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神走了,廟還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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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的雨絲裹著槐花香,飄進應天府西市的青石板巷。
陳默立在染坊二樓的木窗前,望著巷尾那座新立的朱門小廟,簷角掛的銅鈴被風一吹,叮咚聲混著賣花擔子的吆喝,倒像是給誰唱的安魂曲。
沈老說,這是這個月第三座執刀祠身後傳來紙頁翻動的輕響,蘇清漪捧著一疊卷宗走近,素白裙角掃過青磚,從北境的邊鎮到江南的水村,百姓自發捐錢建廟,供的是...您的牌位。
陳默轉身接過卷宗,最上麵一張畫著祠內陳設:檀香案上擺著半塊殘碑——正是代天執刀的複刻品,兩側塑著泥像,左邊是他穿玄色勁裝的模樣,右邊竟塑了蘇清漪執筆批文的姿態。
畫像下方歪歪扭扭寫著執刀大人保風調,首輔娘子佑糧豐。
前日有個老婦在祠裏跪了整夜,說她孫子發燒,對著牌位磕了三百個頭,燒退了。柳如煙從樓上轉上來,腰間監察院的銀魚佩碰出細碎聲響,查了才知道,是她兒媳半夜偷偷請了郎中來。
可老婦非說執刀大人顯靈,把藥錢都換成了香油錢。
程雪抱著個青銅羅盤走進來,指針在刻度上瘋狂震顫:龍脈監測顯示,這些祠堂的香火氣正往您原先的氣運方位匯聚。
若任其發展...民間信仰會形成新的,您就算隱退,也會被架在神壇上。
陳默指尖摩挲著卷宗邊緣,想起三年前在邊境戰場,他帶著三千死士夜襲敵營時,士兵們喊的是執刀大人不死;想起去年江南發大水,他讓人開官倉放糧,百姓跪在泥裏喊的是執刀大人活菩薩。
那時他隻當是民心可用,卻沒料到,這的民心,正悄悄變成捆住他的枷鎖。
去看看那座祠。他突然說。
蘇清漪的眉峰微挑:你現在的身份...
就穿常服。陳默扯下腰間象征隱退的竹牌,神走了,廟還在——總得有人告訴他們,廟該拆了。
西市的執刀祠藏在巷深處,朱漆門扉被香火熏得發暗,門楣上代天司命四個金漆大字刺得人眼疼。
陳默剛走近,就聽見裏麵傳來抽噎聲。
執刀大人,我家那口子賭錢欠了債,您顯顯靈,讓他改了吧...
我家閨女要嫁去外縣,求大人保她路上平安...
幾個老婦跪在蒲團上,額頭碰著青石板,香灰落進鬢角的白發裏。
供桌上堆著雞蛋、棗糕,甚至還有半塊沒吃完的芝麻糖——分明是哪家孩童偷偷塞的。
老姐姐,這廟是啥時候建的?陳默蹲在門檻邊,問個梳著銀簪的老婦。
老婦抬頭,渾濁的眼睛亮了:哎喲,您是外鄉人吧?
這廟建了整三個月啦!
是前街王鐵匠牽頭,說執刀大人當年砍了那害民的貪官,咱們百姓得記著他的好。她指了指供桌後的壁畫,您瞧,這畫的是大人夜襲敵營,那是大人開倉放糧,比戲文裏唱的還真切!
可執刀大人現在不在應天府了。陳默輕聲說。
老婦愣了愣,從懷裏摸出個布包,打開是枚銅製的小牌,刻著二字:不在怕啥?
王鐵匠說,大人的魂兒在碑裏,碑在祠裏,咱求啥都靈驗。
前兒天我家孫子摔了腿,我把這牌貼他腿上,第二天就能跑了!
柳如煙在後麵攥緊了拳頭,監察院的銀魚佩硌得手背生疼。
她見過太多這樣的:百姓把治不好的病、求不來的運,全塞進這小小的祠堂裏,就像塞進個不會拒絕的神龕。
奶奶,那要是您孫子的腿沒好呢?程雪突然開口,聲音像浸了冰水,要是求了牌位,債還是還不上,路還是不平坦呢?
老婦的臉皺成核桃:那定是我心不誠。
王鐵匠說,大人最疼咱們百姓,可心不誠的,他就不管。
陳默站起身,目光掃過祠堂四角的永鎮災厄福澤萬代橫批。
這些字他太熟悉了——從前在祖祠守碑的沈歸舟說過,前朝的神祠裏也刻著一模一樣的話,直到神權壓得百姓喘不過氣,才激起民變。
拆了。他說。
眾人皆是一震。
清漪,讓工部出文,所有自發修建的執刀祠,三日內拆成平地。陳默轉向柳如煙,如煙,監察院盯著,敢貪拆祠銀錢的,按貪墨賑災款論罪。最後看向程雪,雪姑娘,把龍脈監測的數據做成圖,讓各州府的官老爺們看看,百姓的香火不是供神,是供他們自己。
蘇清漪突然握住他的手,掌心的溫度透過繭子傳過來:你知道百姓會鬧的。
鬧就鬧。陳默望著祠堂外飄起的雨,想起十年前他在宰相府掃院子時,老管家指著院角的野菊說:花長在磚縫裏,是因為磚壓得太緊。現在他要搬開這些,哪怕會驚了正在磚縫裏躲雨的人。
傍晚時分,西市的執刀祠前圍了一圈百姓。
王鐵匠舉著鐵鍁擋在門前,脖子上的青筋跳得像要爆:要拆祠?
除非踩著我的屍首!
執刀大人救過我兒子的命,這祠是我拿打鐵的錢一磚一瓦壘的!
陳默分開人群走進去,雨水順著青衫往下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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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鐵匠看見他的臉,鐵鍁掉在地上。
大人...
王大哥。陳默彎腰撿起鐵鍁,你兒子的命,是當年我帶軍醫隊衝進疫區救的。
可軍醫隊裏有十個兄弟,他們的名字,你記得嗎?
王鐵匠張了張嘴,說不出話。
你女兒的聘禮錢,是我讓戶部撥的賑災銀。
可撥銀的折子要過六處衙門,批折子的書吏熬了三個通宵,你記得嗎?陳默把鐵鍁遞給他,這祠裏供的不是我,是你心裏的怕——怕災病,怕官貪,怕日子過不下去。
可你怕的這些,該由官府扛,由你自己扛,不該由我扛。
雨越下越大,人群裏有個小媳婦突然開口:我男人去年修河壩摔斷了腿,是裏正帶著人抬他去醫館的。
我當時也想求祠,可裏正說別求神,求我。
現在我男人能挑半擔米了。
我家那口子戒賭,是他娘拿剪刀戳了他手背!老婦摸了摸懷裏的銅牌,突然笑了,我孫兒的燒,本來就是要退的。
我呀,是老糊塗了。
王鐵匠抹了把臉上的雨水,舉起鐵鍁對準祠門:拆!
我王鐵匠再建,就建座...建座學堂!
讓我家小子讀書,明白這世道,不是靠神,是靠人!
青瓦墜地的脆響裏,陳默望著漫天雨幕。
他知道,拆了一座祠,還有十座、百座藏在百姓心裏。
但至少今天,有人開始明白——神走了,廟不該在。
真正的廟堂,該是他們自己的手,自己的腳,自己挺直的脊梁。
明日去祖祠。他對沈歸舟說,代天執刀的殘碑收進地宮。
往後...執刀者,該換個名字了。
沈歸舟點頭,目光掃過被雨水衝淨的天空。
他想起碑上那句執刀者,代民執刀,突然懂了:神權之所以可怕,不是因為神在天上,而是因為人跪在地上。
當有一天,所有人都站起來,舉著自己的刀——
那才是真正的廟堂。
應天府監察院的密報被柳如煙捏出褶皺時,窗外的雨剛停。
前天機閣餘孽混進執刀祠信徒群?她指尖敲了敲案上的青銅燭台,燭淚在監察院的燙金院徽上凝成暗紅,要借顯靈儀式衝擊官府?
來報的暗衛單膝點地,他們在青禾村設了法壇,說今日巳時三刻,執刀大人會踩著祥雲降世,賜下。
柳如煙忽然笑了,銀魚佩在腰間晃出細碎的光。
她扯下鬢邊那支鑲嵌東珠的步搖,對著窗欞一折——珠串嘩啦落地,露出藏在金蕊裏的細刃:去,放風說首輔娘子會親臨觀禮,賜福真神降世
暗衛抬頭:大人是要...
蛇躲在草裏才難抓。柳如煙用細刃挑開密報封泥,火折子一聲燃亮,讓他們以為釣到大魚,才會把毒牙全露出來。
青禾村村口的老槐樹下,法壇紮得比婚喪嫁娶還熱鬧。
紅綢裹著竹竿搭成穹頂,香灰在地上畫了丈二見方的八卦,幾個穿道袍的人正往供桌上擺豬頭三牲。
人群裏擠著挑擔的農婦、扛鋤的漢子,還有三個穿細布衫的——他們袖中藏著短刀,目光總往村外官道飄。
來了!不知誰喊了一嗓子。
朱漆馬車碾著碎石路停在村口,車簾被銀鑲玉的手掀開。
蘇清漪踩著繡蓮軟鞋下車,月白翟衣被風掀起一角,露出腰間象征首輔的玄玉魚符。
她身後跟著八個扛著卷軸的書吏,最前麵的那個抱著個檀木匣,匣蓋沒關嚴,能看見裏麵碼著黃澄澄的金錠。
你們要的神,能挖渠嗎?蘇清漪的聲音像浸了霜的玉,掃過人群,我聽說你們求神賜雨,求神驅災。
可神能拿鐵鍬嗎?
能測水勢嗎?
她抬手,書吏們展開卷軸——是張繪滿紅黑線條的水利圖,這是九曲渠重修圖,從青禾村引活水到北坡,能灌三千畝地。
錢從哪來?她拍了拍檀木匣,截留的複正基金,本該給那些建祠的善男信女買香燭,現在拿來買石頭、雇工匠。
人群裏起了騷動。
穿道袍的中年男人擠到前麵,假模假樣作揖:首輔大人,神降世是為度化眾生,您這是...
度化?蘇清漪突然指向他身後三個細布衫,張屠戶,你上個月偷宰耕牛被裏正抓了;李二,你欠著糧行五石米;王媒婆,你給人說親收了雙份聘禮。她指尖戳向水利圖上的二字,你們不是信神,是想借神名搶賑災糧——渠修好了,糧有了,你們還怎麽煽動百姓鬧事?
三個細布衫的臉瞬間煞白。
柳如煙的暗衛從人群後竄出,鐵鎖套住他們脖頸時,穿道袍的正想往懷裏摸毒囊,卻被蘇清漪一腳踩住手腕:天機閣的迷香粉?
留著給大牢裏的老鼠聞吧。
與此同時,百裏外的祖祠地宮。
沈歸舟跪在刻滿符文的青石板上,掌心按在代天執刀殘碑上。
地下傳來的震顫比昨日更劇烈,像有無數隻手在抓撓地宮穹頂——那是百姓建祠時的執念,正順著殘碑的裂痕往出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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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東西,你倒是醒醒!他扯下腰間的守碑刀,刀刃在左手腕劃出血線,當年你說執刀者代民執刀,現在民把刀供成神,你倒躲起來了?
鮮血滴在碑底,畫出的靜心陣剛成型就被吸得幹幹淨淨。
沈歸舟額頭青筋直跳,突然想起陳默臨走前塞給他的布包——打開來,是半片燒得焦黑的柴灰,當年在宰相府掃院子,燒的第一堆廢柴。
他把柴灰撒進血陣。
青金光芒突然從碑底炸開!
那光像極了陳默當年夜襲敵營時,玄甲上沾的月光,又像他在賑災棚裏,給老婦喂藥時眼裏的暖。
地下的抓撓聲戛然而止,殘碑表麵的二字突然淡了幾分,仿佛被誰輕輕擦去。
沈歸舟癱坐在地,摸了摸臉上的濕——不知是汗還是淚。
他聽見地宮深處傳來一聲歎息,像是某種壓了千年的重擔,終於被放下。
月圓時分,陳默站在廢棄的九曲渠首。
幹涸的河床裂著龜紋,像大地的傷口。
他望著天上的月亮,忽然覺得那月光有些不一樣——不是照在身上,而是滲進了骨頭裏。
識海裏的一聲,簽到提示浮現:【第1376日,獲得民心秤】
他閉眼。
刹那間,方圓百裏的心跳聲在耳邊炸響。
有農婦想給娃攢學費,有老漢盼著渠水能澆醒快旱死的稻苗,有小媳婦在繡嫁衣時偷偷想:渠修好了,聘禮就能少要點。最清晰的,是個紮羊角辮的小丫頭,蹲在河床裂縫邊,用樹枝畫水:我要喝一口幹淨的水,像阿爹說的,甜絲絲的。
陳默睜開眼時,眼眶有些熱。
他從懷裏掏出張卷得發舊的圖紙,紙角還沾著掃院時蹭的泥——這是他在宰相府當贅婿時,趁掃後園的機會,偷偷丈量了三年的渠線。
圖紙背麵寫著一行小字:若有一日能修渠,莫提陳默名。
拿去吧。他把圖紙遞給等在一旁的工部小吏,就說是個過路的傻子畫的。
小吏接過圖紙,突然覺得這的手很暖,像曬過太陽的棉被。
他抬頭想謝,卻見那人已走到渠邊,彎腰撿起塊碎陶片,在河床刻下字——最後一筆還沒寫完,東邊的天已經亮了。
晨光裏,插在渠基上的木杖投下長影。
遠處,青禾村的方向傳來敲鑼聲,是裏正帶著人來量渠線了。
可誰也沒注意到,山坳裏那座新蓋的土地廟後,幾個穿粗布短打的人正盯著圖紙,其中一個摸出塊銀錠,塞給身邊的泥瓦匠:你明日就說...這渠線犯了風水,修不得。
泥瓦匠捏著銀錠的手微微發抖,望著陳默刻的字,喉結動了動——最終還是把銀錠塞進了褲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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