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虎符疑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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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烈風鏢局提供的廂房比客棧那通鋪好了太多,土炕寬大,被褥雖舊卻幹淨,窗明幾淨,隔絕了外麵大部分的風沙與喧囂。老錢大夫的醫術確實有獨到之處,加之沈硯帶來的珍貴藥材,楚峰的傷勢終於暫時穩定下來,雖然依舊昏迷,但氣息不再像之前那般遊絲般微弱,臉上也恢複了一絲極淡的血色。
    沈硯肩頭的傷也被重新仔細包紮過。他換上了郭烈讓人送來的一套半舊的灰色勁裝,雖然不合身,卻比之前那身破爛利落許多。他坐在炕沿,就著窗外透進的天光,再次仔細端詳著那枚從亂葬崗得來的黑色“虎符”令牌。
    令牌觸手冰涼,非金非木的材質在光線下呈現出一種暗啞的光澤。背麵的“鎮西”二字筆力遒勁,帶著一股沙場鐵血的氣息。這絕非凡物。血書中提到“西北軍中,亦有知情者,持‘虎符’為證”,這“虎符”顯然就是關鍵信物。但“鎮西”指的是鎮西侯本人,還是他麾下的某個特定的人或部隊?知情者…如今又在何處?
    他摩挲著令牌邊緣細微的磨損痕跡,思緒飛轉。父親靖淮王與鎮西侯當年皆以軍功封爵,一個在朝,一個在邊,彼此呼應,情誼匪淺。若父親被構陷,鎮西侯絕不可能毫無察覺,甚至…可能因此受到了牽連?郭烈昨日聽到“京城舊事”時那一瞬間的異樣,是否也與此有關?
    正沉思間,門外傳來沉重的腳步聲,以及郭烈那洪亮的嗓門:“沈兄弟,楚兄弟情況如何了?老錢那兩手鄉下把式還頂用吧?”
    話音未落,郭烈那魁梧的身影已出現在門口,他手裏還提著一個酒囊和兩個粗陶碗,一股濃烈的劣質酒氣隨之彌漫開來。
    沈硯不動聲色地將“虎符”令牌收回懷中,起身相迎:“有勞郭總鏢頭掛心,楚兄傷勢已暫時穩住,多虧了錢大夫和貴鏢局的傷藥。”
    “那就好!那就好!”郭烈顯得很高興,將酒囊和碗放在屋內唯一的破木桌上,大手一揮,“來來來,沈兄弟,陪老子喝兩碗!這鬼地方,也就這點馬尿還能解解悶!”
    他自顧自地倒了兩碗渾濁的烈酒,將其中一碗推到沈硯麵前,自己先仰頭灌了一大口,哈出一口帶著酒氣的白霧。
    沈硯酒量尋常,更不喜這種劣酒,但此刻不宜推辭。他端起碗,淺淺抿了一口,一股辛辣灼熱的感覺從喉嚨一直燒到胃裏。
    “郭總鏢頭,昨日多謝了。”沈硯放下酒碗,再次鄭重道謝。
    “嗐!舉手之勞!”郭烈滿不在乎地擺擺手,豹眼卻眯了起來,壓低了些聲音,“不過沈兄弟,你們惹上的麻煩,恐怕不小啊。昨天那幫人,身手路數,絕不是普通江湖門派,倒像是…軍中嚴格操練出來的死士。京城裏,能動用這種力量的,可沒幾家。”
    他看似醉眼朦朧,話語卻直指核心。
    沈硯心中微凜,知道郭烈是在進一步試探。他沉吟片刻,避實就虛:“總鏢頭目光如炬。對方勢大,我們也是被迫無奈,才遠走西北。”
    “西北…”郭烈咂摸著這個詞,又灌了一口酒,眼神有些飄忽,“這地方,看著荒涼,水可深著呢。十幾年前…嘿,那也是風雲際會,來來往往的‘大人物’可不少。”
    他似乎陷入了某種回憶,手指無意識地敲著桌麵。
    沈硯抓住機會,順勢問道:“哦?總鏢頭久居此地,想必見識廣博。不知可曾聽聞,十幾年前,京城是否有什麽…變故?或者,有什麽顯赫人物,曾與這西北之地,有過特別的關聯?”
    他沒有直接提靖淮王,而是用了更模糊的說法。
    郭烈敲擊桌麵的手指猛地一頓,醉意似乎瞬間清醒了三分,他抬眼看向沈硯,目光銳利如刀,仿佛要將他從裏到外剖開。
    廂房內的空氣仿佛凝滯了。
    片刻之後,郭烈忽然咧開嘴,露出一絲意味難明的笑容,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種近乎耳語的沙啞:
    “顯赫人物?關聯?嘿嘿…小子,你問對人了。”
    他身體前傾,濃烈的酒氣噴在沈硯臉上:“別的老子不敢說,但有一件事,這石河鎮上,知道當年細節的,恐怕沒幾個了…”
    他頓了頓,似乎在組織語言,又像是在權衡什麽,最終,仿佛下定了決心,一字一句道:
    “大概…就是十七八年前吧,沒錯,就是那會兒…朝廷裏是出了件大事,一位了不得的王爺…沒了。緊接著,沒過多久,咱們這西北的定海神針,那位戰功赫赫的鎮西侯爺,也突然…‘暴病’身亡了!”
    “暴病?”郭烈嗤笑一聲,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譏諷與悲涼,“騙鬼呢!侯爺身體壯得像頭駱駝,前幾日還在校場上演練兵馬,怎麽說沒就沒了?朝廷來的欽差驗的屍,說是‘舊傷複發,心力交瘁’…嘿,糊弄三歲娃娃呢!”
    他猛地一拍桌子,碗裏的酒液都濺了出來,聲音帶著壓抑不住的激動:“侯爺走後,他那些忠心耿耿的老部下,被打散的打散,調離的調離,沒過一兩年,就再也聽不到什麽聲音了…這西北邊軍,也差不多從那會兒起,慢慢就變了個味兒!”
    沈硯的心髒,隨著郭烈的話語,一點點沉下去,又一點點被冰冷的怒火填滿。
    時間對上了!父親靖淮王被斬,緊接著,與之交好的鎮西侯“暴斃”,舊部被清洗!這絕不是巧合!這是一場針對性的、斬草除根式的清洗!父親的冤案,果然牽扯極深,連遠在西北的鎮西侯都未能幸免!
    血書中提到的“西北軍中知情者”,恐怕就是鎮西侯的舊部!他們很可能掌握著某些關鍵證據,也因此遭到了清算!
    “那…侯爺的舊部,後來就…再也沒有消息了嗎?”沈硯強迫自己保持冷靜,追問道。
    郭烈深深看了他一眼,仰頭將碗中殘酒一飲而盡,重重將碗頓在桌上,發出“咚”的一聲悶響。
    “消息?死的死,散的散,剩下的…也早就心寒了,誰還敢冒頭?”他搖了搖頭,語氣帶著一種看透世事的滄桑,“不過…老子倒是聽說,當年侯爺身邊,有個姓韓的親兵隊正,好像僥幸躲過了一劫,後來…似乎隱姓埋名,在這西北地界某個地方落腳了。但也隻是聽說,是死是活,沒人知道。”
    韓姓隊正!
    沈硯眼中精光一閃!這無疑是一條極其重要的線索!
    他還想再問些什麽,郭烈卻已經搖搖晃晃地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醉醺醺地說道:“嗝…陳年往事了,說起來沒勁!沈兄弟,你們既然到了老哥我這地盤,就安心住著!至於打聽消息…慢慢來,不急,不急…”
    他打著酒嗝,腳步虛浮地朝外走去,走到門口,又似乎想起什麽,回頭含糊地說了一句:“這西北…風沙大,狼也多…走路看著點,別踩了不該踩的窩子…”
    說完,他晃著魁梧的身軀,消失在門外。
    沈硯站在原地,指尖冰涼。郭烈最後那句話,分明是意有所指的警告。
    他緩緩坐回炕沿,從懷中再次取出那枚“虎符”令牌。冰涼的觸感讓他紛亂的心緒稍稍平複。
    鎮西侯“暴斃”,舊部星散,韓姓隊正…所有的線索,都指向了西北軍中的知情者。而這枚“虎符”,就是找到他們,揭開當年部分真相的唯一鑰匙。
    前路依舊迷霧重重,但至少,方向已經明確。
    他看了一眼昏迷中的楚峰,又望向窗外。戈壁的夕陽將天地染成一片昏黃,烈風鏢局的旗幡在風中獵獵作響。
    這暫時的庇護所,恐怕也非久留之地。郭烈看似豪爽,實則心思縝密,他透露這些信息,是出於義憤,還是另有圖謀?
    沈硯握緊了令牌。
    無論如何,必須盡快找到那個韓姓隊正。在這之前,他們需要更多的信息,也需要…盡快恢複實力。
    夜色,再次降臨。而這西北邊陲的暗流,似乎比夜色更加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