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45章暗湧東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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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中的台北碼頭,鹹腥的海風裹挾著雨絲,鑽進衣領。林默涵緊了緊手中的黑傘,傘骨被他握得發燙。陳明月攙著蘇曼卿站在他身側,三人影子被碼頭昏黃的路燈拉得細長,像三根紮在泥濘裏的釘子。
    “船在三號泊位。”蘇曼卿的聲音沙啞得像被砂紙磨過,她盯著遠處那艘偽裝成貨輪的“海鷗號”,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唐詩三百首》的書脊——書裏的鑰匙已經取下,此刻正貼著她的胸口,硌得生疼。
    林默涵點頭,目光掃過碼頭。雨幕中,幾個穿雨衣的工人正往卡車上搬貨箱,其中一個男人蹲在地上係鞋帶,帽簷壓得很低,卻遮不住他後頸處那道蜈蚣似的疤痕——是軍情局的便衣。
    “東側第三個貨箱後麵,有兩個人。”陳明月忽然開口,聲音輕得像歎息。她假裝整理旗袍下擺,指尖在林默涵手背上劃過,留下一道冰涼的濕痕——這是他們約定的暗號:兩人,持槍,右側包抄。
    林默涵的心猛地一沉。他裝作不經意地咳嗽兩聲,將傘往陳明月那邊偏了偏,傘沿的雨水順著傘骨流下來,在地上濺開一朵水花。水花濺起的瞬間,他看見蘇曼卿的瞳孔縮了一下——她發現了。
    “走。”林默涵低聲說,轉身往左側的貨堆走去。
    三人剛繞到貨堆後麵,就聽見身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林默涵猛地轉身,傘尖撞在一個男人的胸口——是那個係鞋帶的便衣。男人悶哼一聲,手伸向腰間,林默涵的傘骨已經戳向他的手腕,傘尖的金屬尖刺劃破他的雨衣,在他手背上留下一道血痕。
    “找死!”男人怒吼著拔槍,林默涵的膝蓋已經頂在他的小腹上。男人踉蹌著撞向貨箱,槍掉在地上。陳明月撿起槍,對準他的太陽穴:“別動。”
    蘇曼卿蹲下身,從男人的雨衣內袋裏掏出個對講機,裏麵傳來沙沙的電流聲:“老三,目標進了貨堆,收到回複……”
    蘇曼卿按住對講機的通話鍵,壓著嗓子學男人的聲音:“收到,目標往碼頭東側跑了。”
    對講機那邊沉默了兩秒:“繼續跟蹤,別跟丟了。”
    蘇曼卿鬆開按鍵,對林默涵點頭:“走。”
    三人繞過貨堆,往三號泊位跑去。“海鷗號”的船舷上掛著軟梯,一個穿水手服的男人正站在梯子底下等他們——是接應的同誌阿海。
    “快!”阿海的聲音壓得很低,他接過林默涵手中的傘,往碼頭東側扔了過去。傘在雨中劃出一道弧線,落在一個貨箱後麵。
    幾乎同時,幾個穿雨衣的男人從貨箱後麵衝出來,對著傘落下的地方開了幾槍。子彈打在貨箱上,濺起一片木屑。
    “快上船!”阿海拽著蘇曼卿爬上軟梯,陳明月緊隨其後。林默涵剛要往上爬,忽然聽見身後傳來一聲槍響。
    他猛地回頭,看見那個被陳明月用槍指著的便衣正從地上爬起來,手裏舉著槍。林默涵的身體比腦子更快,他撲過去抓住陳明月的手腕,將她往船上推了一把。子彈擦過他的後背,火辣辣地疼。
    “維哥!”陳明月尖叫著抓住他的胳膊。
    “我沒事。”林默涵咬著牙爬上軟梯,後背的傷口滲出血,浸濕了襯衫。
    阿海砍斷軟梯的繩子,軟梯掉進海裏。“海鷗號”緩緩離岸,雨幕中,碼頭上的便衣們舉著槍,卻不敢開槍——他們怕誤傷自己人。
    林默涵趴在船舷上,看著漸漸遠去的碼頭。雨絲打在他的臉上,混著血水流進嘴角,鹹腥中帶著一絲鐵鏽味。他摸了摸後背的傷口,手指上沾著血,卻笑了。
    “傻笑什麽?”陳明月的聲音帶著哭腔,她從包裏掏出塊帕子,按在他的傷口上。
    “我在笑魏正宏。”林默涵抓住她的手,“他以為我們是來偷‘雷霆計劃’的,卻不知道,我們真正的目標是蘇曼卿。”
    蘇曼卿蹲在他身邊,從《唐詩三百首》裏抽出張照片——是張啟明和國防部官員的合影,照片背麵寫著一行小字:“蘇曼卿,1948年於南京。”
    “這是老漁夫留給我的。”蘇曼卿的聲音很輕,“他說,魏正宏最怕的不是‘雷霆計劃’泄露,而是這張照片。”
    林默涵接過照片,指尖撫過照片上蘇曼卿年輕的臉。那時的她穿著旗袍,站在櫻花樹下笑,眼裏盛著整個春天。
    “為什麽?”陳明月問。
    蘇曼卿看著遠處的海岸線,眼神飄忽:“因為,我和魏正宏曾經是……朋友。”
    船艙裏,阿海正在給林默涵包紮傷口。陳明月端來碗薑茶,遞給蘇曼卿:“喝點暖暖身子。”
    蘇曼卿接過碗,手指在碗沿上輕輕摩挲:“1948年,我在南京讀書,認識了魏正宏。他是國防部的年輕軍官,我……是地下黨。”
    她的聲音很輕,卻像一塊石頭砸進那平靜的湖麵。
    “我們相愛了。”她笑了笑,眼裏帶著淚光,“但他不知道我的身份。直到有一天,他抓到了我的同誌,當著我的麵槍斃了他。”
    陳明月的手頓了頓,茶水濺出來,燙紅了她的手指。
    “我殺了魏正宏的副官,逃到了香港。”蘇曼卿喝了一口薑茶,熱氣模糊了她的臉,“我以為他早就忘了我,卻沒想到,他把我抓到了台灣。”
    林默涵看著她,忽然明白了什麽:“所以,他沒有殺你?”
    “他想讓我投降。”蘇曼卿放下碗,從口袋裏掏出個紙包——是她在監獄裏藏起來的,裏麵是半塊桂花糕,“但他不知道,我早就不是當年的蘇曼卿了。”
    陳明月接過桂花糕,指尖碰到她的手——她的手很涼,卻在微微發抖。
    “老漁夫說,你會來救我。”蘇曼卿看著林默涵,“他說,你是個值得信任的人。”
    林默涵摸出懷表,表蓋內側的“革命必勝”四個字已經被磨得發亮:“老漁夫呢?”
    蘇曼卿的眼淚終於掉下來:“他死了。魏正宏把他關在台北監獄的地窖裏,折磨了他三個月。”
    船艙裏陷入沉默,隻有海浪拍打船舷的聲音。
    “‘雷霆計劃’的原件,其實不在魏正宏手裏。”蘇曼卿忽然說,“在國防部的保險櫃裏。”
    林默涵猛地抬頭:“你怎麽知道?”
    “魏正宏告訴我的。”蘇曼卿的聲音很輕,“他想讓我幫他偷出來,但我拒絕了。”
    陳明月倒吸一口冷氣:“所以,你一直在騙魏正宏?”
    “不。”蘇曼卿搖頭,“我在等你們。老漁夫說,你們會來救我,還會帶我走。”
    她從《唐詩三百首》裏抽出張紙條——是老漁夫的筆跡:“蘇曼卿,1948年於南京。若我犧牲,請帶她走。”
    林默涵捏著紙條,指尖發抖。
    “老漁夫……”他咬著牙,聲音沙啞。
    陳明月抓住他的手,掌心裏全是汗:“維哥,我們得把‘雷霆計劃’送回去。”
    蘇曼卿看著他們,忽然笑了:“我知道原件在哪裏。”
    香港的碼頭,雨已經停了。
    林默涵站在船舷上,看著遠處的霓虹燈。陳明月站在他身邊,手裏拿著《唐詩三百首》。蘇曼卿站在他們身後,手裏拿著那半塊桂花糕。
    “我們接下來去哪裏?”陳明月問。
    林默涵摸出懷表,表針指向八點十五分——和國泰百貨鍾樓的指針一樣。
    “去見王副書記。”他說。
    蘇曼卿從口袋裏掏出個鑰匙——是魏正宏給她的,上麵刻著“國防部B27”:“原件在國防部的保險櫃裏,鑰匙在我這裏。”
    林默涵接過鑰匙,金屬的涼意順著指尖傳到心裏。
    “我們得回台灣。”他說。
    陳明月抓住他的手,掌心裏全是汗:“維哥,太危險了。”
    “必須去。”林默涵看著遠處的海岸線,“老漁夫的仇,得報。”
    蘇曼卿看著他,忽然笑了:“我跟你去。”
    陳明月看著他們,咬了咬唇:“我也去。”
    林默涵看著她們,忽然笑了:“好。”
    夜色中,三人的影子被路燈拉得很長,像三根紮在泥濘裏的釘子,怎麽拔也拔不掉。
    遠處的海麵上,一輪明月升起,月光灑在海麵上,像撒了一層碎銀。
    林默涵摸出懷表,表蓋內側的“革命必勝”四個字在月光下泛著微光。
    “走。”他說。
    三人轉身往碼頭外走去,影子漸漸消失在夜色中。
    遠處的海麵上,一艘貨輪緩緩靠岸,船舷上掛著的軟梯在風中輕輕搖晃,像一條等待歸家的繩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