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今天也沒逃掉修羅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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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著諾瓦拾級而上,塵封的記憶如潮水般漫過堤壩。
那是在魔域度過的,恍若地獄的五年。
在那段暗無天日的少年時光裏,羅萬的日常便是與屍山血海為伍,與那些扭曲的非人之物廝殺,直至魔氣蝕骨,鮮血滿身。
若是沒有同伴在側,他確信自己早已瘋魔,絕無幸存之理。
正因為眾人在這煉獄中相互扶持、甚至可以說是相依為命,他才得以在此刻維持這副溫和的表象,甚至還沾染了幾分理性的光輝。
這假說聽起來相當完美。
隻可惜,那個叫安德森的混蛋是個隻會模仿人類的替身魔,讓這套理論多了個無法忽視的破綻。
“羅萬,在想什麽?”懷中的諾瓦輕聲呢喃。
“沒什麽。”
無論如何,此刻照顧行動不便的諾瓦,是他不可推卸的責任。
她環住他脖頸的雙臂,耳畔如羽毛般撩人的溫熱吐息,還有隨著步伐輕輕晃動、偶爾泄露出一抹驚心動魄雪色的裙擺……
這一切,都在讓他的心髒不爭氣地加速。
等等,真的是這樣嗎?
“是的。”
看來,是真的。
諾瓦仿佛擁有讀心術,總能輕易洞穿他的掩飾。
她曾不止一次麵帶憂色地告誡他,說他在男女之事上單純得令人發指。
她說,隻要有誰對他稍假辭色,表現出一丁點喜歡和溫柔,他就會像個傻瓜一樣沉溺於那份虛假的幸福中,無法自拔。
羅萬很不喜歡她當時眼神中流露出的那股濃得化不開的憐憫。
當然,更讓他抓狂的是海倫那個女人,總是借題發揮,纏著讓他喊“姐姐”。
那種羞恥的要求,他自然是至死都沒有答應過。
“到了。”
站在二樓房門前,羅萬將她輕輕放下,腳步卻微不可察地頓了頓。
對麵住著凱羅琳,樓下是麗芙和阿黛拉。
而此刻,這扇門後,是獨屬於他們二人的私密空間。
諾瓦忽然踮起腳尖,動作自然流暢地在他臉頰印下一吻。
“謝禮。”
唔,這種事……以後還是少做為妙。
總覺得,有些難為情。
“不好。”
她幹脆利落地拒絕。
那……那就算了。
“那我先下去了。要是凱羅琳醒了,記得提醒她少抽點煙。廚房留了吃的,晚上餓了就自己……”
“羅萬。”
“嗯?”
正當羅萬轉身欲走時,諾瓦喚住了他。
他們之間極有默契地從不提及過往,而此刻,這卻是兩人間的第一句質詢。
“那個誓言,你遵守了嗎?”
“……”
羅萬緩緩閉上了雙眼。
心髒仿佛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狠狠攥住,劇烈收縮帶來的鈍痛瞬間蔓延至全身。
這大概是卡特蕾婭那該死的秘傳魔法留下的後遺症。
果然,當初就不該喝那口血。
瞧,到現在還會胸悶氣短,隱隱作痛。
“謝謝你。”
諾瓦沒有等待那個注定沉默的答案,她隻是了然地點了點頭。
隨後,她將臉埋進他的胸膛,額頭輕輕抵著那顆正在劇烈跳動的心髒。
羅萬從未怨恨過他的同伴。
他們每個人,都已經拚盡了全力。
為了討伐魔王,為了將光明帶回這個世界,他們賭上了性命,浴血奮戰。
直至此刻,這場戰爭,仍未終結。
榮光白騎,維布雷特·巴倫科夫。
貧者聖女,艾莉絲·普拉什弗拉。
慧眼魔導,海倫·厄尼斯坦。
新月咒術師,諾瓦·拉特。
“對不起。”
獻祭的勇者,羅萬·布倫希爾德。
地獄般的五年。
忍辱負重的十年。
倘若,非要獻上更多的祭品才能為這場無盡的戰爭畫上**……
那麽,他願傾其所有。
※※※※※
次日。
羅萬照例來到地下室,確認通往室外的換氣口運作正常後,便開始了一天的工作。
他小心翼翼地避開石碑主體,將特製的稀釋腐蝕液傾倒在周邊的岩層上。
“嗤——!”
伴隨著令人牙酸的聲響,白煙升騰,刺鼻的氣味彌漫開來。
待白煙散去,羅萬掄起強化鶴嘴鋤,手腕輕抖,“叮”的一聲,一小塊岩石應聲剝落。
“果然有效。”
既然方案可行,剩下的便是水磨工夫。
照這個進度,不出幾日就能將那東西完整地剝離出來。
然而,他的獨處時光並未持續太久。
阿黛拉那充滿活力的身影出現在地下室門口,身後還跟著一串搖搖擺擺的冰霜小鴨,活像個帶著儀仗隊出巡的女王。
她頭頂著一個大箱子,腳步輕快地晃了進來。
“老師,老師~”
“嗯?你怎麽來了?”
“來補充備品呀。”
真是個懂事的好孩子。
看來即便是阿黛拉,如今也能獨當一麵,勝任小賣部補貨這種高難度工作了。
“行,要是裏麵有易碎品,小心別摔了。”
“好~的。不過老師……”
“又怎麽了?”
“我從書上看到說,對於努力工作的優秀員工,應該給予‘嘉獎’哦。”
看著她那張嬉皮笑臉湊過來的俏臉,羅萬心中升起一股強烈的不祥預感。
他雖然不精通王國那又臭又長的勞動法,但也說不準真有這麽一條見鬼的規定。
但是,“阿黛拉”和“看書”這兩個詞組合在一起,本身就充滿了違和感。而且,一般不都說“獎勵”嗎?“嘉獎”是什麽官方措辭?
盡管這借口漏洞百出,可羅萬的視線卻不由自主地被她鬢角那幾縷調皮的發絲吸引。
鬼使神差地,他點了點頭。
“啾……”
地下室昏暗的角落裏,兩唇相接。
下一秒,她便不管不顧地撲進他懷裏,像是要將自己揉進他的骨血中,全然不顧他身上的灰塵。
少女肌膚傳來的清涼寒意,恰到好處地驅散了勞作帶來的燥熱。
這感覺……相當不錯。
難怪一到夏天,他就忍不住想把阿黛拉這個人形自走空調帶在身邊。
看來,所謂的“嘉獎”,倒也不全是壞事。
“嘿嘿,我下次再來哦。”
膩歪許久後,她心滿意足地抹了抹嘴,一溜煙跑了。
羅萬摸了摸有些發燙的臉頰,正準備重新投入工作,麗芙又走了進來。
“老板。”
“嗯,小賣部出事了?”
“沒有,我隻是來……稍微休息一下。”
嘴上說著休息,麗芙卻徑直走到他身邊,對著他滿是汗水的脖頸輕輕嗬出一口白氣。
“這裏還挺冷的呢。”
“地下室沒供暖。不過幹起活來一身汗,倒也不覺得。”
“可是我冷。”
“……”
羅萬琢磨著,是不是該從貨架上拆條新毛毯給她裹上?
這點員工福利,他還是給得起的。
仔細想想,自己最近確實疏於關懷。
就像咖啡店允許員工暢飲一樣,小賣部的文具和道具,理應也給她們開放些權限。
“那那邊的毯子你先……”
“在北方啊。”
麗芙突然打斷他,拋出了一個風馬牛不相及的話題。
“有一種風俗。如果一男一女在同一個空間裏,有人覺得冷,他們就會互相擁抱取暖。”
“我活了這麽大,可從未聽說過這種風俗。”
“那是因為老板孤陋寡聞呀,我可是正宗的北方人哦。”
仔細一想,這理由雖然牽強,倒也駁不倒。
麗芙來自格林伍德森林,又是年幼逃難,再加上還有個阿黛拉這種極地生物做參照,看來北方那旮遝確實有不少奇奇怪怪的傳統。
羅萬遲疑地張開雙臂,她便順勢依偎進他懷裏,將全身的重量都卸在了他身上。
“唔嗯……”
不知為何,羅萬總覺得今天這兩人的行為,透著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既視感。
就好像……以前那些同伴一樣。
“老板?您在想什麽?”
“啊?沒什麽……”
“要摸摸我的肚子嗎?”
“不了,不用了……”
“快點嘛。”
剛剛萌生的一絲疑慮,迅速被這妖精般的大膽舉動鎮壓,沉入了意識深淵。
“雖然有點晚了,但從現在開始……”
“嗯?”
“沒什麽。對了,倉庫裏的避孕魔藥快用完了,我得重新去訂一批。還是聯係那個叫卡諾·雷利吉的煉金術師對吧?”
意義不明的呢喃,愈發頻繁的親昵。
就這樣,羅萬被迫陷入了周期性的“員工關懷”循環中,手頭的挖掘工作徹底陷入停滯。
※※※※※
“羅萬大人,能耽誤您片刻嗎?”
比爾的到來,打破了地下室旖旎而混亂的氛圍。
此時,那麵盾牌已露出大半真容,即便不開燈,整個地下室也被其散發的聖潔光輝照得亮如白晝,羅萬甚至不得不戴上墨鏡才能直視前方。
“是關於西境森林的重要情報。”
“西境森林?”
算算日子,又到了每年放火燒山的時候了。
將森林化為焦土,以此清剿滋生的魔物與穢氣。
想必當初在卡諾的審判會上,琳恩之所以那般敏感暴躁,根源便在於此。
對於這位要同時兼顧繁重學業、商團運營和領地管理的大小姐而言,這段時間無疑是精神緊繃的極限。
“說吧。”
“咳,那個……”
比爾看著眼前這一幕,老臉一紅,麵露難色。
“我們能單獨談談嗎?”
“啊。”
羅萬這才如夢初醒,手忙腳亂地推開膝蓋上打盹的冰霜小鴨,把像樹袋熊一樣掛在左臂的阿黛拉扒下來,又不著痕跡地鬆開撫在麗芙小腹上的右手,順便還得躲開諾瓦在他頭頂作亂的手指。
終於,他狼狽地站了起來。
兩人來到小賣部後方的小空地,這裏曾是露天咖啡座,如今已成了幼龍的私家領地。
羅萬習慣性地掃視四周,一眼就看見咖啡館那扇原本還算體麵的正門被撓出了幾個大洞。
看來這頭精力過剩的幼龍最近很閑。有必要給它加幾堂禮儀課了。
“您看起來氣色不錯。”比爾意有所指。
“我?我最近腰都快斷了。你知道年底生意慘淡,夥食費卻翻了三倍是什麽人間疾苦嗎?”
“嗬嗬,我年輕時也曾有過類似的困擾。在社交界,總有些貴婦人偷偷遞來帶著香水味的紙條。特別是卡諾佩家的那位夫人,當真是風華絕代……”
“打住,我對你的風流韻事一點興趣都沒有。說正事。”
“請您過目。”
比爾遞過來一張略顯陳舊的照片。
照片上一片漆黑,模糊不清,根本分辨不出拍了什麽。但在聽完解釋後,羅萬的眼神瞬間凝固。
“這是七年前,在西境森林拍下的。”
“……”
“家主大人雖然不打算僅憑這一張照片就中止搜尋,但她也絕不是那種會對此視而不見的性格。”
羅萬死死盯著手中的照片。
那是七年前的冬天。
是帕倫西亞險些從王國版圖上被徹底抹去的日子。
是驚慌失措的難民潮湧入這片空地的日子。
也是他,在混亂的人群中找到比爾,問他會不會駕馬車的日子。
更是他剛剛從地獄般的屍山血海中掙脫,卻不得不再次麵對同樣慘狀的一天。
在那凜冽的寒風中,他再也沒能見到那位還沒來得及射出最後一支火箭,便轟然倒下的男人——琳恩的父親。
“您打算怎麽做?”
年邁的管家那雙渾濁卻睿智的眼眸,靜靜地注視著他。
那一日,連望樓上的衛兵都為了活命棄城而逃。
但這個老男人,在安頓好幼主後,卻固執地守在村口等他。
他一定看到了。
看到了羅萬衝入的那片森林中,是如何燃起了滔天的黑色火焰,將盤踞其中的所有魔物焚燒殆盡。
從那以後,每一年,琳恩都會在森林裏重複著同樣的事,試圖尋找父親的遺骨,或是那個救命恩人的線索。
“能幫我約一下琳恩嗎?”
“遵命,我這就去安排。”
比爾恭敬地行了一禮。
羅萬目送他登上馬車,正準備轉身回去繼續他的挖掘大業。
就在這時——
“……真是的。”
他望向天邊那輪即將沉沒的殘陽,眉頭不自覺地鎖緊。
空氣中,一股熟悉的焦糊味夾雜著異常的熱浪,順著風鑽入鼻腔。
西方,黑色的濃煙如猙獰的巨獸般騰空而起,遮蔽了晚霞。
緊接著,西門附近傳來了刺耳且急促的警鍾聲,徹底撕裂了傍晚的寧靜。
“已經開始了嗎。”
西境森林,烈焰焚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