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她倒吊在牢房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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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魔能車。
    這個詞聽起來像是馬車的某種變體,實際上,它是一頭依靠魔力晶石驅動的鋼鐵巨獸,更接近於火車。
    與另一個世界不同,在這片危機四伏的土地上,鐵軌無異於為魔物和盜匪豎起的靶子。
    因此,荒野之上,並無軌道。
    取而代之的,是七座如同沉默哨兵般矗立的法師塔。
    它們扮演著管製樞紐的角色,以無形的魔力之手,為這頭鋼鐵巨獸犁開一條絕對安全的坦途,掃清前路上的一切障礙,讓它得以用驚人的高速咆哮前行。
    而這龐然大物的創造者,是一個早已淡出世人視野的名字——海倫·厄尼斯坦。
    大戰之後,她便銷聲匿跡。
    但她的智慧,卻如不滅的星火,依舊在這片大陸的各個角落燃燒。
    時至今日,仍有點滴靈感,通過荷魯斯燈塔的電報網絡,穿越時光的迷霧,抵達現世。
    魔能車的概念雛形與引擎設計圖,便是她贈予法師塔的遺產之一。
    羅萬的記憶裏,那個肩扛魔導炮的女人,靈魂深處躍動的其實是工程師的脈搏,而非魔法師的咒文。
    但對世人而言,這無疑是個顛覆性的認知。
    法師塔那群固執的老頭子們,起初也滿腹狐疑。
    可那份設計圖太過完美,近乎神跡,他們終究還是按捺不住,將其付諸實踐,並一舉成功。
    帕倫西亞城外,專為魔能車辟出的站台,空氣中彌漫著魔力晶石燃燒後特有的、帶著絲絲甜腥的焦味。
    羅萬在這裏找到了琳恩。
    他步入車站,隻報上她的名字,便被侍者恭敬地引向了貴賓候車室。
    “你來了。”
    琳恩·托卡列夫,帕倫西亞的領主,魯希蘭商團的主人。
    即便在這種逃亡般的關頭,她依舊鎮定自若,仿佛隻是在等待一場尋常的下午茶。
    雪白的手套一塵不染,肩上披著一件質感仿佛流淌著熔岩的猩紅披風。
    嬌小的身形,配上一頭垂至肩頭的朱紅色波浪卷發,讓她看上去宛如一尊易碎而昂貴的古董人偶。
    “聽說還有十分鍾發車。票我已經買好了。”
    “我也買了。”
    “你的那張,剛才因為重複預訂,被係統自動取消了。”她輕描淡寫地說道,“說來也巧,一位闊綽的豪客包下了所有的車票。現在,除了我們手裏的這兩張,已經沒有任何餘票。所以,我們隻能坐在一起了,真遺憾。”
    羅萬這才想起,方才在候車大廳裏,的確瞥見一群衣著華麗的貴族正焦躁地徘徊,想必是求票無門。
    看來,她是有意為之,直接買斷了整列車廂。
    他不動聲色地“嘖”了一聲。本想分開走的。
    在列車長的親自引導下,兩人踏入魔能車。
    車身足有十駕馬車相連那麽長,內部空間也極為寬敞,兩人並肩而坐,也綽綽有餘。
    旁邊的隔間恰好空著,羅萬剛想挪過去,手腕卻被她一把攥住。
    “店主,你的位子在這裏。”
    “旁邊不是空的嗎?”
    “我不是說過了?那些位子,已經被人預訂了。”
    羅萬心生疑竇。
    眼看就要發車,預訂的人還不見蹤影,這不等於棄票了嗎?
    “店主,”她的聲音帶著一絲誇張的驚恐,“你難道是那種,會因為土地的主人暫時離開,就企圖侵占他人合法財產的無恥之徒嗎?一想到我身邊坐著這樣的人,真叫人不寒而栗。”
    “真是巧了,”羅萬麵無表情地回應,“我也覺得不寒而栗。”
    最終,他還是在琳恩身旁落座。
    午夜時分,駛向福蘭克地區的魔能車發出一聲悠長的汽笛嘶鳴,在鋼鐵的**中,緩緩啟動。
    ***
    車內販售著各色餐點。
    反正抵達目的地前也無法下車,總得果腹。
    但羅萬毫無胃口。
    固然有與阿黛拉分別時那沉重一幕的影響,但更直接的原因,源自他身旁。
    “嘔……”
    魔能車的噪音與震動,遠非另一個世界的火車所能比擬。
    它並非行駛在平順的軌道上,而是用車體前部固化的防禦魔法,以及隨車法師的遠程轟擊,將前方一切阻礙——無論是岩石、樹木還是活物——強行撞碎,破路前行。
    車窗外,時不時會“唰”地濺上一抹突兀的猩紅,那是短暫的血色殘影,意味著這輛鋼鐵巨獸的殺戮計數又增加了一。
    或許是哪頭倒黴的野鹿。
    “呃……嘔……”
    因此,這位暈車極其嚴重的子爵大人,每當車廂劇烈顛簸一下,便會朝腳邊的桶裏發出一陣壓抑的幹嘔。
    那股酸腐的氣味,霸道地侵占了每一寸空氣,鑽入羅萬的鼻腔。
    吐了好一陣,琳恩終於虛脫般地靠了回去,用手臂胡亂抹去眼角的淚水。
    “您哭了?”
    “沒有!誰哭了!”
    “要喝水嗎?”
    “不用……嗚嘔!”
    她最終還是接過了羅萬遞來的水壺,喝了幾口,神色稍緩。
    隨即閉上眼,將頭無力地向後仰去。
    羅萬本想說點什麽,但一想到張嘴就會吸入這片汙濁的空氣,自己恐怕也會跟著吐出來,便識趣地閉上了嘴。
    琳恩用餘光瞥見他屏息的模樣,不滿地撅起了嘴唇。
    “不臭了,呼吸吧。”
    “……”
    “真的。我已經用魔法清理幹淨了。”
    這話實在難以置信。
    她挪了挪身子,悄悄向他靠近。
    或許真如她所說,那股令人作嘔的氣味不知何時已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她身上高級布料散發的清冽馨香,絲絲縷縷地刺激著他的嗅覺。
    “坐過來點。這麽寬敞,你為什麽非要縮在角落裏。”
    “我在這兒挺好。”
    “立刻,到我旁邊來。”
    “為什麽?”
    “我頭疼得厲害,想躺一會兒。正好,有個不錯的枕頭,你靠過來。”
    這聽起來可不是什麽好主意。
    事實上,當琳恩試圖枕著他的腿躺下時,那缺乏緩衝的硬座,加上羅萬結實如鐵的大腿,讓她的脖頸折出了一個令人心驚的角度。
    即便如此,她仍固執地僵著脖子。
    羅萬隻得無奈地伸手扶住她,讓她側躺下來。
    也就在這時,他忽然想起了阿黛拉,便開口問道。
    “那個,子爵大人。”
    “什麽事。”
    “羅歇爾家,是不是有什麽遺傳病?比如因為秘傳魔法的副作用,心髒不太好之類的……”
    “你這人,說話還真是東一榔頭西一棒子。我怎麽可能知道那種事?何況,秘傳魔法的內情,對羅歇爾家而言,可是機密中的機密。”
    “……”
    “真是個蠢貨。”
    “唔……”
    “啊啊啊!別、別晃我的頭!!”
    說得也是,她既非情報販子,也非魔法世家。
    然而,不知是羅萬的問題太過直接,還是那陣翻江倒海的惡心終於衝開了某道記憶的閘門,琳恩竟給出了第二個答案。
    “唔……或許,理事長會知道些什麽。”
    “夏洛蒂?”
    “嗯。聽說她活了很久很久了。上一代羅歇爾家主過世前,她就與他相識。想必,不會一無所知。”
    “原來如此。”
    看來,必須先把她救出來,再慢慢盤問了。
    在顛簸的車廂裏,羅萬再次閉上雙眼,陷入了思緒的深海。
    ***
    抵達福蘭克地區後,他們換乘馬車,前往地下拍賣場所在的阿爾紮。
    越是向北,寒氣越是刺骨。
    空氣仿佛都凝固了,羅萬的心也隨之寸寸冰封。
    腳下是凝霜的凍土,每一步都發出清脆而死寂的碎裂聲。
    這觸感,總會喚醒他那段同樣冰冷的過往。
    隻是,那時被他踩碎的冰晶,並非如今這般潔白,而是浸透了猩紅的血色。
    “我是魯希蘭的琳恩·托卡列夫,這是我的隨從。我們前來交接被馬提尼卡商團扣押的夏洛蒂·達拉德小姐。”
    “請稍候。”
    一個守在賭場入口的男人,從一棟褪色的木製建築後走出,接過琳恩遞出的名牌,轉身進入了建築內部。
    片刻後,一位衣著極為考究的經理親自迎了出來。
    “這可真是……能親眼得見魯希蘭商團的主人,是在下莫大的榮幸。我是拍賣場的總管,齊克。”
    齊克臉上堆著職業化的、毫無溫度的笑容,引領他們走向位於拍賣場深處的奴隸監牢。
    那是一個肮髒、黑暗的所在。
    腐爛的、混雜著絕望與汙穢的惡臭撲麵而來,仿佛一堵無形的牆。
    “讓我想想……夏洛蒂·達拉德……啊,在3號牢房。”齊克的聲音平淡得像在報菜名,“她在我們賭場欠下的債務是八萬五千金幣。將她隨身物品全部拍賣後,還剩下約七萬金幣的債務。”
    “隻需支付差額即可?”
    “是的。您現在就去簽署文件嗎?”
    “可以。”
    琳恩點頭,齊克隨即指了指羅萬。
    “那麽,交易一完成,我便會通過這位隨從,將人送到您那邊。”
    “她沒受傷,或者……出什麽事吧?”
    “您說的哪裏話。我們做這種生意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怎麽敢動輪回公一根手指頭呢。請跟我來吧。”
    琳恩隨齊克上了樓,羅萬則在另一名職員的帶領下,前往夏洛蒂被關押的地點。
    他本以為會有些波折,但對方的態度卻爽快得令人意外,似乎隻要錢到位,隨時都能放人。
    看來,夏洛蒂在賭場輸個精光,像這樣等人來贖,已經不是頭一回了。
    監牢裏那些同病相憐的賭徒,甚至到了無人不識她的地步。
    “哦,這次來救她的家夥看起來還不錯嘛。”
    “桀桀!這都第幾次了?我去年在泰薩倫就見過她這德行。”
    “兄弟,你是輪回公的相好?要是我,非得把她的手腕留在這兒不可。要是能賞給我們,那就更好了。”
    “這裏的氣氛一直這麽輕鬆?”羅萬問帶路的職員,“把一位大公關在這種地方,我也覺得難以理解。”
    “這個嘛……輪回公閣下一向寬宏大量。說來也怪,她幾乎從不濫用魔法自救,管那叫‘遵守遊戲規則的寬容’。”
    羅萬心想,比起這個,她對自己毫無節製的行為,是不是更該寬容一點。
    很快,他找到了夏洛蒂。
    與這昏暗牢房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她那頭如雪覆山巔般的白發,在黑暗中格外醒目……
    但這並非唯一的原因。
    準確地說,是另一個部位,更先闖入了他的眼簾。
    “哦哦,您來了!來救我了!我可等您好久了,老板!!”
    隻見她身上僅餘貼身衣物,雙腳被倒吊在天花板上,身體正像條脫水的魚一樣撲騰著。
    羅萬的大腦,有那麽一瞬間是空白的。
    若說此刻心中湧起十個念頭,那麽九個是沉默,剩下一個是荒唐。
    “雖然我這樣打招呼,好像沒什麽鞠躬的感覺!但見到您真是太高興了!”
    “她為什麽是這副模樣?”
    “因為她隨身物品都被沒收了。就連那身貼身衣物,也很快就要送去拍賣。”
    “……”
    輸光了錢,好歹也該留下回家的路費吧?
    居然連自己的內衣都賭上了。
    羅萬的無語感層層疊加,現在看她,甚至覺得一絲可愛都蕩然無存。
    他邁著沉重的步伐,打開鐵牢,走了進去。
    夏洛蒂隻穿著一身純白的貼身織物,被懸掛在半空。
    羅萬的視線越過她的臉龐,落在那片純白織物勾勒出的柔和曲線上,隻感到一陣深切的無奈。
    “那個,老板。”
    “什麽事。”
    “您能把手伸到我腋下,把我的視線抬高到和您平齊嗎?血都衝到腦子裏了,我快要死了!”
    幹脆就這麽死了算了。
    “你怎麽會落到這步田地?”
    “您聽我說啊!這全都是騙局!騙局!我被人下套了!!”
    這是賭徒輸光後最經典的台詞,羅萬覺得沒有深究的必要。
    夏洛蒂不停地拉扯著他的褲腿,央求他將自己上半身托起來。
    羅萬低下頭,瞥見她那張如貓咪般狡黠微笑的臉。
    “我有些話,隻想悄悄告訴老板您一個人。”
    “什麽?”
    “所以,您把耳朵湊過來……”
    難道真有隱情?
    羅萬半信半疑地將她抱起,讓她呈現出人魚公主般的姿勢。
    夏洛蒂將下巴擱在他的肩上,如釋重負地長歎一口氣。
    與“大公”這個沉重的身份不符,她的身體輕得驚人。
    “哈啊……得救了。真的以為要死了,像掛在肉鋪的豬一樣,血流幹而死。”
    “你沒洗澡,身上有味兒。快說,不然我放手了。”
    “嘿嘿,知道了。是這樣的……”
    她那纖細而頑皮的聲音,在他耳邊縈繞,吐氣如蘭。
    ‘其實呢,我身上的東西都被搶走了,但魔導書畢竟是珍貴之物,所以我偷偷藏起來了哦。’
    那聲音,如同妖精般甜美的低語。
    ‘您猜猜,我把它藏在哪兒了~?’
    一股煩躁猛地衝上羅萬的心頭。
    他就是為了這麽個女人,才拋下了那個雨中棄犬般的阿黛拉嗎?
    他沒有回答,而是小心翼翼地將她放回原位,讓她頭朝下,幾乎觸及地麵。
    然後,他輕輕轉動肩膀,活動了一下筋骨。
    “老板?您怎麽了?”
    眼前是雪白的長腿、纖細的股間,以及那位於兩條岔路交匯處的純白織物。
    “那、那個,現在拿出來可不行哦?會被搶走的。”
    羅萬緩緩舉起手,在眼前比劃了一下,然後微微抬高。
    “嗯?”
    他的目光,落在那片被認為是夏洛蒂藏匿魔導書的神秘地帶。
    他以手為刃,朝著那片區域的中間,猛地劈了下去!
    力量順著她的大腿傳遞至鎖鏈,隻聽“哐當!!”一聲巨響,刺耳的金屬斷裂聲在監牢內轟然回蕩!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
    與此同時,夏洛蒂那如同被扔進滾油裏的魚一般拚命撲騰的慘叫聲,也響徹了整個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