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黃沙迷途
字數:4438 加入書籤
烈日如同熔金的火盆,毫不留情地炙烤著無垠的戈壁。視線所及,唯有起伏的沙丘和嶙峋的怪石,在熱浪中扭曲變形,仿佛一片死寂的煉獄。風是幹的,裹挾著粗糙的沙礫,打在臉上生疼,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火燎般的灼熱感。
沈硯將最後一點清水,小心地滴入楚峰幹裂起皮的嘴唇。楚峰躺在簡陋的擔架上——由兩根粗樹枝和撕碎的衣袍綁成——臉色蠟黃,氣息微弱。寒月穀洞窟中硬接趙孟揚一指,加之舊傷未愈,又經連日逃亡,這位浩然劍派的執法長老已到了油盡燈枯的邊緣。
葉尋用一塊撕下的衣襟,沾了些許水,輕輕擦拭著楚峰滾燙的額頭。她的嘴唇也已幹裂,原本清亮的眸子蒙上了一層疲憊的陰影,肩頭的傷處雖然被沈硯處理過,但在缺醫少藥和惡劣環境下,依舊隱隱作痛。
水囊,徹底空了。
沈硯自己的嘴唇也裂開了血口,但他仿佛感覺不到,隻是眯著眼,望向這片仿佛沒有盡頭的黃色海洋。他的青布長衫早已破敗不堪,沾滿沙塵與暗褐色的血漬,唯有那雙眼睛,依舊保持著近乎冷酷的清明。
“再找不到水源,我們撐不過兩天。”他的聲音沙啞,像砂紙摩擦。
葉尋抬起頭,眼中是同樣的憂慮,但更多的是堅韌:“沈先生,我們方向對嗎?”
沈硯從懷中取出一個簡陋的、用樹枝和細線綁成的簡易羅盤,又抬頭望了望天空。白日靠太陽,夜晚靠星辰,這是他僅有的導航手段。弟弟沈瑜密信上隻說了“西北或可暫避”,範圍太大,他隻能憑借對輿圖的記憶和直覺,朝著遠離中原、遠離朝廷勢力直接控製的區域前進。
“大致沒錯。”他收起羅盤,目光投向遠方一道隱約的山脈輪廓,“按照商路記憶,穿過這片戈壁,應該能抵達邊境的第一個補給點,石河鎮。但以我們現在的速度……”他看了一眼擔架上的楚峰,沒有說下去。
沉默,如同沉重的巨石,壓在三人心頭。
休息了片刻,沈硯和葉尋再次抬起擔架,深一腳淺一腳地繼續前行。沙地鬆軟,每走一步都要耗費極大的力氣。楚峰的重量,環境的酷烈,缺水的折磨,無一不在透支著他們本就不多的體力。
黃昏時分,天色漸暗,氣溫開始驟降。戈壁的夜晚,寒冷刺骨。
他們找到一處背風的岩石凹陷,勉強棲身。沈硯將楚峰安置好,又檢查了葉尋肩頭的傷口,確認沒有惡化,才稍稍鬆了口氣。
“我去附近看看,能不能找到點耐旱的植物,或許能擠出些汁液。”沈硯站起身,聲音疲憊。
葉尋點點頭:“小心。”
沈硯的身影消失在暮色與怪石的陰影中。葉尋守在楚峰身邊,聽著他粗重而艱難的呼吸,心中一片冰涼。家仇未報,前路迷茫,同伴重傷……前所未有的無力感席卷了她。她下意識地摸了摸前麵,那裏原本懸掛玉佩的地方空空如也,隻留下一片冰冷的觸感。
就在這時,一陣極其輕微,卻不同於風聲的響動,傳入了她的耳中。那是沙礫被極其小心地踩壓的聲音!
“有人!”葉尋瞬間警覺,短刃已悄然滑入手中,她壓低聲音提醒昏迷中的楚峰,盡管知道他可能聽不見。
幾乎在同時,七八道黑影如同鬼魅般,從四周的岩石後閃出!他們身著與沙丘同色的粗布衣服,頭臉用布巾包裹,隻露出一雙雙在暮色中閃著貪婪與凶光的眼睛。他們手中拿著彎刀、骨朵等五花八門的兵器,動作迅捷而無聲,顯然極為適應這片荒漠環境。
是馬賊!或者說,是盤踞在這片戈壁上,靠劫掠落單旅人和小商隊為生的沙匪!
沒有廢話,甚至沒有警告,沙匪們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直接撲了上來!目標明確——他們那點可憐的行李,以及……葉尋這個年輕的女人。
葉尋嬌叱一聲,短刃劃出冷冽的弧光,迎向最先衝到的兩人。她身法靈動,招式精妙,但重傷未愈,體力不支,動作遠不如全盛時期迅捷,更要分心護住身後的楚峰。
“嗤啦!”
一名沙匪的彎刀劃破了她的袖口,帶出一道血痕。另一人則獰笑著,骨朵帶著惡風砸向她的麵門。
阿勉奮力格開骨朵,手臂被震得發麻,腳下踉蹌後退,眼看就要被逼入絕境。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一道青影如同鬼魅般從側後方切入戰團!是沈硯!
他沒有選擇硬拚,而是如同遊魚,精準地切入兩名沙匪之間的空隙。在彎刀及體的瞬間,他的身體以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扭曲、旋轉,仿佛完全沒有骨頭,巧妙地卸開了大部分劈砍的力道,同時指尖寒光一閃!
“呃啊!”
兩名沙匪同時慘叫出聲,一個手腕被一枚細小的銀針刺穿,彎刀脫手;另一個則膝蓋關節處被沈硯以巧勁踢中,噗通一聲跪倒在地。
沈硯的動作沒有絲毫停頓,他如同穿花蝴蝶,在沙匪的攻擊縫隙中遊走。他沒有磅礴的內力,沒有淩厲的殺招,隻有對時機、角度和力道的精準到極致的把握。每一次看似驚險的閃避,都蘊含著“卸力術”的精髓;每一次看似無力的觸碰,都瞄準了關節、穴位等薄弱之處。
他撿起地上掉落的一把彎刀,沒有用來劈砍,而是如同使用一根巨大的銀針,或點、或刺、或挑,專攻沙匪的手腕、腳踝、腋下。他的打法完全不符合任何江湖路數,詭異而有效,讓習慣了直來直往的沙匪們極為不適,陣腳大亂。
葉尋壓力驟減,精神一振,短刃攻勢再起,與沈硯形成了奇妙的配合。一個靈動詭譎,一個精準狠辣。
沙匪頭目見狀,眼中凶光更盛,咆哮著揮刀親自衝向看似最弱的沈硯。刀勢沉猛,帶著一股亡命之徒的狠厲。
沈硯眼神一凝,不閃不避,竟迎著刀鋒而上!在刀鋒即將臨體的刹那,他身體猛地一矮、一旋,如同泥鰍般貼著頭目持刀的手臂滑了進去,同時手中彎刀的刀柄,狠狠撞在頭目肋下的某處穴位上!
頭目隻覺得半邊身子一麻,一口氣沒提上來,刀勢瞬間潰散。沈硯趁機一個肘擊,重重砸在他的心窩!
“噗!”頭目噴出一口酸水,踉蹌後退,臉色煞白。
首領受創,剩下的沙匪頓時慌了神。再看沈硯那鬼魅般的身法和葉尋愈發淩厲的攻勢,他們終於意識到踢到了鐵板。
不知誰發了一聲喊,沙匪們扶起頭目,如同來時一樣迅速,倉皇地退入漸濃的夜色與亂石之中,消失不見。
戰鬥結束得快,卻耗盡了沈硯和葉尋最後的氣力。兩人背靠背癱坐在地,大口喘息,汗水浸濕了破舊的衣衫,混合著沙塵,粘膩而難受。
沈硯的肩膀添了一道新的刀傷,雖不深,但鮮血汩汩流出。他撕下布條,熟練地包紮起來,眉頭都沒皺一下。
葉尋看著他冷靜處理傷口的樣子,又看了看地上沙匪遺落的一柄彎刀和一個水囊,心中百感交集。剛才若不是沈硯那不合常理卻高效無比的打法,後果不堪設想。
“你…沒事吧?”她輕聲問。
“無妨。”沈硯包紮好傷口,拾起那個水囊,晃了晃,裏麵還有小半袋水。他又從一名被打倒的沙匪身上搜出了一些肉幹和火折子。
他將水囊遞給葉尋:“先喝一點,給楚兄也喂些。”
葉尋接過,沒有多喝,小心地先喂給昏迷的楚峰。
沈硯走到沙匪遺棄的幾匹矮瘦的駱駝旁,檢查了一下。這些駱駝雖然品相不佳,但無疑是這片死亡之海中最重要的財富。
他拍了拍其中一頭駱駝粗糙的皮毛,抬頭望向夜空。銀河璀璨,星鬥如棋,清晰地指引著方向。
“我們有代步的了,還有了些補給。”他的聲音依舊沙啞,卻透出一絲如釋重負,“休息一晚,明天天亮出發。”
葉尋順著他的目光望去,星空之下,大漠蒼涼而壯闊,前路依舊未知,但至少,他們從鬼門關前,又搶回了一點時間。
篝火燃起,驅散了些許寒意。沈硯坐在火邊,拿出弟弟的密信,再次細看。“西北或可暫避”……這“可避”之處,究竟在哪裏?這片看似荒蕪的土地之下,又埋藏著多少與靖淮王府、與寒月穀相關的秘密?
他收起紙條,目光重新變得堅定而深邃。
黃沙之下,必有暗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