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9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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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7年的北風,裹挾著塞外的塵沙,掠過金陵城高低錯落的屋脊。自西安那場風波結束後,少東家便將他召回了這金陵權力中樞。李宇軒靜立於軍委會大樓冰冷的露台,肩章上三顆將星在晦暗天光下泛著金屬的寒意——這份陸軍一級上將的殊榮,既是對他數十載追隨的酬庸,也無聲訴說著西安那個雪夜過後,彌漫在高層之間難以消散的猜忌與血腥。指間剛收到的電文還帶著機要室的油墨氣息,字裏行間是延安的動向:中共中央已遷駐那座陝北古城,一份《為號召和平停止內戰通電》,語調意外緩和,卻像一枚投入死水的石子,在這六朝古都的深宅大院中漾開漣漪。
“景公,先生在書房。”侍衛長的低語打斷了他的沉思。李宇軒轉身,軍靴踏過凝霜的石階,發出叩擊人心的脆響。長廊兩側,巨幅軍事地圖上,代表日軍增兵方向的藍色箭頭已密布華北,如蟻群啃噬著疆土。書房內,“先生”正俯身於沙盤之前,指尖劃過綏遠一帶:“延安那邊的調門軟下來了,五項要求,四項保證…這次倒像是拿出了幾分誠意。”他並未回頭,聲音裏帶著慣有的審慎與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西北那邊,現在楊虎城雖已不足為慮,但他的舊部人心未定,那個孩子,你要看住了。”
李宇軒微微垂首。12月30日西安的槍聲仿佛仍在耳畔回響,他親自下令處決西北軍將領的那個夜晚,白雪地被滾燙的血染成刺目的紅。
二月的金陵,空氣中流動著乍暖還寒的曖昧。國民黨五屆三中全會在森嚴戒備中召開。李宇軒作為軍委會核心成員列席,冷眼看著台下各方勢力在“停止內戰、一致抗日”的呼聲下各懷心思。中共的通電如同投入湖麵的石子,讓原本看似鐵板一塊的決策層暗流湧動。散會時,一位麵容精悍的下屬湊近,低聲道:“景公,先生屬意由你來統籌華北防務,日本人在青島的演習,規模空前,怕是宴無好宴。”
李宇軒默然頷首,目光卻已投向地圖上方那片廣袤而危急的區域。他心知肚明,這短暫的和平不過是風暴來臨前虛假的寧靜。回到司令部,最新情報已置於案頭:日艦二十餘艘陳兵青島外海,演習規模為近年之最。他鋪開華北軍用地圖,紅鉛筆重重圈畫出天津、北平外圍的日軍駐地——那裏,即將成為烈焰最先燃起的地方。
三月的風帶來些許暖意,卻吹不散華北上空濃重的硝煙味。當中共中央內部批判某些路線的消息輾轉傳來時,李宇軒正在部署綏遠防線。偽蒙軍在商都增兵的情報接踵而至,他毫不猶豫調遣兩個精銳師馳援邊境,下達的電令隻有斬釘截鐵的八個字:“寸土不讓,死戰到底。”深夜獨處時,他偶爾會想起多年前在溪口的歲月,那時“先生”還隻是位雄心勃勃的追隨者,他自己也不過是個侍立一旁的少年書童。誰曾想,三十餘年風雲跌宕,他會手握重兵,立於這決定國運的十字路口。
四月的燕京,草木初萌,春意卻被津郊、平郊不絕於耳的槍炮演習聲擊碎。中共《告全黨同誌書》的傳單,通過各種隱秘渠道,甚至流傳到了前線戰壕。“為抗日而鬥爭”的呼聲,如同星火,點燃了將士們壓抑已久的血性。李宇軒親赴華北視察時,目睹士兵們在泥濘工事中傳閱那些粗糙的紙張,眼中不再是麻木與茫然,而是與敵偕亡的決絕。他對部隊訓話時,刻意借用了傳單上的語句:“國家興亡,匹夫有責!倭寇欲奪我山河,需先踏過我輩屍骨!”
台下應聲如雷,那一刻,他清晰地感受到,無論信仰與立場如何歧異,在山河破碎之際,流淌在每個炎黃子孫血脈中的不屈與剛烈,並無不同。
五月的那邊人召開了全國代表會議,一份由古月所作的長篇報告副本,通過秘密渠道送到了李宇軒的案頭。他挑燈夜讀,不得不承認,那份關於建立抗日民族統一戰線的詳盡闡述,確實切中了時局的關鍵。而此刻的察北前線,偽蒙軍的進攻日趨瘋狂,守軍傷亡日增。他向金陵急電請求增援,回複卻僅是“攘外必先安內”的模糊暗示。李宇軒將電文攥緊,最終揉成一團,擲於地上——他明白,高層對那邊的忌憚仍未消除,可如此內耗下去,華北危矣。
六月,盧溝橋成了所有目光匯聚的焦點。日軍的夜間演習愈演愈烈,荷槍實彈的士兵在橋頭反複挑釁,與華夏守軍對峙的距離近得能看清對方眉宇間的殺氣,空氣緊張得仿佛隨時會炸裂。李宇軒接到報告時,正在主持軍事會議,他手中的指揮棒重重落在盧溝橋的位置,語氣沉凝:“火藥桶的引信就在這裏。嚴令守軍,提高警惕,敵若犯我,堅決回擊!”
他調派的援軍尚在途中,七月七日的深夜,盧溝橋的炮聲便轟然撕裂了寂靜。日軍以一名士兵失蹤為荒唐借口,悍然猛攻宛平城。守軍將領率部浴血抵抗,“盧溝橋即為爾等之墳墓”的怒吼,伴隨著槍炮聲傳遍華夏。
消息傳來時,李宇軒正陪同“先生”出席一場晚宴。淒厲的防空警報驟然劃破金陵夜空,宴會廳內瞬間陷入混亂。“先生”麵色鐵青,當即終止宴席,直奔軍委會地下作戰室。
“命令第五軍,全線動員,死守華北!”“先生”的聲音壓抑著雷霆之怒,“景行,你即刻北上,接管前線指揮!”
李宇軒肅立領命,轉身之際,餘光瞥見過道牆壁上的日曆——1937年7月8日。他大步邁出作戰室,門外夜色如墨,金陵城的燈火在隱約的警報聲中不安地閃爍。身後傳來“先生”最後的囑托,低沉而沉重:“守住華北,就是守住半壁江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