時間。
    然而,表盤上的景象讓他腳步一頓。
    指針依舊在微微顫抖,但比之前在碼頭上更加劇烈,時而瘋狂順時針旋轉數圈,時而死死卡住不動,甚至偶爾會像失去控製的舵輪般高速逆時針回旋。表盤內部那精細的齒輪結構,似乎正在承受著某種無形的壓力,發出細微而密集的“咯咯”聲,仿佛下一刻就要散架。
    這絕非尋常!陳維眉頭緊鎖。這塊表在他家鄉一直精準無誤,如今卻在這座城市裏變得如此狂亂。是受到了“回響”力量的影響?尤其是與時間相關的“燭龍回響”?他回想起古董店裏那座停擺座鍾的異動,以及當時古玉的共鳴和自身感知到的“燭龍回響”的劇烈波動。
    他正凝神觀察著懷表的異常,試圖從中找出一些規律或線索,沒有留意到前方路口突然衝出的、一輛裝載著沉重金屬零件、似乎刹車失靈的蒸汽貨運板車。
    “讓開!快讓開!”車夫驚恐的吼叫聲與蒸汽泄壓的尖銳嘶鳴同時響起。
    陳維猛地抬頭,瞳孔驟縮。板車龐大的陰影已經籠罩了他,帶著一股金屬與機油混合的腥風,近在咫尺!他甚至能看清車輪上飛濺的泥點和車板上固定不牢、隨之晃動的沉重鋼錠。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被拉長、扭曲。
    他懷中的古玉驟然爆發出前所未有的灼熱,仿佛一塊燒紅的炭!與此同時,他手中的懷表發出了最後一聲刺耳的、如同玻璃碎裂般的“錚”鳴!
    表蓋內的玻璃鏡麵應聲浮現出蛛網般的裂紋,兩根指針在最後一次瘋狂的顫抖後,徹底脫離了軸心,叮當一聲掉落在表盤上,不再動彈。整個懷表仿佛瞬間被抽走了所有的生命力,變成了一具冰冷的、破碎的金屬殘骸。
    而在陳維的感知中,周圍的一切都變得不同了。
    世界的色彩似乎短暫地褪去,隻剩下灰白。街道上奔跑的行人、驚恐的車夫、失控的板車……所有的動作都變成了極其緩慢的、一幀一幀移動的剪影。聲音也消失了,或者說被拉長成了無法辨別的低沉嗡鳴。唯有那八大回響的哀鳴和第九回響的虛無之音,在這一刻變得異常清晰、洪亮,幾乎要震碎他的耳膜。
    但有一種新的“聲音”加入了進來。
    那是一種……仿佛來自亙古之前的、悠長而威嚴的呼吸聲,帶著時間的厚重與因果的縝密。它並非來自外界,而是源自他自身的靈魂深處,與他懷中灼熱的古玉產生了強烈的共鳴。是“燭龍回響”!在他生命受到極度威脅、古玉力量爆發、以及承載著時間印記的懷表徹底破碎的多重刺激下,他一直能模糊感知、卻從未真正觸及的“燭龍回響”,與他產生了一絲極其微弱但真實的連接!
    在這仿佛凝固的時空中,陳維的身體先於他的意識做出了反應。他的動態視力和反應速度在那一刻提升到了非人的程度。他清晰地“看”到了板車車輪滾動的軌跡、飛濺泥點的路徑、以及自己與危險區域之間那狹小的安全空隙。
    沒有思考,隻有本能。他的身體以一種近乎扭曲的姿勢,向側後方猛地發力躍出,動作流暢而精準,仿佛經過了千百次的演練。
    “轟!!”
    失控的板車擦著他的衣角呼嘯而過,沉重的車輪碾過他剛才站立的位置,將幾塊鬆動的鵝卵石壓得粉碎。車上固定不牢的鋼錠晃動著,發出沉悶的撞擊聲。
    時間的流速瞬間恢複正常。
    色彩回歸,喧囂湧入耳中。陳維踉蹌幾步,後背重重撞在路邊一個鑄鐵燈柱上,才勉強穩住身形,心髒如同脫韁的野馬般狂跳,呼吸急促。他低頭看向自己的右手,那塊破碎的懷表靜靜躺在他的掌心,玻璃碎裂,指針脫落,內部的精細齒輪似乎也多有損毀,徹底報廢了。
    “你沒事吧?先生!真是對不起!刹車突然失靈了!”車夫驚魂未定地跑過來,連聲道歉,臉色煞白。
    陳維擺了擺手,示意自己無礙,喉嚨幹澀得說不出話。他的目光越過車夫,看向掌心的懷表殘骸,又感受著懷中古玉那漸漸平複下去的灼熱,以及靈魂深處那縷剛剛建立、依舊微弱但真實不虛的、與“時間”和“因果”相連的奇異感覺。
    懷表碎了,用它的徹底損毀,似乎為他抵擋了一次致命的危機,並陰差陽錯地撬動了他與“燭龍回響”之間那扇緊閉的大門。
    是巧合?還是……某種注定的“因果”?
    他小心地將破碎的懷表殘骸收進口袋。這不再是報時的工具,而是一個見證,一個象征,一個他正式踏入這個隱藏著回響與奧秘世界的……血腥門票。
    “我沒事。”他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對仍在道歉的車夫說道,然後整理了一下淩亂的衣物,繼續朝著林恩大學的方向走去。
    腳步比之前更加沉穩,目光也更加堅定。破碎的懷表告訴他,這個世界潛藏的危險真實不虛。而靈魂深處那縷新生的、與時間共鳴的感覺,則讓他明白,他並非毫無還手之力。維克多教授的辦公室,此刻更像是一個必須抵達的答案之所。他需要知識,需要引導,需要弄明白這一切背後的真相,以及自己……究竟該如何在這條剛剛顯現的、危險而未知的“回響之路”上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