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她被神化,他卻走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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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皮伊。”
    茶匙在骨瓷杯中攪動,發出一聲輕微而煩躁的脆響。
    “我沒有不高興,皮伊。”
    奧莉薇雅的聲音平靜無波,可那雙碧色眼眸裏,卻凝著一絲揮之不去的陰翳。
    這一切,都始於阿黛拉——當那個女孩站出來,宣布要與她爭奪學生會長之位時。
    一絲失落,哪怕隻有一絲,也再正常不過。
    畢竟,她曾向阿黛拉傾注了何等的善意?
    為她謀得夢寐以求的小賣部差事,甚至物色過門當戶對的婚約對象——盡管那樁婚事無疾而終。
    幾天前,她還親手為這個險些被開除的女孩輔導功課。
    可轉瞬間,被自己庇護的羔羊,卻亮出了獠牙。
    溫熱的茶水滑過舌尖,那份苦澀,卻仿佛從心底一直蔓延到了唇角。
    “皮伊。”
    “我知道,她掀不起什麽風浪。”
    奧莉薇雅當然不認為,區區一個阿黛拉,無論是去競選會長,還是去參加什麽理事長杯蚯蚓賽跑,能對自己構成一丁點的威脅。
    這場選舉,她早已是毫無懸念的、唯一的贏家。
    學生會長,這個經由“投票”產生的職位,聽起來確實是顛覆王國傳統的一場新奇鬧劇。
    但時至今日,所謂的選舉,不過是貴族世家心照不宣的權力版圖劃分。
    這,便是奧莉薇雅篤信自己必勝的底氣。
    身為王女,她隻需振臂一呼,所有親王室派係的家族便會蜂擁而至,俯首稱臣。
    而那些依附於他們的低階貴族,自然也會隨波逐流,最終匯成一股不可撼動的洪流,將她推上權力的寶座。
    相比之下,阿黛拉算什麽?
    不過是又一個想在學院裏混個臉熟,便頭腦發熱遞交申請的尋常貴族。
    她既無派係,也無根基。
    根基?
    她拿什麽跟自己比?
    自己從入學第一天起,就在無數場沙龍與宴會中穿梭,編織出了一張堅不可摧的人脈巨網。
    “結局早已寫定。對了,今天不是輿論調查公布的日子嗎?皮伊,去把結果拿來。”
    “皮伊。”
    “還愣著做什麽,快去!你這隻懶惰的小精靈,越來越會偷懶了!”
    輿論調查,無非是一場膚淺的好感度測驗。
    學院裏的新生大多對“投票”這種把戲聞所未聞,因此,正式選舉前,總要搞一場類似人氣投票的預演。
    候選人的照片與姓名張貼於公告欄,任由全院學生挑選他們順眼的那一個。
    今天,就是這場鬧劇揭曉結果的日子。
    皮伊走後,空曠的教室裏隻剩下奧莉薇雅一人。
    她坐在椅子上,無意識地輕抖著腿。
    說不緊張是假的。
    萬一落選,她今後還有何麵目在學院立足……
    任何事都可以失敗,唯獨這一次,絕無可能。
    ‘沒關係,不會有任何意外。’
    她一遍遍地告誡自己。
    十分鍾,卻漫長得如同一個世紀。
    當皮伊終於回來,她迫不及待地接過那張寫滿結果的羊皮紙。
    然而……
    “嗯?”
    【第一名:阿黛拉·西爾維斯特 45.52%】
    【第二名:奧莉薇雅·布倫希爾德 37.24%】
    【第三名:梅爾文·博爾特 14.25%】
    ……
    ……
    ……
    那張紙,仿佛被抽幹了所有重量,又仿佛重若千鈞。
    指尖一鬆,紙頁便如一隻斷了翅的白蝶,打著旋,悄無聲息地飄落在光潔的地板上。
    偌大的教室裏,死寂一片。
    許久,一聲輕如夢囈的呢喃,從她微微顫抖的唇間逸出。
    “……為什麽?”
    ***
    “嗬……末日降臨了。”
    羅萬用力按住突突直跳的太陽穴,隻覺得一陣天旋地轉。
    末日何須遠尋?
    當阿黛拉這種生物都能站上學院金字塔尖時,末日已在眼前。
    他拚上性命想要拯救的世界,到頭來竟是這副鬼樣子。
    一股荒誕而濃重的虛無感,狠狠撞擊著他的胸膛。
    晨報上甚至附了一張抓拍的魔法照片,畫麵裏的奧莉薇雅神情呆滯,那副見了鬼的表情,和他看到結果時如出一轍。
    《驚天逆轉!王女的潰敗,北境的宣戰!?》
    這標題倒是聳人聽聞,奪人眼球。
    沒錯,羅萬的感覺已經不是驚訝,而是純粹的荒謬。
    但對那位王女本人而言,這恐怕足以讓她精神崩潰。
    輸給誰不好,偏偏輸給了阿黛拉。
    就連一向不待見她的羅萬,此刻心中竟也泛起了一絲若有若無的同情。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他強忍著頭痛,開始分析這匪夷所思的結果。
    首先,是她與生俱來的羅歇爾伯爵家標簽。
    其次,是那張幾乎刷遍了全院沙龍的臉。
    哪怕當時惡評如潮,但如今,帕倫西亞學院裏不知道“阿黛拉·西爾維斯特”這個名字的學生,恐怕屈指可數。
    每個學生手中都握著同樣的一票。
    這或許就是奧莉薇雅與阿黛拉無意中走向的岔路。
    前者專注於維係上層貴族,而後者,則用一種笨拙的方式,將自己的名字烙印在了更廣闊的普通學生腦海裏。
    最後一擊,致命一擊,是她在小賣部的工作經曆。
    阿黛拉不在的這幾天,小賣部的生意甚至到了需要暫時休業的地步,可見專程為她而來的擁躉何其之多。
    她那張看似端莊的臉,配上周到得體的服務,在學生們眼中,恐怕早已被戴上了“北海之花”的濾鏡。
    甚至還有個被濾鏡蒙蔽了雙眼的蠢貨,邀請她參加了舞會。
    於是,那個冒失莽撞的羅歇爾次女形象,在不知不覺間被徹底顛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全新的、備受追捧的阿黛拉。
    簡直就是個生態入侵物種。
    一旦掙脫了小賣部的束縛,闖入更廣闊的世界,她掀起的波瀾,就像一條闖入陌生水域的頂級掠食者。
    難道說,這一切都在她的計算之中?
    這突如其來的變局,讓整個學院都陷入了對阿黛拉的狂熱討論中。
    “啊,老師~!”
    羅萬正在帕倫西亞市區為他的鐵犬們采購廢鐵飼料,冷不防,與這場風暴的中心撞了個滿懷。
    阿黛拉一如既往,看見他時,臉上瞬間綻放出太陽般燦爛的笑容,舉手投足還是那副大大咧咧的模樣。
    唯一不同的是,她身邊簇擁著黑壓壓的人群。
    無數顆充當相機角色的魔法水晶球,正從四麵八方將她團團圍住,閃爍著貪婪的光芒。
    活脫脫一個被信徒包圍的偶像。
    哢嚓!
    一聲脆響。
    一隻鬼鬼祟祟、試圖鑽向阿黛拉裙底的魔法水晶球,被羅萬毫不留情地一腳踩成了迸濺的碎片。
    他順勢將女孩一把扯到自己身後,沉聲問道:“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我,要去當學生會長了!”她得意地宣布。
    “所以,這就是你沒來小賣部的理由?”
    “嗯~。那個,老師。”
    阿黛拉緊緊挨著他,指尖輕點嘴唇,露出一副委屈又困惑的神情。
    “我找不到小賣部了。”
    “什麽?”
    “明明是每天都走的路,可不知道為什麽,回過神來的時候,發現自己總是在原地打轉。”
    很好。
    在這條條大路通羅馬,到處都有路標的學院裏迷路了。
    就因為備考幾天沒來,就找不到那個她曾日夜穿梭的小賣部。
    一個連路都認不清的魔法師,即將成為這個世界的學生會長。
    “果然是末日。”
    “嗯?”
    “沒什麽。吃飯了嗎?”
    眼看天色漸晚,麗芙還在小賣部幫忙,他本想隨便找個地方填飽肚子。
    一個人吃飯未免冷清,便隨口一問,沒想到阿黛拉的反應卻石破天驚。
    “是約會嗎!?”
    “不是。”
    羅萬一把拉住轉身就要往校外衝的阿黛拉。
    “就在學院裏吃吧,嗯?”
    “可是……”
    “你不是很忙嗎?我也得趕緊回店裏。”
    “……好吧。”
    她臉上掠過一絲失落,但還是乖乖地跟了上來。
    為了甩掉身後那群狂熱的追隨者,他們隻能選擇拐進一家看起來價格不菲的餐廳。
    ***
    為了讓貴族子弟們的生活舒適無虞,學院廣闊的校區內,便利設施一應俱全。
    既有他那販賣平民麵包的小賣部,也有物美價廉的學生食堂。
    而他們此刻置身的“巴尤館”,則是另一個世界。
    空氣中彌漫著香料與佳釀的芬芳,衣著筆挺的侍者穿梭於雪白的桌布間,銀質餐具的碰撞聲清脆悅耳。
    這裏的一頓飯,人均消費高達10金幣,這筆錢,足以讓一位鄉下紳士維持半個月的體麵生活。
    但對阿黛拉來說,這點錢根本不算什麽。
    為了和羅萬共進晚餐,就算價格再翻一倍,她也心甘情願。
    她自然而然地準備將兩個人的賬單一起結了,她知道,老師不是富裕的人,在這種地方花錢,他一定會心疼。
    然而,問題出在了意想不到的地方。
    “抱歉,客人。您的同伴恐怕不便入內。”
    守在門口的侍者伸出手,攔住了羅萬。
    那聲音彬彬有禮,卻透著不容置喙的冰冷。
    “為什麽?”阿黛拉急了。
    “這位先生,並非本院的學生,對嗎?”
    侍者的目光像一把尺子,在羅萬身上來回掃視。
    一件沾滿灰塵的T恤,一條短褲,一雙快要斷掉的拖鞋,手裏還提著一籃叮當作響的廢鐵。
    無論從哪個角度看,他都與這裏格格不入。
    羅萬也有些尷尬地撓了撓頭。
    “嗯,看來今天不行了。抱歉,我們改天再……”
    “不行!!”
    怎麽辦?
    老師要走了。
    去別的地方嗎?
    可學院裏像樣的餐廳,恐怕都是這副德行。
    就在阿黛拉急得快要哭出來時,一個清冷的女聲從他們身後響起。
    “真是稀客啊,小賣部老板。你也來這種地方吃飯?”
    “子爵大人?”
    羅萬似乎認出了對方。
    而剛才還一臉倨傲的侍者,一看來人,臉色劇變,立刻躬身九十度。
    “歡迎您,魯希蘭子爵大人!”
    “嗯。我沒預約,還有位子嗎?”
    “當然!為您準備了最安靜的窗邊席位!”
    正要隨侍者往裏走的琳恩,忽然回頭,看向羅萬。
    “你不進來?”
    “啊,他們說我這身打扮不行,正準備回去。”
    “哦……是嗎。”琳恩瞥了一眼侍者,“喂,讓他進來,應該沒問題吧?”
    “是!當然沒問題!”侍者的腰彎得更低了。
    “阿黛拉?我們進去吧,問題解決了。”
    阿黛拉怔怔地望著那個女人的背影。
    橙如寶石的卷發,赤若烈焰的眼瞳,僅僅是對視一瞬,一股莫名的寒意就從她脊背升起。
    兩人入座後,琳恩與羅萬熟稔地交談起來,仿佛她才是今天的主角。
    “沒想到你也會對選舉感興趣,小賣部老板。”
    “嗯?您這是什麽意思?”
    “特地陪著候選人來這種地方,不就是站隊嗎?想當初我邀請你時,你可是拒絕得幹脆利落。”
    “隻是吃頓飯,別想多了。說起來,子爵大人您怎麽沒參選?”
    “如果把這比作釣魚,學生會長充其量隻是條魚苗。嗯……能借一步說話嗎?”
    一股熟悉的,被排斥在外的感覺,悄然襲來。
    “阿黛拉?我跟魯希蘭子爵大人去聊幾句。”
    “那……晚餐……”
    “我馬上回來。菜要是上得快,你就先吃。”
    “……嗯。”
    羅萬離席而去。
    阿黛拉獨自一人,被那張鋪著雪白桌布的巨大餐桌吞沒。
    從北海回來後,一縷不安的陰雲就始終盤桓在她心頭。
    她愛羅萬,愛到無可救藥。
    可這份愛,會不會隻是她的一廂情願?
    他愛我嗎?
    他究竟,愛不愛我?
    他從不推開靠近的人,也從不挽留離去的人。
    當自己像小狗一樣黏著他時,他會帶著無奈的苦笑接納。
    當自己因為一些莫名其妙的原因無法靠近小賣部時,他也隻是淡淡地道一句“好久不見”。
    所以,老師他,或許根本就不愛自己。
    那夜的擁抱,或許隻是被當時的氣氛衝昏了頭腦。
    羅萬的口中,何曾吐露過半個“愛”字?
    哪怕是在最親密的時刻,當溫存的潮水將她席卷,耳鬢廝磨之間,渴望著那份承諾的,也永遠隻有她自己。
    ‘啊。’
    阿黛拉終於明白,這股悲傷的違和感,為何會讓心髒如此抽痛。
    無法得到回應的愛,猶如一場無聲的淩遲。
    而此刻,她正獨自一人,坐在冰冷的餐桌前,品嚐著這無盡的孤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