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寧死不退的背叛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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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終焉,如利刃般猝然斬落。
    距離羅萬揭示真相,不過彈指一揮的幾個小時。
    鐺——鐺——鐺——鐺——!!!
    喪鍾般的巨響撕裂了整片山脈。
    那音浪化作無形的利刃,將黎明前最後一絲沉寂割得支離破碎。
    幾乎徹夜未眠的二人猛地從帳篷中彈起。
    “……”
    “……”
    羅萬的目光落在麗芙身上。
    她的眼眶下是兩抹濃重的青黑,一夜未眠的煎熬,已將她秀雅麵容上的血色盡數榨幹。
    “羅萬先生……”
    話音未落,帕裏斯的身影已如旋風般卷至帳前,他臉上每一寸肌肉都緊繃著,透出一種風雨欲來的死寂。
    “羅萬!蕾芙男爵!指揮部,立刻!”
    他死死攥在手中的信件,讓羅萬心頭猛地一沉。
    風暴已至。
    “敵襲。聯盟緊急召集。”
    “我們馬上到。男爵閣下,我們的話……稍後再談。”
    “……是。”
    麗芙的聲音輕得像一聲歎息。
    他們甚至來不及掬一把冷水洗去倦容,便一頭紮進山路的寒風中,朝指揮本部狂奔。
    天光未亮,狹小的營帳內,空氣沉重得像是灌滿了鉛,擠滿了緘默的人影,每一口呼吸都帶著鐵鏽的味道。
    無人言語。
    因為上座的阿達爾貝特,那張刻滿風霜的麵孔陰沉如鐵,僅僅是他的存在,就讓整個營帳的溫度都驟降了幾分。
    確認羅萬與帕裏斯抵達,他開了口,聲音沉重如鉛。
    “……人齊了。即刻開始。自此時起,全軍放棄山脈防線。所有人,攜帶最低限度物資,立刻後撤。”
    “什麽!?”
    這道命令如同一柄重錘,狠狠砸在眾人心頭,帳內瞬間炸開了鍋。
    一位騎士霍然起身,臉上寫滿了難以置信。
    “這究竟是怎麽回事?拉維耶爾防線自構築以來,從未有過撤退的命令!”
    “正是因此。”
    咚!
    阿達爾貝特的劍鞘狠狠砸在地麵,那一聲悶響,瞬間扼住了所有喧嘩。
    “我們從未主動後撤過,”他的聲音裏,浸透了無盡的苦澀,“——隻被擊潰過。”
    “難道說……!”
    “沒錯。斥候確認了魔王軍的動向。而且……‘四大災厄’,混在其中。”
    “四大災厄”。
    當這四個字如咒語般落下,帳內響起了幾聲倒抽冷氣的聲音。
    有人的臉色,在搖曳的油燈下瞬間化為死灰。
    “會不會是……看錯了?”
    “不可能,”昆德拉的聲音粗糲如砂石,“那等遮天蔽日的身形,絕不可能看錯。”
    羅萬的腦中,一個猙獰的形象轟然浮現——滅厄之卡爾比斯。
    它的另一個名字是……盤踞於這片大陸的最後一條巨龍,【滅世之龍】。
    拉維耶爾山脈的曆史,僅被攻破過一次。
    那一次,正是“四大災厄”中的極厄之伊紮雷斯,親率亡者大軍,踏平了這裏。
    如今,曆史的噩夢再度降臨。
    同級別的魔王軍幹部壓境,阿達爾貝特別無選擇。
    羅萬的餘光瞥見,桌案之下,阿達爾貝特那隻緊握劍柄的手,正抑製不住地微微顫抖。
    那是用盡全力也無法掩飾的不甘與屈辱,卻也是統帥唯一的、理智到殘酷的選擇。
    連大公都無法獨力戰勝的“四大災厄”,豈是區區山脈守軍能夠抗衡?
    何況傳聞中,巨龍的鱗甲堅不可摧,萬法不侵。
    “我們不能退。”
    然而,一道堅定的聲音,如利劍般劃破了凝固的絕望。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於帕裏斯。
    “理由?”阿達爾貝特問。
    “因為他們踏平此地的理由,也恰恰就在這裏。”
    帕裏斯將那封信遞了過去。
    阿達爾貝特接過,瞳孔驟然收縮,視線死死釘在信紙上,久久未動。
    片刻後,一團魔力火焰在他掌心燃起,將信紙舔舐成灰。
    他對帳內眾人下令:“準備撤退。都出去。”
    “是!”
    人群如退潮般湧出,仿佛要逃離這令人窒息的決斷。
    帳外喧囂漸起,門簾垂落,帳內僅餘寥寥七人。
    一直最為閑適的瓦萊裏撚著火紅的胡須,打破了沉默:“信上寫了什麽,讓你動搖至此?”
    “是維布雷特那家夥的消息。”
    “什麽?當真!?”
    “嗯。他們正沿著運河移動。”
    數道銳利如刀的目光瞬間射向帕裏斯,連帶他身旁的羅萬也感到一陣刺痛。
    維布雷特的老師……就算那個人能趕來,真的能弑殺卡爾比斯嗎?
    ‘不可能。’
    羅萬心中暗自搖頭。
    麗芙緊張地望著帳內這幾位聯盟的擎天之柱。
    他們即便看到了那封來自未來的信,也依然在準備撤兵。
    “帕裏斯,”阿達爾貝特的聲音沙啞而疲憊,“就算敵人真是衝著運河而來,我也不能僅憑一個‘可能’,就將山脈裏數萬士兵的性命,推進死亡的熔爐。”
    “……”
    “更何況,我們不知信是何時所寫,寫信之人又是否抵達。一切皆是未知。”
    “但他們也可能尚未抵達,正等著我們的援助。”
    這是一場賭局。
    堅守運河,究竟能否為那支決死隊爭取到生機?
    他們或許早已抵達魔王城,又或許,正瀕臨絕境。
    在音訊斷絕的此刻,留守之人唯有抉擇。
    而一百個指揮官裏,會有一百個,做出與阿達爾貝特同樣的選擇。
    後撤。
    “如果決死隊失敗,這場戰爭,會是什麽結局?”
    帕裏斯的質問,無人能答。
    因為那結局,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即便我們現在不撤,防線也已是強弩之末。糧草、兵刃,皆已告罄。用不了多久,就算沒有‘四大災厄’,防線也會崩潰。到了那時,人類,還有一絲一毫的勝算嗎?”
    他的信念同樣正確。
    正因如此,魔王軍才會在勇者小隊已兵臨城下的情況下,依舊派遣“四大災厄”之一,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摧毀大運河。
    王國賭輸了這一仗,便再無翻盤之日。
    魔王軍則賭若不阻止,魔域便會在那支所向披靡的隊伍麵前化為焦土。
    曆史的軌跡,曾指向一個慘烈的結局。
    “你的部下,會聽從你的命令嗎?去奔赴一場必死的戰鬥?”
    “我不會用謊言欺騙他們。若他們選擇離開……那便由我一人,在此舉劍。”
    帕裏斯微微躬身,轉身掀簾而出。
    麗芙毫不猶豫地跟了上去。
    阿達爾貝特久久凝望著他消失的方向,最終,發出一聲沉重的歎息,對身旁戴著黑色眼罩的男人問道:“馬特烏斯,你能從王都那裏得到回複嗎?”
    “泰薩倫?如今各地的魔塔幾乎全部失聯,必須親身跑一趟。敵人最多一天半便能兵臨城下,我無法保證能在那之前返回。”
    “去吧。或許,能帶來一絲轉機。”
    王都,又還剩下多少餘力?
    這句話,讓羅萬的腦海中,驟然閃過一個人的身影。
    “請等一下。”
    “嗯?”
    “你是?”
    羅萬從懷中摸出一個用布包著的小巧鐵片,遞給了那位歌利亞部落的首領。
    “能拜托您一件事嗎?”
    “你算什麽東西?”對方嗤之以鼻。
    “馬特烏斯,等等。”阿達爾貝特製止了他,“什麽事?”
    “不是什麽大事。隻希望您去泰薩倫的途中,能將此物,轉交一人。”
    “這個……?給誰?”
    曆史的洪流或許無法逆轉,但羅萬想,這一次,他或許能看見一個不一樣的未來。
    “輪回公。”
    ***
    午後,整座山脈都陷入了撤離前的狂亂。
    聯盟放棄防線的消息,如瘟疫般傳遍了山下的自警團。
    騷動與不安中,帕裏斯獨自一人,迎著無數雙或迷茫、或恐懼的眼睛,走上高台。
    在格林伍德森林所有追隨者的注視下,他指向身後巍峨的山巒,那動作決絕得如同斬斷退路。
    他的聲音並不高亢,卻像一枚燒紅的烙鐵,燙在每個人的心上。
    “想必你們都聽說了。聯盟,選擇了撤退。也許今夜過後,王國的北境,將再度被戰火焚燒。”
    防線失守,意味著整個北部都將淪為魔王軍鐵蹄下的焦土。
    幾個身著鏽甲的男人眼中,瞬間燃起複仇的烈焰。
    “他們的目標,是運河。敵人的規模,無法估量,其中,還包括一位魔王軍的‘災厄’。”
    這是一場沒有勝算的戰鬥。
    是螳臂當車,是飛蛾撲火。
    “在這運河的彼端,承載著終結這場戰爭的最後希望。如果我們能為他們爭取哪怕片刻,讓他們得以摧毀這道屏障,他們,或許就能擊敗魔王。”
    他說的每一個字,都隻是“或許”。
    若勝利是必然……不,哪怕有一線生機,聯盟的數萬大軍,又豈會倉皇撤離。
    “渴望擁抱死亡的人,留下!甘願化為無名屍骨,甚至不求在史書上留下一筆一畫的勇者,舉起你們的武器!”
    回應他的,是死一般的沉寂。
    留下,即是赴死。
    歡呼屬於勝利者,而這裏,隻有一群走向墳墓的殉道者。
    帕裏斯也沉默地取下背上的長弓。
    “我在運河邊,等你們。”
    ***
    北地的白晝總是短暫。
    夕陽正沉,將最後一道餘暉熔成金汁,潑灑在龐大的撤離人流上,那場麵壯觀,卻也像一場盛大的葬禮。
    麗芙站在一處俯瞰運河的小丘,靜靜地看著帕裏斯調試著他的弓弦。
    那背影如山般沉穩,也如山般孤寂。
    在她開口前,那如山嶽般的背影先傳來了聲音。
    “您該走了,蕾芙男爵。”
    “……”
    “您是尊貴的魔法師,與我們這些凡人不同。您的人生不該在此地,白白葬送。”
    “您不覺得……這很魯莽嗎?”
    嘣!
    弓弦發出一聲清越的哀鳴。
    他轉過身,臉上沒有一絲留戀。
    將箭簇在岩石上最後磨礪了幾下,他站起身,仰望著被暮色一寸寸吞噬的天空。
    “是很魯莽。即便戰死,也不會得到任何承認。違背軍令,將士兵帶入死地的指揮官,這份汙名,永世無法洗刷。”
    麗芙知道。
    因為她就來自帕裏斯所預見的那個,悲慘的未來。
    所有留下的人,都戰死了,屍骨無存。
    王室不可能將十數萬人的性命,粉飾成一場“有價值的犧牲”。
    她多想阻止他,阻止自己的父親。
    但是——
    “我們這些人,本就一無所有了。在第一道防線被攻破時,我們的一切,都已化為灰燼。”
    黑暗的河岸邊,一點微弱的火苗亮起。
    然後是第二點,第三點……
    轉瞬之間,星火燎原,連成一片火海,倒映在麗芙含淚的眼眸中。
    “家人、朋友、故鄉與家園,所有珍視之物,都已被魔族付之一炬。我們聚集於此,隻為了一個信念——絕不讓我們身後的人,再經曆我們曾承受過的痛苦。”
    “啊,啊……”
    無數燃燒的火焰,是無數不屈的靈魂。
    他們選擇用自己的死亡,為那虛無縹緲的希望,去爭取或許隻有幾個小時,甚至幾分鍾的時間。
    “男爵閣下,若不冒昧,我能拜托您一件事嗎?”
    “……什麽事?”
    “希望您能將這個,交給我的女兒。”
    帕裏斯遞來一截斷裂的短杖,與她手中的那一半,材質、斷口,分毫不差。
    那熟悉的觸感,溫潤中帶著一絲裂痕,仿佛承載著穿越時空的溫度,灼痛了她的指尖。
    “我曾將另一半交給了女兒,想著或許還有再見之日……現在看來,恐怕是無法實現了。”
    “……”
    “希望您能代我轉交。啊,我女兒的名字是……”
    “我知道。”
    “嗯?”
    麗芙死死咬住嘴唇,才沒讓嗚咽聲衝出喉嚨。
    她擠出一個比哭更扭曲的笑容。
    “我一定……嗚……一定,會交到她手上的。”
    “多謝您。那麽,祝您……”
    就在帕裏斯困惑的目光與麗芙決堤的淚水交匯的瞬間——
    一道撕裂空間的白光轟然炸開!
    【白魔法:傳送門】
    “哈啊,該死的……”
    刺目的光芒中,一個身影踉蹌著跌出,帶著滿身不屬於此地的時空亂流。
    那是一位白發曳地的女魔法師,她無視帕裏斯瞬間繃緊的弓弦,隻用眼角的餘光不耐地掃了他一眼,聲線便如冰冷的鐵鞭般抽了過來。
    “喂,你!”
    “您是……?”
    “理事長?您怎麽會……”麗芙也愣住了。
    “什麽理事長!?我是天璿魔塔的塔主!”
    與麗芙記憶中截然不同,眼前這位氣質淩厲的女性從懷中掏出兩枚一模一樣的徽章,不容分說地丟到麗芙和帕裏斯麵前。
    隨即,她帶著無盡的煩躁,長長地吐出一口氣,問道:“把這玩意兒送給我的那個混蛋,現在在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