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風過貨架,碑前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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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羅萬站直了身子。
    夜色裏,緊鎖的小賣部門前,一道身影靜靜佇立。
    是個金發少女,肩上停著一隻眼熟的小鳥。
    綠色的鬥篷,一年級新生。
    新生的魔法媒介,不是魔杖就是寶珠,十有八九。
    可她兩手空空。
    想來,是將那隻斑斕的小鳥當做了媒介。
    那隻鳥,他認得。
    誕生於與魔域接壤的大陸龍脊,汲取拉維耶爾山脈精氣而生的使魔。
    作為媒介,綽綽有餘。
    這麽說來,她便是奧莉薇雅·布倫希爾德了。
    一頭金發,襯得那張璀璨的臉龐愈發耀眼。
    “抱歉,小賣部已經打烊了。”
    “我來找你。你叫什麽?”
    “羅萬。”
    “羅萬……校內職員名冊上,可沒有這個名字。你的姓氏呢?”
    “平民哪有那玩意兒。叫我羅萬就行。”
    篤,篤。
    小鳥用喙輕啄著玻璃門。
    “羅萬,開門。”
    “我說過了,已經關門了。請改天再來吧。”
    “強行闖進去,對我來說,並非難事。”
    “您要是做得到,請便,王女殿下。”
    羅萬捫心自問,他對王室,沒有半分虧欠。
    反倒是這位王女,企圖硬闖他這方小小而珍貴的安樂窩,這種行徑才該被唾棄。
    他至今的稅可都按時繳了……也不知她有何不滿,奧莉薇雅雙臂環胸,理直氣壯。
    “既然知道我的身份,那便省得解釋了。這裏,是‘帕倫西亞王立魔法學院’。你腳下這片土地是誰的,現在該明白了吧?”
    這話讓羅萬的眉頭擰成了一個死結。
    他搞不懂,那些坐擁廣袤疆土的大人物,為何非要在帕倫西亞這片早有領主的土地上,也要插上自己的旗幟。
    但有一件事,是她不知道的。
    “很抱歉,這裏,並非學院的地界。”
    “什麽?”
    “這是我的地。我用口袋裏最後一個銅板,從魯希蘭子爵家的前任領主手裏買下的,記在我名下的,我自己的地!”
    “皮伊——皮伊皮伊!!”
    極彩鳥聒噪地尖叫起來,而它的主人,那位王女殿下,則露出一副後腦勺被人狠狠敲了一悶棍的表情。
    這塊五邊形土地的正中央,竟不屬於王室。
    羅萬絕非有意當什麽“釘子戶”,可不管怎樣,她都無法依據王國行政法,而非什麽學院校規,將他從這裏趕走。
    “若您不信,大可去領主城堡查閱地契副本。這裏,是我的私有財產。”
    “為、為什麽……”
    “問我為什麽?那還用說,因為我沒賣啊!再不走,我可要叫警衛隊了。”
    羅萬揮了揮手,像趕走一隻蒼蠅。
    奧莉薇雅終究沒能再強闖一步。
    她那雙令人膽寒的金色眼眸,直到最後一刻,都未曾流露半分暖意,冰冷得像兩塊琥珀。
    “人們總說,魔王伏誅,和平降臨。但他的殘黨,尚未被連根拔起。”
    “……”
    “大戰時,投靠魔族的黑魔法師裏,也有大批人至今下落不明。”
    “就憑這個懷疑我?”
    “皮伊!!”
    ……那隻鳥,羅萬心想,總有一天,他非抓來做成炸雞不可。
    “今天我就先告辭。但有句話,希望你記住。”
    “什麽?”
    奧莉薇雅向後退了一步,聲音清冷。
    “正如天璿魔塔崩塌時,海倫·厄尼斯坦所預言的那樣——王國危在旦夕。我作為潘海姆的王女,絕不會坐視不理。”
    ***
    雲層篩下的月光,慘白一片,灑滿庭院。
    在教授們留下的點心包裝紙和落葉間,麗芙屏住了呼吸。
    不速而至的王女,對羅萬毫不掩飾的敵意,以及那番話。
    王國的危機、魔族的殘黨、黑魔法師。
    還有,腦海中如烙印般揮之不去的那張——變得漆黑的利特維斯試紙。
    她緊握魔杖的手指微微發顫,雙腳像是不受控製,自己動了起來。
    等回過神,她已經站在了奧莉薇雅離去後,重新點亮燈火、整理貨架的羅萬麵前。
    “格林伍德男爵小姐?”
    羅萬投來訝異的目光,那神情裏,尋不到一絲一毫的威脅。
    在他腰際的貨架上,新到的魔杖碼放得整整齊齊。
    其中就有與她手中這根別無二致的——冶金木魔杖。
    羅萬的視線也落在了她緊握的魔杖上。
    “您是來換魔杖的嗎?確實,男爵小姐手裏這根,長度有些短了。”
    “……”
    “雖然已經過了營業時間,但若是您的需要,我當然得幫忙……男爵小姐?”
    “……大叔。”
    如果他真是黑魔法師,是魔族的追隨者,是任何一個曾在大戰中與人類為敵的戰爭罪犯,麗芙都絕不原諒。
    她的父親,正是喪生於魔族之手。
    那根父親留下的遺物,那根冰冷的魔杖,被她緩緩舉起,杖尖對準了他。
    “大叔,你究竟是什麽人?”
    “您好奇什麽?首先,能把那個放下嗎?很危險。”
    “如王女殿下所言,你是黑魔法師?”
    “……唉。您怎麽能把別人的話信得這麽死呢。我不是那種人。”
    可說這話的不是別人,是王女。
    麗芙也清楚自己的懷疑太過跳躍,可她必須確認。
    若他是黑魔法師,是魔族的走狗,就必然會留下施展黑魔法的鐵證。
    恰在此時,她的目光掃過一處。為了補充貨品,通往地下倉庫的門,正敞開著。
    “那下麵有什麽?”
    “隻是堆放雜物的倉庫。”
    “那麽,我看一眼也無妨吧?”
    “不行。”
    一瞬間,麗芙第一次從羅萬的舉止中,嗅到了疑雲。
    那是一種,不容置喙的、想要拚命隱藏什麽的姿態。
    是該就此退去,向警衛隊報案嗎?
    不。
    連奧莉薇雅王女都無功而返,她更不想假他人之手,去處置那些害死父親的仇敵。
    “退後,我必須親眼看看裏麵有什麽。”
    “都說了不行。”
    “我不管你藏了什麽,讓開!不、不然的話……!”
    “麗芙小姐。”
    唰!
    一道殘影閃過,羅萬的手已奪走了魔杖。
    那一刻,一股令人窒息的恐懼攫住了麗芙,她的身體僵在原地。
    胸口像是被剜去了一塊,隻剩下空洞冰冷的虛無感。
    她很快意識到,那是魔力被抽離的感覺。
    “麗芙小姐,我跟魔族沒有半點關係。跟那些爛到骨子裏的黑魔法師,我們更是連對方祖宗十八代都不會問候一聲的關係。年輕時是揮過幾下劍,可在大戰那會兒,誰又不是為了活命才那麽幹的呢?”
    “嗚、嗚咽……”
    “夜深了,今天還是早些休息吧。這根魔杖,看得出是您的珍愛之物,我幫您好好收起來。”
    羅萬用一種溫柔得近乎殘忍的手法,撥開她的衣襟,將魔杖插回她腰間。
    她無力反抗。
    顫抖著、抽泣著的麗芙,就這麽被他緩緩地推出了小賣部。
    “今天的事,就當沒發生過。下次,您還可以像往常一樣來買麵包。請回吧,男爵小姐。”
    門在她身後關上,燈火熄滅。
    麗芙什麽都沒能查明,就被趕了出來。
    她失神地望著陷入黑暗的小賣部,片刻後,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攥緊拳頭,轉身奔回宿舍。
    ***
    “唉,總算是走了。”
    這個學期,怪事真多。
    先是來了個有錢卻偏要偷麵包的傻新生,接著又來了個想把別人家當自家後院闖的王女。
    現在,連去年還相處融洽、會點頭打招呼的麗芙男爵,都拿著魔杖指著他,盤問他是不是黑魔法師。
    而這一切,還僅僅是三月一個月內發生的事。
    “看來得在校規裏,加一條‘小賣部黑名單’條款了……”
    雖然差別對待顧客有失公允,但隻要去理事長那兒軟硬兼施一番,總能辦成。
    阿黛拉和奧莉薇雅,頭號目標。
    病床上躺著的安德森也得加上。
    至於麗芙男爵……還是再斟酌一下吧。
    “早知如此,當初就該把這裏脫手了嗎?”
    羅萬自己也恨不得把所有東西一賣了之。
    事實上,也不知道那位鮑爾國王是何居心,但除了王室,想買下這塊地的人多得是。
    想想帕倫西亞這片窮鄉僻壤,是如何因一所學院的落成,搖身一變,成了堪比中等都市的繁華之地,便可知那些報價有多麽誘人。
    可羅萬拒絕了所有提議,寧願受這份罪也要守著這間小賣部,是有原因的。
    哢噠。
    存放備品和貨物的地下室。
    確認麗芙走遠後,羅萬拿著清掃工具走了進去。
    幽藍的魔石燈下,天花板的陰影被拉得老長,各式貨箱像沉睡的巨獸般堆積著。
    而在向右拐的通道盡頭,藏著一扇不起眼的小門——
    “哎呀,這扇門居然忘了關。”
    羅萬穿過門,來到一塊及腰高的灰白色石碑前。
    他俯下身,用毛巾細細擦拭著冰冷的石碑,動作輕柔得像在撫摸一件稀世珍寶。
    腦海裏,那兩個懷疑他的女人的臉,揮之不去。
    可是,隻要這個東西還在這裏,他就不能離開學院,不,是不能離開這棟房子。
    羅萬在石碑前緩緩跪下,閉上雙眼。
    他祈禱著,再也不會有任何人,來侵犯他這片最後的、珍貴的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