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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子雅走累了,靠著牆滑坐在地上,天台的風吹在耳邊,她眼睛發幹,心又酸又澀,堵的厲害,秦媽默默陪在旁邊,她扭頭,看見母親心疼的眼神,憋了一整天的情緒在這一刻傾瀉而出,眼淚流個不停,她終於哭了出來。
    隻有在媽媽麵前,秦子雅才變回當年的小女孩,想哭就哭,不開心就發脾氣的任性小孩,她都不記得上一次這麽哭是什麽時候,現在能像個孩子一樣大哭一場,也算是把這麽多年壓抑的情感都宣泄出來了。
    梁亦琛作為曾經的大舅哥,親自收拾了陸冰的遺物,東西少的可憐,寥寥幾件還都和秦子雅有關,當年的結婚戒指,平時工作不方便時刻戴著,兩人便都用紅繩串了掛在脖子上,秦子雅那枚在家放著,陸冰則從不離身,哪怕離了婚也始終戴在身邊,時間久了,紅繩都磨的不再光滑。
    帶著紅繩的戒指靜靜躺在秦子雅手心,她死死攥緊,掌心留下深深的指甲印,嚴漾使勁想要掰開她的手,秦媽拍拍他的肩膀,“嚴漾,你先出去,讓姐姐自己待一會。”
    空蕩蕩的病房,回蕩著曾經的一切,陸冰的音容笑貌不斷浮現,她淚如泉湧,怎麽都止不住。
    秦子雅拖著病體參加了陸冰的追悼會,他終於可以光明正大回家了,他靜靜躺在烈士陵園,再也不怕找不到家了。
    一直到傷愈出院,秦子雅都保持消沉的狀態,她罕見的請了長假,這是工作多年來的第一次長假,她把自己關在房間裏,除了上廁所,連飯都是秦媽端到門口在房間裏吃的,整整一周沒出家門,按道理說秦子雅不是意誌消沉的人,可陸冰犧牲對她的打擊太大,導致她陷入死循環,她知道自己需要時間來撫平傷口,爸媽也懂她,所以隻是默默守著,任由她自我療傷。
    &no,爸媽和嚴漾都小心翼翼,說話都不敢大聲,家裏的氣壓也低的不行,許牧寒和梁清葭每天都過來,也隻跟是陪秦媽說說話,秦子雅靠自己療傷,努力填補傷口,她不能一直沉溺在痛苦中,前方還有需要她去做的事,還有愛她的人,她不能就此停下腳步,哪怕是為了陸冰,為了他未曾完成的遺誌,她也絕不能放棄。
    梁亦琛怕秦子雅把自己憋壞,給她的師父白正廷打了求助電話。
    秦子雅剛參加工作就跟著白正廷,既是老師也像父親,她工作,生活都有師父引導,照看,他把秦子雅當女兒一樣看待,所以秦媽才放心她一個人在外麵這麽多年。
    “閨女,你,”秦媽正擦著桌子,看見秦子雅穿戴整齊,滿臉笑意的走出房間,“媽,我沒事了,我的假差不多該休完了,過兩天就可以去上班了。”
    秦媽無比欣慰,“嗯,能看見我的寶貝閨女恢複元氣,媽媽很高興。”
    “媽,謝謝你,讓你們擔心了。”秦子雅走上前,抱了抱秦媽,“媽,我想出去走走,透透氣,太久沒出門,感覺筋骨都軟了。”
    “去吧,逛一會兒回來吃飯,媽給你做好吃的。”
    “謝謝媽。”
    秦子雅去買了瓶礦泉水,在樓下小花園走了走,傍晚的風吹在耳畔,她一口氣喝掉一多半,坐在長椅上一根接一根的抽煙,煙圈被風吹散,不知不覺,又一次淚眼朦朧。
    原來,走出來不過是自我欺騙,哪是那麽容易的事,當年和許牧寒分手後她還難受了好一陣子,現在是死別,更不是容易放下的。
    “喲喲喲,這誰呀,怎麽還學會抽煙了?”
    透過淚光,看見迎著陽光走來的許牧寒,隨意抹了把淚,“你怎麽來了?”
    “給你買了榴蓮,阿姨說你不在,我就出來找你了。誰知道你窩在這兒抽煙。嗆死了。”
    許牧寒用手扇了扇煙,坐到她旁邊,抽出張紙巾遞過去,“用紙擦,臉都哭花了。”
    秦子雅把一個煙頭扔進水瓶,緊接著又點燃一根,“以前怎麽沒發現你還挺體貼的。”
    “那是咱倆分開太久了,我一直都是這樣的,而且僅限你一個人。別抽了好不好,煙抽多了對身體不好。什麽時候學的這習慣。”
    “十來年了,戒煙是那麽容易的事兒嗎?”秦子雅又抽完一根,扔進水瓶,沒再繼續。“我們要出任務,有時候要臥底,煙,酒,都得沾,要不然怎麽博得對方信任。你以為警察好幹了。”
    “是,你們很不容易,又特別辛苦,還特別的危險,這些我都知道,也不是說非得戒煙,少抽一點,很傷身體的。”
    “也不怎麽抽,除了任務需要,心情特別不好的時候抽的會多一點。”秦子雅擰緊瓶蓋,把火機放進煙盒裏,晚風吹亂了頭發,她眯了眯眼睛,突然伸過來一隻手,她下意識往後躲,然後意識到是許牧寒。
    “緊張什麽,你出來沒帶皮筋嗎?看頭發亂的。”
    許牧寒替她把長發別到耳後,“明天有時間嗎?”
    “有啊,我都出關了,你找我有事兒?”
    “我們去遊樂園吧,我回來這麽久了,咱倆也沒好好出去玩一次,難得你休假,就當是陪我,我們好好玩一天,行嗎?”
    秦子雅扭頭看他,“好啊,反正閑著也是閑著。”
    “那就這麽說定了,明天早晨樓下見。走了走了回家吃飯了,你不餓嗎?回去吃榴蓮了。”
    一手拿著水瓶,一手拉著她的手腕把人拽起來,秦子雅抽回手,把煙盒裝好,她從不在家抽煙,雖然家裏都知道這事。
    榴蓮一開,果然熏跑了秦爸秦媽,老兩口出去遛彎消食,嚴漾捂著鼻子躲的遠遠的,連聲哀嚎,“我的天哪,你們倆為什麽都喜歡吃這種聞著就惡心的東西呀!太難聞了我的姐,你們倆就不能出去吃嗎?”
    “廢什麽話,明明就很好吃,搞不懂你們為什麽不喜歡。”秦子雅咬了一大口,滿臉滿足。
    同事小秋發來條語音,“寶貝兒,我這兩天要帶星星過去找你,你給我們倆安排好住處啊!我可不想出去住酒店。”
    “沒問題,你來吧。”秦子雅回道,隨後想起什麽,扭頭跟嚴漾,“嚴漾,你小秋姐這兩天要過來,你抽空把家裏收拾一下。”
    嚴漾捏著鼻子,提起小秋就很興奮,“小秋姐,好久沒見到她了!”
    秦子雅眼神犀利起來,“哎哎哎,收著點兒,我可警告你,給我正常一點,人小秋比你大六歲,再說了她根本不喜歡小屁孩兒,別給我動歪腦筋。”
    嚴漾見勢不妙趕緊開溜,“我出去拿快遞,你們倆趕緊吃完把味兒散一散。”
    “小屁孩兒。”秦子雅笑罵道。
    許牧寒滿臉震驚,“他,喜歡你朋友?”
    “對,我們倆畢業就在一個單位,以前放假來過家裏,有時候嚴漾放假也過去,倆人挺熟的,說來也奇怪,這孩子成年之後也沒見談過戀愛,偏偏對小秋有好感,可問題是人根本不喜歡比自己小的,還是小這麽多的,他屬於單相思了,而且這麽多年癡心不改,搞不懂想啥呢。”
    許牧寒盡量說的委婉,“他是不是,有點戀姐啊?”
    “啊?”秦子雅瞪大了眼。
    “你不覺得這孩子,太過於黏你了嗎?我見過的姐弟都是打鬧過多,姐弟倆感情好是一回事,這麽黏糊的,有但少。”
    “我還真沒想過這個問題,我雖然會定期回家,但真正跟嚴漾相處的時間並不多。”
    許牧寒分析道,“大概是沒有安全感。你一走那麽多年,隔一段時間回來一次,他一個人在陌生環境裏長大,最親的人就是你,對你自然很依賴,加上長時間見不到你,所以一見麵就不由自主的黏糊起來,所以他喜歡上比自己大很多的女孩子一點都不奇怪,他是把對你的感情投射到你朋友身上了。”
    秦子雅皺著眉,原來她自以為是的為家人著想到頭來全部弄巧成拙,一走多年,沒有在父母身邊盡孝,沒有給嚴漾足夠的感情關懷,她真的錯太多了。
    看出她內心的波動,許牧寒握住她的手,“你是不是給自己太大壓力了,心理負擔太重,早晚會壓垮你的。”
    秦子雅抬眼,剛想說些什麽,話沒出口,眼淚先掉了下來,她自己都搞不懂,從回來後哭的頻率增加,她不是淚失禁體質,也是性格堅強的人,不知怎的就,成愛哭鬼了?
    大概是她壓抑太久,隻有在最親近的人麵前才能肆無忌憚的釋放情緒。
    這一點目前的秦子雅還沒有意識到,她隻覺得有些丟臉,怎麽就沒繃住呢。
    許牧寒什麽都沒說,起身抱住她,秦子雅在他懷裏哭到崩潰,前麵兩周的療愈在這一刻被打回原形,一切歸歸原點,她確實,走不出來。
    幸虧爸媽都沒回來,能讓秦子雅有時間痛痛快快宣泄情緒,其實憋的久了,眼淚是發泄情緒最好的方式,雖然很傷眼睛。
    許牧寒不知道從哪變出個貓咪手偶,“不哭了好不好?眼睛都哭紅了!”
    秦子雅被逗笑,又哭又笑。
    秦子雅頂著腫成金魚的眼睛下樓,依然是寬鬆的T恤,工裝褲,帆布鞋,和平時上班沒什麽區別。
    遊樂園人來人往,秦子雅直打哈欠,許牧寒笑道,“怎麽困成這樣,看你眼睛腫的。”
    “失眠了,沒辦法,白天睡得有點多。”
    “今天痛痛快快玩一天,晚上好好睡。”
    “那玩啥?我至少十年沒來過遊樂園了,變化是真大。”
    “我也差不多,大擺錘吧,那邊還有過山車。”
    秦子雅斜眼瞧他,“你確定敢玩兒?我記得你不是恐高的嗎?”
    “早好了,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等著,我去買票。”
    秦子雅緩步跟在他身後,過山車,跳樓機,大擺錘,海盜船,刺激的玩了個遍,秦子雅麵不改色心不跳,徹底玩嗨了,“我想玩激流勇進!”
    許牧寒已經雙腿發軟,麵上還裝的雲淡風輕,“行啊,行啊。”
    秦子雅早看出他在逞強,玩激流勇進故意沒要雨衣,兩人被澆了個透心涼,下來後看見對方的樣子都笑的直不起腰。
    “你還玩兒嗎?還能堅持嗎?”
    “當,當然能了,別小看人好嗎。”許牧寒嘴硬道。
    “那行,我們去鬼屋吧,更新迭代,應該會很好玩兒!”秦子雅滿臉興奮,推著腿還在發抖的許牧寒去買票。
    許牧寒怕鬼,哪怕是假的,小時候來遊樂園最不敢進的就是鬼屋,哪怕知道都是假的還是會嚇的不行,秦子雅剛好相反,就喜歡刺激的,她憋著笑,許牧寒全程抱著她的胳膊,一個鬼臉撲到兩人麵前,許牧寒嚇的大叫,幾乎整個人都紮秦子雅懷裏了。
    “你這是光長個子沒長膽子,瞧你嚇的那樣,人前麵一小姑娘一直看你,都笑你呢。”秦子雅滿臉嫌棄,但手一直在他背上捋著幫著順氣。
    “人對未知事物的恐懼是很大的,誰還沒個害怕的事兒了。”許牧寒不服道。
    “好意思說,叫的那麽大聲,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把你怎麽著了!我餓了,玩一上午了也該找地方吃飯了。餓死了。”
    秦子雅怕他接話,趕緊轉移話題。
    許牧寒興奮道,“門口小吃攤!東西特別多!”
    “還是你懂我!”
    兩人一拍即合,以前每次來遊樂園玩都要在門口買好多小吃,那是少年時最美好的時光,青澀懵懂,幹淨純粹。
    許牧寒看著那邊,“要不要去坐摩天輪?”
    “好啊。”
    機器緩緩啟動,秦子雅靠著扶手往下看,底下的景物逐漸變小,她一直望著窗外,而許牧寒一直望著她。
    “你看我幹嘛?”
    “看你好看唄。”許牧寒嬉皮笑臉。
    “神經。”秦子雅扭過身,留給他一個背影,但嘴角卻止不住的上揚。
    瘋玩了一天,秦子雅心頭的陰霾一掃而空,這一天她的嘴角就沒下來過,不得不承認,和許牧寒在一起還是很開心的,可以說是身心愉悅,兩人說笑著往家走,老遠就看見單元門口站著個人,“師父!”
    秦子雅又驚又喜,大叫著跑過去,“喲,回來了?我還想著你上班沒回來呢。”
    白正廷笑嗬嗬的,秦子雅異常興奮,“師父,你怎麽來了!!!”
    “想你了,過來看看,怎麽樣?這邊工作還順利嗎?”
    “還行吧,在我哥手底下,被看的死死的。雖然少了點自由,不過能跟爸媽在一起也挺好的。”
    “那就好,看你活蹦亂跳的師父就放心了。”
    “放心吧,你徒弟可是鈦合金做的,打不倒,也不會被打倒!”
    許牧寒站在秦子雅身後,白正廷朝著他一揚下巴,“喲,這是你那,青梅竹馬?”
    “昂,許牧寒,這是我師父。”
    “您好,我是許牧寒。”許牧寒馬上裝乖,他聽梁清葭說起過白正廷,知道秦子雅很敬重師父,兩家關係很好,秦子雅的事師父都知道。
    “這小夥子不錯啊!”
    “不錯個屁嘞,走了師父上樓啊,站這兒幹嘛?”
    “等你師姐,她停車去了,你們這小區車位太少了,轉半天都沒找著。”
    秦子雅擺手,“嗨,老小區,沒辦法。”
    “爸,我停好了,這通繞啊。小雅!”
    “師姐!”秦子雅撲過去抱住白殊年,白殊年不隻是秦子雅的師姐,也是她和陸冰的學姐。
    “哎呀寶貝兒,想死我了,這麽長時間了也不知道回去看看。”
    “你這說的,她那麽忙,怎麽能來回跑。”
    “好了好了,我們快上去吧,別在底下待著了。”秦子雅拉著白殊年和白正廷往樓上走,許牧寒趕緊幫著拎東西,殷勤的很。
    秦媽秦爸早早準備了接風宴,秦子雅心情大好,破天荒的喝了酒,許牧寒全程都在,白正廷對他的印象不錯,飯桌上誇了幾次,許牧寒心裏暗爽,秦子雅表麵上嫌棄,心裏卻有一絲甜甜的感覺。
    白殊年在小區附近訂了賓館,飯後,秦子雅和許牧寒送兩人下樓,“師姐,晚上開車慢點。”
    “放心吧,沒多遠,幾分鍾就到了。”
    秦子雅看著車燈遠去,“陪我走走吧,消消食兒。”
    “嗯,好啊。”
    兩人並排走在路燈下,影子被拉的很長很長,白正廷發來消息,讓她明天把許牧寒帶上,出來吃個飯。
    秦子雅把手機遞到他麵前,“喏,師父讓明天帶你去吃飯,你去嗎?”
    “當然要去,你師父好像挺喜歡我的,剛飯桌上一直誇我來著。”
    “拉倒吧,他那是客套,又跟你不熟,隨口說說,別當真啊。”
    許牧寒一臉得意,完全不在意她違心的話。
    白正廷和白殊年早早在餐廳等著,“師父,師姐。”
    “師父好,姐姐好。這些是做晚輩的一點心意,請您收下。”許牧寒帶了禮物,又嘴甜,哄的白正廷眉開眼笑。
    秦子雅直咋舌,白了他好幾眼。
    飯後,白殊年和許牧寒送東西去車上,留下師徒倆好好聊聊,包房裏隻剩下師徒倆,秦子雅忽然覺得心上重新壓了千斤重的石頭。
    到底是師父,一眼便看出秦子雅壓抑在笑容下的苦悶,“閨女,你跟師父幾年了?”
    “從實習開始,今年是第十年。”
    “十年了,你有什麽都跟師父說,這怎麽回家了,心裏難受也不跟師父說了?”
    秦子雅深深歎了口氣,眼裏充盈著水汽,她用力吸了吸鼻子,“不知道該怎麽說,發生太多事了,我本來以為自己承受能力足夠強了,誰知道這次就是過不去。”
    白正廷眉目慈祥,語重心長,“你一直都是好強獨立的孩子,不管你在哪,師父都希望你能敞開心扉,身邊有那麽多關心你的人,不一定都要自己扛,適當學著依靠,適當的跟家人朋友示弱,要學會傾訴,要強不是壞事,但太要強會讓自己受傷,師父不想看著你像幾年前那樣,你能明白嗎?”
    還得是師父,幾句話找到症結所在,秦子雅愛說愛笑,但就是把事都憋在心裏,白正廷說的沒錯,人要適當傾訴,什麽都憋著,早晚憋出病來。
    自從回家後,秦子雅除了哭,心裏憋著的話跟誰都沒說過,尤其是陸冰犧牲後,她更是把心事都壓縮在心裏,表麵上陽光燦爛,內心卻千瘡百孔。
    跟師父推心置腹的傾訴後,秦子雅隻覺得渾身輕鬆,傾訴是必須的,人真的不能把什麽都憋在心裏,真的會生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