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溫柔的店長,是本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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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魔能車的平穩震顫,是車廂內唯一的聲響。
    羅萬孑然一身。
    麗芙的魔法研修尚未結束,終究是沒能與他一同踏上歸途。
    幻象公的秘傳魔法,其傳承方式本就詭譎難辨,魔法塔那邊對麗芙是否盡得其真傳也抱著幾分疑慮。
    她索性決定留下,修完餘下的課程,再隨二年級的學生大部隊一同返回。
    “請不要露出那麽失落的表情。我……很快就會回小賣部的。”
    麗芙的話語,猶在耳畔回響。
    或許,自己臉上那份不舍,真的就那麽顯而易見麽。
    好在分別不過一周光景,指尖彈指,便又是重逢之日。
    車輪碾過兩日漫長的枯寂,直到學院那熟悉的尖頂刺破天際線,羅萬緊繃的神經才終於鬆弛下來。
    從桑達爾佛尼亞到巴圖迪斯,再翻越險峻的拉維耶爾山脈——這場橫跨了近四分之一個大陸的奔波,總算畫上了句點。
    “我回來了,你們倆……還認得我嗎?”
    “嗯?”
    他踏入家門,兩頭鐵犬隻是懶懶地掀了掀眼皮,仿佛他才是那個不速之客。
    推開小賣部大門的瞬間,一股沉悶的、混合著塵土與黴味的氣息撲麵而來。
    陽光從汙濁的窗格透入,照亮了空氣中飛舞的無數微塵。
    長時間的空置,損失看來不小。
    阿黛拉雖留在學院,可她從未沾手過店裏的雜務,羅萬也從沒指望過她。
    臨走時,也不過是倉促地安撫了她幾句,便匆匆上了路。
    “這得……從哪兒收拾起啊……”
    萬幸,破損的屋頂早已修繕一新,剩下的不過是些掃灑的活計,倒也不算麻煩。
    隻是天色已晚,旅途的疲憊如潮水般湧來,將他最後一絲氣力也盡數抽幹。
    現在,他隻想睡上一覺。
    羅萬徑直走上二樓,將自己整個摔進那張睡慣了的沙發裏。
    自從琳恩來過,這方小小的天地便被一些奇妙而熟悉的東西填滿了。
    熟悉的床鋪,本該能消解旅途的辛勞。
    可不知為何,今夜的房間卻顯得格外空曠。
    每一件家具的影子都被拉得細長而詭異,靜得能聽見自己的心跳。
    這份幽暗與孤寂,仿佛有了實質,沉甸甸地壓在心口。
    或許,是該換換陳設了?
    他闔著眼,在黑暗中躺了很久很久,直到天際泛起魚肚白,才墜入淺淺的夢境。
    ※※※※※※
    次日,天色剛亮,羅萬便起了身。
    掃帚劃過地麵的沙沙聲,抹布擦拭櫃台的濕潤觸感,窗戶上陳舊傳單被撕下時的“刺啦”一聲脆響……他將小賣部內外打理得煥然一新。
    開張前的準備大致就緒,趁著還沒忙起來,他決定先去一趟理事長辦公室,歸還那枚“借”來的勳章。
    “理事長,您在嗎?”
    推門而入,夏洛蒂正襟危坐,一如既往地盯著水晶球裏的“魔王戰”。
    從桌上零星散落的幾枚銀幣來看,賭癮似乎收斂了不少。
    然而,當她的視線與羅萬撞上的刹那,她像隻被踩了尾巴的貓,手忙腳亂地想把那枚發光的水晶球塞進袍底,動作滑稽又狼狽。
    “啊,不是的!我就是隨便看看!”
    “……”
    “我這是在為‘凱尼恩’……考察其他魔法塔的潛力新人……”
    “……”
    “我、我罪該萬死!!”
    她“咚”的一聲,行了個標準的五體投地大禮。
    羅萬走到她麵前,將那枚勳章悄無聲息地塞回她掌心,順勢將她扶起,抬手輕輕揉了揉她的頭發。
    “?”
    “想一口戒掉,本來就很難。別逼自己太緊,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
    羅萬心想,若非幻境中那位夏洛蒂的援手,自己恐怕根本護不住麗芙。
    從某種意義上說,那個世界的她,是唯一清醒地承受著“身為虛構之物,且即將消亡”這份殘酷真相的犧牲品。
    盡管她那些“想被放一次鴿子”之類的奇特願望,自己無法一一滿足,但那段經曆,確實讓羅萬想對現實中的她更好一些。
    他似乎終於明白了,這孩子雖然腦子不太靈光,心腸卻不壞。
    “你他媽?”
    然而,夏洛蒂死死盯著那隻撫摸自己頭頂的手,又瞥了瞥羅萬略微剪短的頭發,眼中迷茫瞬間被一種熟悉的、淬了毒的凶光取代。
    “你他媽誰啊,狗崽子。”
    “什麽?”
    “你不是羅萬。那條瘋狗不可能對老娘這麽好!就因為那個混蛋,老娘到現在還……!”
    從“老板”到“羅萬”,再到“那條瘋狗”、“那個混蛋”,稱呼的轉變隻在三句話之間。
    她怒火攻心,掌心已然開始匯聚召喚隕石的魔力,羅萬卻先一步,一記手刀精準地劈在她頭頂。
    “啊啊啊!!”
    “又在胡說八道。您也跟我一樣,中了替身魔的招了?”
    “店、店長!?”
    或許是挨打的記憶已經烙印在了身體裏,夏洛蒂的臉色霎時慘白如紙,渾身一抖,條件反射般又要跪下去。
    “對、對不起!我最近戒斷反應嚴重,精神有點錯亂……!!”
    沉重的長袍因重力滑落肩頭,一片雪膩的肌膚乍然暴露在空氣裏,晃得人眼暈,真如一捧潑灑的月光。
    羅萬的目光隻在那片皎潔上停駐了一瞬,便化作一聲輕歎。
    這次,他決定再原諒她一回。
    “歸位。”
    “是!”
    “下不為例。我先走了,有事再叫我。”
    “那個……店長。”
    “嗯?”
    正欲轉身的羅萬,被頭下腳上倒立著的夏洛蒂叫住。
    他與她四目相對,隻見她困惑地偏了偏頭,拋出一個莫名其妙的問題。
    “您從上次開始,是不是一直在用變身魔法?”
    ※※※※※※
    小賣部重新開張的消息,像長了翅膀一樣飛遍了校園。
    下課的鍾聲還未散盡,阿黛拉的身影就化作一道旋風,掠過長廊,心髒擂鼓般地奔向那個日思夜想的地方。
    午餐時分,一如既往的人聲鼎沸。
    她靈巧地撥開擁擠的人潮,甚至不惜動用了一絲魔法開道。
    但此刻她翹首以盼的,早已不隻是一份久違的麵包。
    “老師老師老師老師!!!!!”
    “嗯?來了?”
    這是何等美妙的重逢。
    與心上人闊別多日,終於再見。
    望著櫃台後那張熟悉的麵孔,阿黛拉心頭一暖,迫不及待地從口袋裏掏出一大把銀幣,嘩啦啦地堆在台麵上。
    “請給我麵包!”
    “……好久不見,就這一句?”
    “那……請給我兩個麵包?”
    重逢的喜悅漲滿了胸口,但麵包同樣不可或缺。
    羅萬輕歎了口氣,嘟囔著“唉,服了你了”,手腳麻利地將麵包入袋。
    阿黛拉則熟門熟路地溜進櫃台裏,拿起一個就旁若無人地啃了起來。
    即便在學生潮湧來、最手忙腳亂的時候,她也隻是安靜地待在一旁,一雙眼睛亮晶晶地,一瞬不移地凝視著羅萬忙碌的身影。
    他的手指在錢幣間翻飛,目光卻不經意地掃過她。
    瞥見那抹亮晶晶的醬汁沾在她唇角,他眉峰微蹙,發出一聲輕不可聞的“嘖”,隨手撈過一條幹淨的毛巾,動作粗魯又帶著一絲不自知的溫柔,替她抹去那點瑕疵。
    “又不是小孩子,吃得滿嘴都是,髒死了。”
    “嘿嘿……對不起。”
    “喝點什麽?”
    “我自己拿就好。”
    不知為何,他今天的舉動,比以往溫柔了數倍。
    阿黛拉心想,那場沒有硝煙的戰爭雖然輸了,但那個妄圖鳩占鵲巢的狡猾女人,到底還是被趕出了小賣部。
    接下來,等待自己的,將是與老師二人獨處的,甜蜜又幸福的小賣部生活。
    她甚至已經在盤算,北海特產的凍魷魚幹,再加上用魔力維持冷氣的石冰庫,作為嫁妝應該綽綽有餘了。
    距離“那件事”也過去了一陣子,她正琢磨著要不要偷偷聯絡一下羅歇爾家的家臣,卻敏銳地察覺到了一絲異樣的氛圍。
    那異樣,來自前來光顧的學生。
    “您好,老板。您是新來的嗎?”
    “一直是我。”
    “是嗎?請問您對舞蹈感興趣嗎?”
    “我並非貴族出身。如果是舞會邀約,恕難從命。”
    “哎呀,抱歉,是我唐突了……”
    “無妨。不過結賬……”
    “啊,對了!我們家族最近在招募仆役,您是否有意向……”
    錢幣遞出的動作被刻意放緩,原本幹脆的交易被拉長成一場場笨拙的搭訕。
    隊伍幾乎凝滯不前。
    從輕鬆的茶會、舞會邀約,到沙龍入會推薦,甚至還有認真的交往請求,五花八門,不一而足。
    一個一年級的女孩,正呆呆地望著羅萬的側臉出神,冷不防瞧見了她身旁的阿黛拉。
    “咦?阿黛拉?”
    “你是?”
    “我呀,不記得了?魔法對抗賽,我們一組的。”
    “啊……”
    名字好像……是叫珍妮弗?
    午休時間漸入尾聲,小賣部裏的人潮終於散去。
    阿黛拉拿著剩下的一個麵包,和珍妮弗一同坐在了外麵的露天長椅上。
    阿黛拉指了指她懷裏那個鼓囊囊的大紙袋。
    “那裏麵……裝的都是麵包?”
    “嗯?哦哦……都給你吧。”
    “真的?”
    “嗯。說實話,味道也就那樣,可不知道為什麽,腦子一熱就買了一大堆……”
    珍妮弗搖了搖頭,輕輕拍了拍自己的臉頰。
    她的視線盡頭,是正在店裏給鐵犬們投喂生鏽銅幣的羅萬。
    “哇,一個人怎麽能變化這麽大啊。”
    “你指什麽?”
    “就是那個老板啊。以前總是一副睡不醒的樣子,頭發亂糟糟的,整個人灰撲撲的,沒什麽存在感。怎麽一段時間不見,好像變得超帥的?而且看起來也開朗多了?”
    她用疑問句收尾,顯然是對羅萬一無所知。
    他曾是學院裏最不起眼的邊緣商人,但從今天起,一切都將不同。
    與此同時,珍妮弗也再次深刻地領會到,羅歇爾家是何等高瞻遠矚的頂級豪門。
    阿黛拉成天泡在小賣部,這在一年級生裏早已不是秘密。
    如今想來,這不正是她慧眼識珠,早已看穿了羅萬這塊璞玉的真正價值嗎?
    這份深謀遠慮,怎能不令人拜服。
    “阿黛拉,你真厲害。我跟你同期入學,居然都不知道那個大叔長得這麽帥。”
    “帥?”
    然而,聽到這話的阿黛拉,本人卻隻是困惑地歪了歪頭。
    “難道不是嗎?”
    “嗯……你倒也沒說錯。”
    阿黛拉反而無法理解她們的驚詫。
    不善算計、不懂偽裝的她,隻是用最純粹、也最理所當然的語氣,訴說著她從一開始就認定的事實。
    “老師本來就很英俊,也很帥氣啊。”
    “什麽?”
    現在才發現嗎?
    她心想,真是一群笨蛋。
    “我從第一眼見到他,就一直這麽覺得了。”
    ※※※※※※
    銷售額暴漲。
    午餐時間從未如此兵荒馬亂過。
    羅萬清點完錢箱時,阿黛拉正和朋友在露天座聊天。
    她與那個滿臉悵然若失的一年級生揮手道別,便邁著輕快的步子,蹦蹦跳跳地來到他身邊。
    “老師~!”
    “下午沒課了?”
    “有……但我想再待一會兒。”
    “進來吧,別待太晚。”
    一股清甜的花蜜香氣,混雜著少女獨有的體溫,絲絲縷縷地鑽入鼻腔。
    時值初夏,期末考試臨近,這股奇特的香氣對他而言已然十分熟悉。
    “你還在偷采花蜜?”
    “牽牛花的蜜,得淩晨爬起來才能嚐到。最近看管嚴了,更難了。”
    羅萬想起了他回來的那個深夜,負責管理林苑的讓·比爾,手持園藝大剪、吹胡子瞪眼的模樣。
    他從貨架上取下一小瓶作為商品陳列的雜花蜜,遞給了阿黛拉。
    “吃那種東西會鬧肚子的。這個給你,無聊的時候就舀一勺嚐嚐。”
    “真的嗎?這是給我的?”
    “嗯。”
    阿黛拉雙眼發光,珍而重之地接過了蜜罐。
    她的手腕上,還戴著他之前送的那串鍺石手鏈。
    看著自己送出的東西被如此寶貝,他心中那點參差不齊的良知,仿佛被什麽東西輕輕刺了一下。
    看來,以後得對她再好一些才行。
    “嘿嘿,真好吃……”
    “別吃太多,會長胖的。”
    “我才不會長胖。”
    “你剛才不是還吃了兩個麵包?”
    “我吃了五個。但還是不會胖。”
    “怎麽可能?”
    她下意識地撫了撫自己纖細的腰肢,那個不經意的動作,卻讓羅萬大致明白了,她攝入的養分,究竟都滋養了何處。
    罷了,這樣也挺好。
    正當他準備再取一罐蜂蜜時,空氣毫無征兆地凝滯了。
    角落裏假寐的兩頭鐵犬猛地睜開眼,低沉的咆哮從喉嚨深處滾出,充滿了敵意。
    汪汪!!汪汪!!
    咕嚕嚕!!
    “呀!?老、老師!”
    它們猛地朝阿黛拉撞去,強行將她從羅萬身邊隔開,隨後如兩支離弦的箭,直衝正門。
    鐵犬咆哮聲的盡頭,一道身披猩紅披風的身影,逆著光,緩緩步入。
    “好久不見,小賣部老板。”
    “魯希蘭子爵?”
    琳恩的出現,帶著一股不容錯辨的壓迫感。
    她一瞥被嚇得瑟縮在旁的阿黛拉,便主動伸出手去。
    “你沒事吧,羅歇爾小姐?”
    “啊,嗯,嗯。我沒……事。”
    “子爵大人,有何貴幹?”
    “嗯,有點小事找你。”
    琳恩隨手將一枚純鐵鑄幣拋給在腿邊磨蹭的鐵犬,旋即用那隻扶起阿黛拉的手,也向羅萬伸了過來。
    “比爾病倒了。”
    “他病了?”
    “是啊。畢竟年事已高,體力不濟了。所以呢……”
    她抬眼瞥了瞥自己曾親手修補過的天花板,提出了一個微不足道的請求。
    “能不能請你,幫我一個小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