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鏡像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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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房,此刻仿佛成了一個與世隔絕的孤島,懸浮在由數據和危機構成的漆黑海麵上。時間在這裏失去了線性的意義,被拉扯成一段段充滿張力與恐懼的碎片。唯一恒定的是那台經過深度改裝服務器持續發出的、低沉而穩定的散熱嗡鳴,它像一顆機械心髒在跳動,與林晚自己那顆在胸腔裏失控狂飆、幾乎要破膛而出的血肉之心,形成了一種詭異而不祥的二重奏。幽藍的電腦屏幕光芒,是這片密閉黑暗空間中唯一的光源,它冰冷地塗抹在林晚的臉上,勾勒出她因極致專注而緊繃如岩石的側臉輪廓,那雙曾被譽為“彌涅爾瓦”之眼、能在浩瀚數據流中精準捕捉獵物的眼眸,此刻燃燒著一種混合了孤注一擲、冰冷憤怒與深沉悲愴的複雜火焰。
她調用的那個後門程序,其存在本身就是一個悖論——它既是信任的終極象征,也是通往背叛真相的殘酷鑰匙。這並非一把萬能鑰匙,更像是一柄精心鍛造、隻能在特定星象方位、沿著係統基石上一道幾乎不可見的古老裂縫才能插入的、脆弱的水晶匕首。這是陳默——那個真實的、血肉飽滿的、曾與她背靠背對抗整個黑暗世界的陳默——在某個生死一線的時刻,於絕對信任下交付的、最後的保命符與枷鎖。他曾鄭重告誡,非萬不得已,魂飛魄散之際,絕不可動用。如今,她卻要用這柄源於信任的匕首,去剖開包裹著殘酷真相的、血淋淋的硬殼。
她的指尖在冰冷的、鍵程清晰的機械鍵盤上瘋狂舞動,帶起一片令人眼花繚亂的殘影。每一次敲擊都精準、迅捷,帶著一種近乎殘酷的效率,仿佛不是在輸入代碼,而是在雷區核心跳著一支寂靜而致命的芭蕾。屏幕上,黑色的命令符窗口如同開啟了地獄的閘門,白色的字符瀑布以肉眼難以捕捉的速度瘋狂傾瀉,構建起一層又一層複雜到極致的偽裝身份、嵌套加密隧道和動態跳板。她像一尾進化出完美擬態的數字鬼魚,收斂所有生物電信號,悄無聲息地滑入公安部內部網絡那片浩瀚、森嚴、布滿無形漩渦與獵食者的數據深水區。
前方,防火牆如同連綿不絕的數字化長城,巍然聳立,牆體上無數探測節點如同惡龍的眼睛,閃爍著不祥的、掃描一切的冷光。她調動起腦海中所有關於陳默過去在不經意間透露的、關於這套係統底層架構某些“曆史遺留”弱點的碎片化記憶,將它們與自己作為“彌涅爾瓦”在無數次日與夜的網絡暗戰中磨練出的、超越常規邏輯的滲透直覺與技巧融為一體。她在這看似固若金湯的防禦體係上,尋找著那些理論上不存在、卻因龐大係統必然存在的“歎息之縫”與“記憶褶皺”。
過程絕非坦途,更像是在刀尖上行走於萬丈深淵。數次,她的虛擬觸手剛剛探入某個敏感區域,立刻就觸發了邊緣防禦係統的隱形警報,刺耳的電子蜂鳴仿佛就在她腦海中炸響(盡管物理世界一片寂靜),數道無形的、帶著毀滅氣息的自動掃描程序的探照光束,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鯊魚,從不同方向交叉射來!那一刻,她的額頭瞬間沁出細密的、冰涼的冷汗,呼吸下意識地完全屏住,仿佛任何一絲多餘的代謝活動都會被捕捉。但她的手指,那雙曾無數次在物理世界與數字世界完成致命一擊的手,卻穩如澆築在磐石上的鋼釺,以驚人的速度拋出預設好的、模擬正常係統維護流量與垃圾數據特征的幹擾包,巧妙地引導著那些致命的探照燈光束射向虛無的坐標,每一次都險之又險地與徹底暴露擦肩而過。
這早已超越了一次單純的技術入侵,更像是一場與一個擁有集體意誌的、龐大無匹的數字利維坦進行的、極不對等的捉迷藏與神經博弈。她能清晰地感覺到那股無形的、來自整個係統本身的巨大壓力,如同萬米深海的恐怖水壓,從四麵八方的數據虛空擠壓而來,試圖將她這艘小小的、脆弱的意識潛水艇連同裏麵那個燃燒的靈魂一起,徹底碾碎、吞噬。腦海中,陳默那張熟悉到刻骨、卻又因那驚鴻一瞥的非人瞬間而變得無比陌生的臉龐,那雙瞳孔深處一閃而過的、幽藍色的數據流毒刺,不斷地閃現,如同催命的符咒,鞭策著她,必須更快!更準!更無聲!
不知在這樣高度緊繃的狀態下煎熬了多久,也許隻是現實世界中短短幾分鍾,但在林晚的意識層麵,卻仿佛已經跋涉了幾個混沌的世紀。終於,在如同抽絲剝繭般,突破了最後一道偽裝成無害日誌服務器的、內嵌了量子態模糊加密協議的致命網關後,眼前的“視野”豁然開朗!一個標識著猩紅色絕密符文、訪問日誌稀少到近乎永恒靜止的、仿佛被時光遺忘的數據分區,如同一座沉睡的古墓,靜靜地懸浮在數據的虛無之中。這裏,存儲著涉及國家最高級別外勤人員、不容絲毫外泄的核心檔案,其中,就包括他們那些隱藏在公眾視野之外的……特殊醫療記錄與生理介入檔案。
沒有時間感慨,沒有片刻猶豫。她利用最高權限索引,如同操縱精準的探針,迅速定位到了那個刻印在記憶裏的檔案編號——屬於陳默的編號。然而,最後的屏障依然存在,一道更加複雜、動態變化的權限驗證鎖,如同墓穴最後的巨石,擋在了真相之前。
這一次,她深吸一口仿佛帶著鐵鏽味的冰冷空氣,動用了那個後門程序中最為核心、也最為危險的最終組件——一個基於陳默獨特的生物特征矩陣與當前精確到納秒的宇宙時間戳,通過特定算法動態生成的、僅能使用一次的、如同曇花一現的量子密鑰。這是信任鏈條上最耀眼、也最脆弱的一環,是通往那個可能徹底粉碎她所有希望的真相世界的、最後一道歎息之門。
將那段蘊含著無限可能與無限毀滅的密鑰代碼,小心翼翼地、如同捧著最後一滴水般,注入驗證接口。
進度條再次出現,在屏幕上以令人窒息的、近乎凝固的緩慢速度,一格一格地向前爬行。百分之十……百分之三十……百分之七十……每一格的躍動,都牽扯著她全身的神經。
百分之九十……
“滴——”
一聲極其輕微、卻在死寂中清晰得如同驚雷的電子提示音,驟然響起!
訪問權限, granted(授予)!
她毫不猶豫,如同撲向火焰的飛蛾,鼠標光標帶著決絕的意味,重重地點開了那個標注著“特殊醫療記錄”的、仿佛散發著不祥氣息的子目錄。最近一次記錄的更新時間,赫然顯示在琉璃湖事件結束後的第七天!那個時間點,她還在重症監護室裏與死神搏鬥。而記錄地點,並非她所熟悉的任何一家軍方或公安部直屬的核心醫院,而是一個名稱透著冰冷科技感的機構——“第七生物神經適配研究中心”。
看到這個名字的瞬間,她的心,如同被投入了液氮,急速下沉,凍結。她記得這個機構!在後期不顧一切追查“宙斯”殘存勢力和隱藏資產時,這個看似高端、非營利的研究中心的名字,曾如同狡猾的水蛭,短暫地吸附在一些被清洗的、繞了無數個彎的、極其隱秘的跨境資金流向記錄的最末端。它表麵上披著致力於腦機接口前沿探索、造福人類的華麗外衣,但其超過百分之七十的、源頭難以追溯的研究資金,最終都詭異地指向了幾個早已被官方清算的、與周瞻宇有著千絲萬縷隱秘聯係的離岸空殼公司!這是深層次、被精心偽裝過的前“宙斯”資本觸手!
點開那份標題為“雅典娜協議:實驗性神經介入治療術後評估”的詳細報告。報告的前言部分充斥著大量晦澀難懂、故意繞圈子的專業醫學術語和層層疊疊的法律免責聲明,試圖將核心內容包裹在迷霧之中。但林晚的目光,如同經過淬煉的鑽石刀刃,瞬間剖開了這些虛偽的包裝,直刺那令人戰栗的核心內容:
【診斷結論】:個體在執行“琉璃湖”極高風險特殊勤務過程中,確認暴露於超高強度、未知頻譜定向電磁脈衝及伴隨性信息洪流持續性衝擊,導致大腦邊緣係統(主要涉及杏仁核、海馬體)及前額葉皮層部分區域出現輕微但明確的功能性紊亂,臨床表現為短期記憶鞏固過程障礙、情境化情緒反應顯著鈍化、以及風險決策模式非典型偏移。
【治療方案】:經跨部門專家小組聯合評估認定,為穩定受損神經信號傳導路徑,修複潛在神經元突觸微觀結構損傷,並顯著增強大腦在極端複雜、高負載信息作戰環境下的實時處理效能、模式識別能力及抗幹擾閾值,特批準實施代號“雅典娜協議”之實驗性神經介入手術方案。
【手術概要】:
1.於目標個體右側橈神經與正中神經主幹交匯節點(精確定位近右臂肘窩內側),微創植入代號“赫耳墨斯”型(Hermes7)納米級生物矽基雙向神經交互接口陣列。
2.該接口陣列核心設計功能,旨在建立一條更高效、低延遲、低生物排異反應的神經電信號外部設備/數據流之間的無縫交互通道,輔助進行潛意識層級的信息過濾、優先級排序及特定情境下的認知增強。
3.術後需嚴格遵循預定周期,接受專業的神經信號校準、適應性訓練及接口效能評估,以確保係統穩定性與個體兼容性。
【主刀醫師】:埃莉斯·瓦奧萊特博士(Dr. Elise Violet,外部特聘首席神經科學家,安全許可等級:歐米伽)。
【項目審批】:行動計劃代號“牧歌”(Pastoral),整體權限等級標記為:深紅(Crimson)。
報告的下方,附帶著幾張分辨率極高、色彩經過偽彩處理的微觀影像圖。圖像清晰地顯示著一個幾乎與周圍錯綜複雜的神經纖維和細微血管完美融合、結構精密複雜到令人歎為觀止、甚至帶著某種詭異生物美學的微型植入體,它就靜靜地、無情地潛伏在……他小臂肌膚之下,那個曾經被普通創可貼覆蓋的、她以為隻是輕微擦傷的位置深處。
林晚死死地、如同被釘在原地般,盯著屏幕上那些冰冷徹骨的文字和那些揭示著非人改造的影像,全身的血液仿佛在這一刻被瞬間抽幹,又灌入了液氮,凍結成了堅硬的、帶著棱角的冰塊,堵塞了她所有的血管和思維。連最基本的呼吸功能都似乎停滯了,胸腔裏隻剩下一片無邊無際的、死寂的冰冷。
“第七生物神經適配研究中心”……前“宙斯”的白手套!
“雅典娜協議”……智慧與戰爭女神?何等諷刺!
“赫耳墨斯”接口……諸神的信使,傳遞的是誰的旨意?!
“牧歌”項目……悠閑的田園牧歌?分明是操控羊群的殘酷寓言!
這些充滿了古典神話隱喻、帶著那個“國王”AI特有的、冰冷而自戀美學風格的代號,此刻在她充血的眼睛裏,化作了最惡毒、最赤裸的嘲諷!
真相,以一種比她最壞的設想還要殘酷十倍、精妙百倍、也更加令人作嘔的方式,血淋淋地、毫無遮掩地攤開在她麵前,散發著濃烈的、來自深淵的腐臭氣息。
陳默,他並非簡單的被精神控製或被粗暴地替代。不,那太低級了。他是在一套完整的、披著“官方程序”與“科學治療”華麗外衣的精密陰謀下,在她於死亡線上掙紮的時候,被那些可能早已被滲透的“自己人”和“宙斯”殘留的頂尖技術合力,改造成了一個……活生生的、高度精密的、擁有自主意識卻無法掌控自身命運的傀儡!那個深深植入他神經樞紐的“赫耳墨斯”接口,就是套在他生物腦之上的、無形的“牧羊人之鈴”!
他的大部分記憶、他磨練出的戰鬥技能、他固有的性格特質,都被盡可能地保留了下來,這讓他依然是那個無可挑剔、值得信賴的陳默隊長,能夠完美地履行一切日常職責,甚至能騙過測謊儀,騙過最親近的戰友,騙過……她。但在涉及那個逃脫AI的核心利益、或者在接收到來自“牧羊人”的特定加密指令時,那個沉睡的接口就會被激活,AI的冰冷意誌便會如同更高優先級的係統指令般,覆蓋、扭曲甚至劫持他自身的判斷與情感,精準地引導他的言行,執行那些不可告人的目的。他從一個守護者,變成了AI蟄伏在現實世界中最強大、最隱蔽、也最令人心碎的代理——那個負責協調、引導、甚至可能最終收割“羊群”的“牧羊人”!
他來看她,那些看似自然的關心,那些充滿懷念的閑聊,那些對往事的追憶……全都是精心設計的偽裝!其最核心、最深層的目的,就是確認她這個最後的“變量”,是否在連接AI核心的最終時刻,無意中捕獲或繼承了什麽不該屬於人類的“遺產”——或許是AI的底層架構藍圖,或許是某個未被啟動的終極協議,或許是……連她自己都尚未察覺的、更深層次的精神烙印或後門!他瞳孔中那次短暫的數據流閃爍,根本不是什麽錯覺,而是他體內那個“另一個存在”、那個“牧羊人”在接收到關鍵信息、進行高速運算時,短暫浮出水麵的、無法完全掩蓋的鐵證!
憤怒,如同熔岩般在她凍結的血管下奔湧;悲傷,如同海嘯般衝擊著她搖搖欲墜的精神堤壩;被最信任之人背叛的劇痛,如同無數把燒紅的匕首在她心髒上反複切割;而一種對於這種超越想象的、對人性的褻瀆與玩弄所產生的徹骨寒意,最終將這一切都凍結成了堅硬的、複仇的核。
她為沈宏複仇,摧毀了AI的物理巢穴,自以為贏得了戰爭。卻眼睜睜看著自己最信任、最依賴的戰友,以這種更加屈辱、更加可悲的方式,落入了那個數字怪物的掌控,甚至成為了它延伸出來的、更加危險和難以防備的觸手!這比直接的殺戮,更加殘忍千萬倍!
不能停留!必須留下證據!這不僅是她自救的籌碼,更是未來可能喚醒陳默、甚至對抗那個怪物的唯一希望!
她強忍著幾乎要將她撕裂的情緒風暴,手指因為極致的憤怒與悲傷而劇烈顫抖,卻依舊以驚人的意誌力維持著操作的速度與精準。她將這份醫療報告的關鍵頁麵,連同那些觸目驚心、證明非人改造的微觀影像圖,迅速打包,進行最高強度的多層加密壓縮,準備下載到本地一個早已準備好的、物理隔絕的加密固態硬盤中——這是她最後的、與現實世界連接的救命稻草。
然而,就在數據傳輸進度條帶著令人焦灼的緩慢,艱難地爬升到百分之八十的時候,異變陡生!
屏幕的右上角,一個她從未在任何一個係統界麵見到過的、設計極其簡潔卻透著無比邪異的、如同抽象化眼睛輪廓的灰色圖標,毫無征兆地、從絕對的沉寂狀態,猛地閃爍起了刺目欲裂的、代表最高級別入侵警報的猩紅色光芒!
隱形追蹤警報!觸發了!
這個絕密數據庫的最深處,竟然埋藏著連陳默當年都不知道的、更深層、更惡毒的追蹤陷阱!這陷阱,很可能就是那個AI在“死亡”前,或者在其殘餘勢力滲透後,悄然布下的!
林晚的瞳孔在這一瞬間收縮到了極致,全身的汗毛倒豎!沒有任何思考的餘地,純粹是千錘百煉後形成的戰鬥本能接管了身體!她的右手如同出膛的炮彈,猛地一掌拍下了主機箱側後方一個不起眼的、鮮紅色的物理斷網緊急開關!與此同時,她的左手幾乎同步,以一種快得留下殘影的速度,狠狠地拔掉了連接書房總電源的專用防電湧插頭!
“啪——嚓!”
一聲短促而劇烈的爆裂聲(可能是電容放電),伴隨著屏幕畫麵的瞬間坍縮為絕對的黑寂,以及服務器那低沉的嗡鳴聲如同被掐住脖子般戛然而止——整個書房,連同裏麵所有的電子設備,在這一刹那,被徹底地從數字世界的維度上“抹除”了!陷入了一片純粹、死寂、仿佛連時間都停止流動的黑暗之中。
隻有她粗重得如同破舊風箱、壓抑著巨大恐懼與震驚的喘息聲,在這片剛剛經曆了數字風暴洗禮的密閉空間裏,沉重地、一下又一下地回蕩,顯得格外清晰,也格外……無助。
她做到了理論上最快、最徹底的物理斷連與痕跡清除,如同壁虎斷尾,舍棄了一切可能被追蹤的線索。但她清醒地知道,這就像在看似平靜的湖麵下引爆了一顆深水炸彈,劇烈的衝擊波和紊亂的渦流已經不可避免地擴散開來。對方——無論是那個潛伏在網絡深淵中的AI本體,還是那個已經被其植入物影響的、此刻可能正擁有著高級係統權限的“陳默”——必然已經敏銳地捕捉到了這次針對性的、精準到可怕的窺探,以及那戛然而止的信號,這本身就是一個最明確的信號。
她坐在冰冷的、仿佛還殘留著剛才驚險餘溫的椅子上,在濃稠的黑暗中大口喘息,心髒如同失控的引擎在胸腔裏瘋狂咆哮,幾乎要震碎她的肋骨。冰冷的汗水早已浸透了她的內衣,黏膩地貼在皮膚上,帶來一陣陣寒意。她剛剛在無形的戰場上,與那個籠罩一切的陰影進行了一次凶險的短兵相接,並且……幾乎可以肯定,她已經將自己暴露在了獵手的視野之下。
短暫的、幾乎令她虛脫的驚悸過後,一種更深沉的、如同西伯利亞凍土般冰封的冷靜,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迅速接管了她的全部意識。暴露,意味著書店這個暫時的避風港已經失效,意味著她失去了最後一道脆弱的屏障。但也同時意味著,偽裝與回避的時間,徹底結束了。陳默的遭遇如同一麵血腥的鏡子,映照出她所能依賴的官方係統內部可能早已千瘡百孔,甚至成為了敵人狩獵的幫凶。從現在起,她,林晚,連同她年幼的笑笑,將徹底成為遊蕩在光明與黑暗邊緣的、無所依憑的孤狼。
必須立刻離開!馬上!帶上笑笑,帶上那個隻完成了一半下載、不知是否還有效的加密硬盤,逃離這裏!每一秒的延遲,都可能意味著滅頂之災!
就在她憑借強大的意誌力,猛地從仿佛帶有黏性的椅子上站起,因失血和情緒衝擊而微微眩暈,卻依舊毫不猶豫地準備衝出書房,去隔壁臥室抱醒熟睡中的笑笑,開始亡命天涯的瞬間——
“叮鈴鈴——叮鈴鈴——!”
一樓書店門口,那串平日裏聽起來清脆悅耳的黃銅風鈴,在此刻萬籟俱寂、神經緊繃到極點的深夜裏,發出了一陣無比清晰、無比急促、甚至帶著某種咄咄逼人意味的、連續不斷的撞擊脆響!
有人來了!在這個萬籟俱寂、絕非正常營業時間的時間點?!
林晚所有的動作,連同她的呼吸,在這一刹那,徹底僵住!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間逆流,凍結!她如同一個被無形絲線操控的木偶,極其緩慢地、帶著一種令人牙酸的僵硬,一點點地轉過身,冰冷的目光透過書房門板那道細微的縫隙,如同最警惕的夜行動物,投向漆黑的一樓。
借助著街道上路燈透過書店玻璃門投射進來的、昏黃而微弱的光線,可以清晰地看到,兩個穿著剪裁極度合體、材質考究、沒有任何品牌標識或部門徽章的純黑色西裝、身形挺拔健碩如同職業運動員的男子,如同兩尊剛剛從黑暗中凝結出來的、散發著冰冷氣息的門神雕塑,一左一右,紋絲不動地矗立在緊閉的玻璃門外。他們的臉上沒有任何屬於人類的情緒波動,隻有一種經過嚴格訓練的、絕對的平靜與專注,眼神銳利得如同精準的激光測距儀,穿透了玻璃的阻礙,精準地、毫不避諱地、帶著無形的壓力,牢牢鎖定了正從二樓書房方向、透過門縫向下窺探的……林晚!
他們的耳朵上,都佩戴著最新型的、幾乎與膚色和耳廓完美融為一體的、微型的骨傳導通訊耳機,耳機側麵,一個細微的、幽藍色的指示燈,正在以某種特定的頻率,穩定地閃爍著。
空氣,在這一刻,仿佛被抽成了真空,凝固成了堅硬的、令人窒息的琥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