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故人遺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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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老兵”客棧那間彌漫著土腥氣和淡淡黴味的通鋪,沈硯反手閂上門栓,動作輕緩,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急促。油燈如豆,昏黃的光暈在土牆上投下搖曳的陰影,將楚峰沉睡中依舊緊蹙的眉頭映照得愈發深刻。
    沈硯沒有立即去查看楚峰的傷勢,他背對著土炕,就著那點微光,從懷中緩緩取出了那枚暗紅色的腰牌。指尖拂過粗糙磨損的邊緣,停留在那模糊的、踏火麒麟的輪廓上,冰冷的觸感仿佛帶著曆史的寒意,直透骨髓。
    麒麟踏火…昔日王府的榮耀,如今隻剩下這鏽蝕的殘片,流落在這邊陲汙穢之地。它的主人是誰?是當年誓死護衛父親的忠勇之士,還是…這本身就是某個參與者不屑一顧丟棄的“戰利品”?
    一股混雜著悲痛、憤怒與冰冷殺意的情緒,在他胸中翻湧,幾乎要衝破那層常年冰封的平靜。但他隻是深深吸了一口氣,將這枚腰牌緊緊攥在手心,直到棱角硌得掌心生疼,才強迫自己鬆開。
    他走到炕邊,再次為楚峰診脈。內息依舊混亂,但比之前稍穩,銀針疏導起了一些作用。他取出從鬼市換來的藥材,開始熟練地研磨、配製。地脈紫芝的異香與七葉還魂草的苦澀氣味在空氣中彌漫開來,混合成一種奇異的、帶著生機的藥味。
    “咳咳…”楚峰在昏迷中發出一陣劇烈的咳嗽,嘴角溢出些許血沫。
    沈硯扶起他,將配好的藥汁小心喂下。藥汁似乎起了作用,楚峰的呼吸漸漸平穩下來,再次陷入沉睡。
    安置好楚峰,沈硯吹熄了油燈,讓房間徹底陷入黑暗。他盤膝坐在冰冷的土炕邊緣,耳廓微動,捕捉著窗外一切細微的聲響——風聲、遠處隱約的犬吠、以及…隔壁房間那若有若無的、幾乎與呼吸融為一體的綿長氣息。
    監視者,還在。
    他沒有動,如同老僧入定。腦海中卻飛速運轉,將那枚腰牌的每一個細節,與鬼市中聽到的隻言片語——“打聽西北的老故事”、“涉及京城貴人”——反複拚接、推演。
    這絕非巧合。靖淮王府的舊物出現在西北,有人在此打聽陳年舊事…這石河鎮,或者說這片西北地域,定然與當年的陰謀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父親當年…是否也曾將目光投向過這片看似荒涼的土地?
    直到後半夜,隔壁那道氣息終於消失了,或許是換崗,或許是暫時撤離。
    沈硯倏然睜開眼,眼底沒有一絲睡意,隻有冰封的銳利。他如同鬼魅般滑下土炕,來到窗邊,再次確認外麵無人監視後,輕輕推開一道縫隙,身形一縮,便融入了濃稠的夜色中。
    他沒有走遠,而是憑借著白日觀察的記憶,朝著鎮外那片亂葬崗的方向潛行。腰牌出現在鬼市,其來源最可能便是那裏。他需要找到更多線索,哪怕隻是一抔黃土下的印證。
    夜風更冷,卷著沙粒,打在臉上如同針紮。亂葬崗在鎮外三裏處的一片低窪地,月光下,一個個低矮的土包和散亂的白骨依稀可見,磷火在空氣中飄忽不定,如同冤魂的眼眸。
    沈硯屏住呼吸,目光如同探照燈般掃過這片死寂之地。他在尋找,尋找任何可能與那腰牌主人相關的痕跡——不同於尋常墳塋的土堆,或許殘留的兵器碎片,甚至…無名的碑石。
    他的腳步停在一座孤零零的、比其他墳塋稍顯“整齊”的土包前。這座墳沒有墓碑,但墳頭的土色與周圍略有不同,似乎被人動過,而且時間不會太久。墳旁,一截鏽蝕嚴重的、斷劍的劍尖,倔強地露出地麵。
    沈硯的心跳漏了一拍。他蹲下身,指尖拂過那斷劍的劍格,那裏,一個同樣模糊、但依稀可辨的踏火麒麟印記,刺痛了他的眼睛。
    是了,就是這裏。
    他沒有絲毫猶豫,雙手插入冰冷潮濕的泥土,開始挖掘。泥土下,除了碎骨和蟲蟻,他觸到了一個堅硬的、冰涼的物體——是一個密封的、巴掌大小的鐵盒!盒子表麵布滿鏽跡,但依舊沉重。
    他迅速將鐵盒取出,填平泥土,抹去痕跡,如同來時一樣,悄無聲息地退出了亂葬崗,回到了客棧房間。
    關緊房門,他甚至來不及點燈,就著從窗紙破洞透入的慘淡月光,用匕首小心地撬開了那鏽死的鐵盒。
    盒子裏沒有金銀珠寶,隻有一遝折疊整齊、卻已泛黃發脆的紙張,以及一枚造型古樸、非金非木的黑色令牌,令牌上刻著複雜的雲紋與星象圖。
    沈硯首先拿起那遝紙,展開。上麵是用早已幹涸發黑的血液書寫的字跡,潦草而急促,仿佛書寫者正處於極大的痛苦與緊迫之中:
    “王爺蒙冤,天日昭昭!吾等護衛不力,死不足惜…然真相不可湮滅!構陷王爺者,非止朝中佞臣,更有…(字跡被血汙模糊)…西北軍中,亦有知情者!持‘虎符’為證!虎符…在…”
    後麵的字跡被大片的血汙徹底覆蓋,無法辨認。落款處,隻有一個用力刻下的“叁”字,似乎是書寫者的編號。
    血書!靖淮王舊部留下的血書!
    沈硯握著紙張的手,因用力而微微顫抖。盡管早有預料,但親眼看到這血淚控訴,依舊讓他心如刀絞。父親…果然是被構陷的!而且,這陰謀竟也牽扯到了西北軍中!
    他的目光落在那枚黑色令牌上。這就是血書中提到的“虎符”?它並非調兵遣將的兵符,更像是一件信物。他翻過令牌,背麵刻著兩個古樸的小字——“鎮西”。
    鎮西侯!
    父親當年與鎮守西北的鎮西侯交情匪淺!這枚“虎符”,難道是兩人之間的信物?血書說西北軍中有知情者,持此物為證…難道鎮西侯,或者他的舊部,知道當年真相?
    無數的線索和疑問瞬間湧入腦海,如同亂麻,卻又隱隱指向同一個方向——西北的深處,埋藏著揭開靖淮王冤案的關鍵!
    他將血書和“虎符”令牌小心翼翼地貼身收好,那枚暗紅色的腰牌也重新放入懷中。這三件東西,此刻重**斤。
    他走到窗邊,望向外麵依舊漆黑的夜空,東方天際,已隱約透出一絲魚肚白。
    新的線索已經找到,前路的方向似乎清晰了一些,卻也更加凶險。西北軍中、鎮西侯舊部…這意味著,他們要麵對的,可能不僅僅是江湖仇殺,還有掌控邊軍的龐大軍政勢力。
    楚峰的傷,葉尋的身份,自己的血仇…所有的一切,都如同沉重的鎖鏈,纏繞著他,卻也賦予了他前所未有的決心。
    他回到炕邊,看著呼吸逐漸平穩的楚峰,眼神複雜。
    天,快亮了。
    他們在這石河鎮的“暫避”,恐怕要提前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