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離別的霧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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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黎明的光線,並非驅散黑暗的救贖,而是如同垂死病人蒼白的臉,無力地塗抹在林恩城破碎的輪廓上。濃霧並未散去,反而在稀薄的天光下顯得更加粘稠,將這座蒸汽朋克都市最後的輝煌骨架浸染成一片絕望的灰蒙。高聳的煙囪不再噴吐象征工業活力的濃煙,差分機陣列的嗡鳴也早已被死寂取代,整座城市像一具被抽幹了最後一絲生氣的巨獸屍骸,正在緩慢而不可逆轉地腐朽。
    基地內,最後的“準備”在一種壓抑到極點的沉默中完成。那艘被赫伯特私下稱為“絕望方舟”的粗糙載具,靜靜停在破損的屏障邊緣。它由扭曲的金屬板、斷裂的管道、以及從怪物殘骸上剝離的、仍帶著汙穢的甲殼和能量器官拚湊而成,外形醜陋不堪,表麵布滿焊接和捆綁的痕跡,像一隻從垃圾堆裏爬出來的、勉強成形的鋼鐵蜈蚣。隻有“竊時者”偶爾注入的、流轉於其骨架表麵的暗金色時間符文,暗示著它擁有超越其外表的、詭異的能力。
    赫伯特將最後一份收集到的、相對幹淨的水和壓縮食物塞進載具內部狹小的空間。他的動作機械,心情沉重。這點補給,對於前往未知北境的漫長旅途來說,杯水車薪。他回頭看了一眼基地內部。
    艾琳被安置在載具角落,裹著一條從廢墟裏找到的、還算厚實的防塵布。她依舊安靜,灰綠色的眼眸望著載具頂棚,沒有焦點,但偶爾,當外麵傳來某種特定的金屬摩擦聲時,她的手指會微微蜷縮一下——那是巴頓工坊裏熟悉的聲音,似乎在她混亂的記憶深處激起了一絲微瀾。
    索恩躺在艾琳旁邊,臉色灰敗,呼吸微弱但平穩。羅蘭的緊急處理暫時保住了他的命,但劇烈的內傷和回響本源的損耗,讓他依舊處於深度昏迷狀態,能否醒來還是未知數。
    巴頓被小心地安置在另一側,他魁梧的身軀幾乎占滿了剩餘的空間。矮人依舊昏迷不醒,古銅色的皮膚失去了所有光澤,如同蒙塵的金屬。赫伯特在整理物品時,無意中觸碰到巴頓一直隨身攜帶、此刻放在他手邊的那柄心愛的小型鍛造錘。昏迷中的巴頓,手指竟微微動了一下,仿佛要抓住什麽。這細微的反應,讓赫伯特鼻尖一酸,這是矮人深入骨髓的本能,也是他頑強生命力的最後證明。
    維克多教授依舊被無形的時間力場束縛著,漂浮在“竊時者”身後不遠處。教授的臉色比死人還要難看,符文的裂痕仿佛刻進了骨頭,但他渾濁的眼睛卻死死盯著“陳維”的背影,裏麵沒有屈服,隻有一種近乎燃燒的、屬於學者的憤怒與不屈。
    羅蘭是最後一個登上載具的。他冰藍色的回響幾乎耗盡,臉色蒼白,但腰杆依舊挺得筆直。他手中緊握著那枚存儲了北境地圖碎片和能量數據的晶片,這是他們未來唯一的指引。他看了一眼這片曾經作為臨時堡壘、如今已徹底化為廢墟的基地,目光複雜,最終化為一聲幾不可聞的歎息。
    “竊時者”站在載具前方,背對著所有人。黎明的微光落在他(它)身上,卻無法帶來絲毫暖意。他正對著胸前那枚玉佩,指尖暗金光芒繚繞,似乎在對其進行著最後的、強製的壓製。玉佩上的暗紅色光芒激烈地閃爍著,抵抗著,如同被困野獸最後的咆哮。陳維的意識,即便在這種時候,依舊沒有放棄。
    “該走了。”重疊的聲音響起,沒有絲毫留戀。他甚至沒有回頭確認人員是否登載完畢,隻是抬手,對著載具虛按一下。
    嗡——!
    載具外殼上那些暗金色的時間符文驟然亮起,散發出一種不祥的、仿佛能扭曲視線的光芒。整個簡陋的載具開始輕微震動,發出令人牙酸的金屬摩擦聲,仿佛下一刻就要散架。
    下一刻,載具動了。
    不是依靠輪子或任何已知的推進裝置,而是如同在時間的水流中滑行,以一種違背物理常識的方式,悄無聲息地浮起,然後猛地加速,衝出了破碎的基地屏障,一頭紮入了林恩城死亡般的街道!
    離別,甚至沒有一句告別。
    載具在“竊時者”的操控下,以一種近乎瘋狂的速度在城市的廢墟間穿梭。兩側的景象飛速倒退,卻又因時間之力的影響,呈現出一種光怪陸離的扭曲感。時而看到街道上的塵埃在瞬間完成數百年的沉積,時而看到一棟殘破的建築在眼前急速風化、坍塌,又在下一刻如同倒放般恢複原狀。這是“竊時者”的力量,他在強行開辟一條穿越城市腐蝕領域的“時間捷徑”,但這個過程本身,就充滿了不可預知的危險和對乘客精神的巨大壓迫。
    赫伯特緊緊抓住身邊一個焊接點,胃裏翻江倒海。他看向窗外,那座他曾經求學、工作、見證了無數智慧與奇跡的霧都林恩,此刻正以這種支離破碎、時間錯亂的方式,與他做最後的告別。圖書館高大的拱門在眼前一閃而過,布滿了斑駁的苔蘚和巨大的裂痕;大學區的街道空無一人,隻有廢棄的蒸汽馬車和散落的紙張在詭異的時間流中沉浮;遠處,秩序鐵冕總部那標誌性的鋼鐵尖塔,攔腰折斷,上半部分不翼而飛……
    這座城市,真的死了。死在了回響衰減的哀鳴裏,死在了深淵低語的腐蝕中,也死在了人類自身的紛爭與瘋狂下。
    一股難以言喻的悲愴湧上赫伯特的心頭。這離別,太過倉促,太過狼狽,承載了太多的失敗與屈辱。
    艾琳似乎也被窗外飛速掠過的、熟悉又陌生的景象所觸動。她空洞的眼神裏泛起一絲漣漪,嘴唇無聲地張合,似乎在重複著某個名字,或是某個地方的記憶碎片。但那些碎片太混亂了,被“竊時者”篡改過的痛苦記憶與真實的過往交織在一起,讓她眉頭緊蹙,臉上浮現出痛苦的神色。
    不知行駛了多久,載具猛地一震,速度驟然減緩。
    前方,是林恩城的邊緣。巨大的、曾經象征著文明與交流的蒸汽列車站台已經化為一片扭曲的鋼鐵叢林,更遠處,原本應該是開闊平原和交通樞紐的地方,被一片望不到邊際的、如同活物般緩緩蠕動、散發著濃鬱暗紅光芒的腐蝕性能量沼澤所取代。那是衰亡之吻領域擴張的邊界,是生命禁區。
    “竊時者”操控著載具,在能量沼澤的邊緣停下。他轉過身,暗金色的瞳孔第一次掃過載具內所有幸存者,那目光冰冷得如同看待一堆即將被使用的工具。
    “穿越這片‘哀傷之沼’,需要穩定的‘時間泡’和足夠的能量。”“竊時者”的聲音毫無起伏,“載具的強度……勉強夠用。但維持‘時間泡’,需要持續的能量供給。”
    他的目光,落在了那堆收集來的、散發著不祥波動的怪物核心上,然後又緩緩移到了昏迷的巴頓,以及重傷的索恩身上。
    “矮人的‘鑄鐵’之心,風暴使者的‘雷霆’之核……都是不錯的……能量源。”他重疊的聲音裏,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考量。
    赫伯特的血液瞬間冰冷。羅蘭也猛地握緊了拳頭。
    “竊時者”的意思再明顯不過——在能量短缺時,巴頓和索恩,可能就會像那些怪物核心一樣,被當作“燃料”投入這艘“絕望方舟”的熔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