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將計就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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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真終於開口,聲音平靜得可怕:“曉生兄,你我當年於觀星台下對弈,最後一局,你執黑,我執白,你第四十七手‘小飛掛角’之後,我應了一著什麽?”
那“百曉生”虛影猛地一僵,眼神有瞬間的慌亂,支吾道:“年…年歲久遠,我殘魂受損,記不清了……”
玄真眼底最後一絲波動徹底平息,化為冰冷的了然:“你非曉生。因為那一局,第四十七手後,我直接投子認負。根本不存在後續的應對。”
謊言被戳破,“百曉生”的虛影發出一聲尖嘯,身形扭曲,化作一道漆黑的詛咒之箭,直射玄真心口!這竟是凝聚了強大怨念與虛無之力的必殺一擊,針對的正是玄真剛剛因“故友”出現而產生的那一絲心靈縫隙!
然而,玄真似乎早有所備,量天尺不知何時已點在身前尺許虛空。
“定。”
尺落,聲出。那道詛咒之箭如同撞上無形壁壘,硬生生定格在半空。其上纏繞的怨力與虛無氣息瘋狂掙紮,卻無法撼動尺身散發出的湛湛星輝。
“以情為餌,以憶為刃,好算計。”玄真看著那逐漸消融的詛咒之箭,語氣淡漠,“可惜,你算錯了玄某之道心,亦低估了吾與故友之誼。”
他袖袍一揮,星輝掃過,將那詛咒之力徹底淨化。但在他眼眸深處,一絲極淡的凝重悄然浮現。敵人不僅模仿了百曉生的形,幾乎捕捉到了其神,更能精準利用這份舊誼設局。這說明對方對百曉生,對他玄真,都了解得極深。
“裂鑰……原來如此。”玄真望向葬神嶺方向,目光仿佛穿透虛空,看到了那個隱藏在祭壇後的對手。“欲先摧其心,後毀其道。這便是你的‘裂鑰’之策麽?”
他深知,這僅僅是個開始。對方既然選擇了這條最險惡的攻心之路,後續的手段,隻會更加防不勝防。他必須更加警惕,不僅是對敵,更是對己。
惑心計劃,如同投入苦境這潭深水的一塊巨石,漣漪正悄然擴散。並非所有宗門都如北境雪宗那般根基深厚、立場堅定。一些中小型門派,或因內部早有裂隙,或因首腦心誌不堅,很快便被那無形的惑心之力趁虛而入。
西陲之地,以劍術立派的“流光宗”率先生變。素有“流光雙劍”美譽的師兄弟,因對宗門資源分配積怨已久,在惑心之力撩撥下,竟在眾目睽睽之下拔劍相向,最終演變成宗門內訌,長老弟子各站一方,百年宗門眼看就要分崩離析。幾乎同時,南疆擅長禦獸的“百獸門”也傳出消息,幾位長老為爭奪一頭新馴服的異獸控製權,爭執不下,門主調解無效,反被指責偏袒,宗門內人心惶惶。
消息通過各種渠道傳回天機閣,葉孤影麵前的情報玉簡堆起了小小一摞。他眉頭緊鎖,指尖無意識地在星圖上劃過那幾個生亂的區域。流言隻是前奏,這才是惑心計劃真正的獠牙——不費一兵一卒,從內部瓦解苦境的抵抗力量。
“閣主,流光宗、百獸門皆派人前來求援,希望我閣能主持公道。” 青衣弟子躬身稟報。
葉孤影沉默片刻,搖了搖頭:“告訴他們,天機閣不介入各派內務。但可傳我口信:大敵當前,內耗無異於自毀長城,望他們以蒼生為念,暫息幹戈,一致對外。” 他心知肚明,此刻若派人前去,無論支持哪一方,都等於坐實了偏袒之名,更會徹底卷入漩渦,正中了敵人下懷。唯有保持超然,點明利害,才是穩住局麵的上策。
同時,他加派更多精幹暗探,重點監視這些生亂門派周邊,搜尋任何可能與葬神嶺聯係的蛛絲馬跡。他有一種直覺,敵人煽風點火,絕不僅僅是為了看熱鬧,必然有後續動作。
星河靖海,璿璣台。
玄真自然也收到了各方情報。與葉孤影的謹慎應對不同,他看待此事的角度更為深邃。敵人欲亂其心誌,以“惑心”引動苦境內亂,不過是“裂鑰”的前奏,意在讓他疲於奔命,心力交瘁,從而露出破綻。
“既然你欲以‘惑心’亂我,那我便讓你看看,何為‘定心’。” 玄真眼中閃過一絲睿智的光芒。他並未直接出手平息各派紛爭,那隻會落入對方的節奏。相反,他做了一件看似毫不相關的事。
他以星主之名,向苦境所有知名或不知名的醫者、丹師、乃至精通安神靜心法門的修士,發出了一道溫和的“聚賢令”。言明近期天地煞氣異動,易引動心魔,為護佑蒼生,誠邀有誌之士共聚星河靖海,研討安神定魂之法,煉製清心普善之藥,以備不時之需。
此令一出,苦境震動。玄真星主德高望重,此舉更是冠冕堂皇,占據大義名分。一時間,眾多醫道丹道高手紛紛響應,啟程趕往星河靖海。就連那些正在內訌的宗門中,也有不少擅長此道的長老或弟子,被此令吸引,暫時放下了爭執,欲往星河靖海一行。
這一手,高明至極。首先,它將敵人的“惑心”陰謀擺上了台麵,定義為需要應對的“煞氣異動”和“心魔”,占據了道德和輿論的製高點。其次,匯聚各方擅長安定心神之力,本身就是對惑心計劃最有效的防禦和反擊。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一點,此舉巧妙地將可能被敵人利用、潛伏在各地的部分“不穩定因素”(尤其是那些精通心神之道、若被惑心控製危害更大的人才),主動吸引、集中到了星河靖海,置於玄真的眼皮底下,可謂是化被動為主動。
果然,葬神嶺祭壇中的虛無尊使,在得知玄真發出“聚賢令”後,兜帽下的臉色更加陰沉。他發現自己精心策劃的“惑心”之局,非但沒有讓玄真焦頭爛額,反而被對方借力打力,凝聚了人心,加強了對內部的掌控。
“好一個玄真!果然難纏!” 虛無尊使五指收緊,祭壇邊緣的石頭被他無聲無息地捏成齏粉。“不過,你若以為僅憑此法就能擋住‘裂鑰’,未免太小看深淵的手段了。”
他目光投向祭壇中央那跳動緩慢的魔種,眼中閃過一絲狠厲。“惑心”隻是開胃小菜,真正針對玄真個人的殺招,此刻才剛剛開始醞釀。他要送給玄真一份,無法憑借智慧和力量輕易化解的“大禮”。
星河靖海,玄真望著星輝匯聚、逐漸熱鬧起來的浮空群島,神色平靜。他知道,自己這一步棋,隻是穩住了局麵,延緩了敵人的節奏。真正的風暴,還在後麵。他能感覺到,一股更加隱秘、更加針對他個人的惡意,如同暗夜中的毒蛇,已經悄然抬起了頭,信子正對準了他的要害。
星河靖海的浮空群島,往日唯有星輝流淌、潮汐低吟的靜謐,如今卻被一種溫和的喧囂所打破。一道道流光自苦境各方而來,落在主島“迎賢台”上。來者衣著各異,有仙風道骨的老者,有沉穩內斂的中年,亦有目光靈動的年輕才俊。他們皆是應玄真星主“聚賢令”而來的醫道丹道高手、心神修養大家。
玄真並未親自迎接每一位,卻無人覺得怠慢。璿璣台四周,星輝自然凝聚成清晰的指引路標,並有清靈星力化作的童子虛影,恭敬地為來客安排休憩洞府,分發以星力銘刻此次“研討論道”主旨的玉簡。一切井然有序,靜謐中透著高效與尊重。
眾人安頓下來,神念掃過玉簡,內容並非空泛大義,而是直指近期天地煞氣異動對修士心神的潛在影響,並附有數種玄真初步推演的、頗為精妙的安神定魂思路框架,供人參詳研討。此舉立刻吸引了所有專業人士的注意,很快,自發的小範圍討論便在各個洞府、亭台間展開,氣氛熱烈而專注。
玄真坐於璿璣台核心,雖未現身,但整個迎賢島乃至星河靖海的星輝流轉,皆在其心念籠罩之下。他看似閉目養神,實則以星力為耳目,傾聽著每一處討論,捕捉著那些真正有見地的思路,同時也留意著某些過於激進、或隱約帶著別樣心思的言論。
“以星力模擬‘清心咒’的波動,範圍廣,但針對性不足……”
“或許可結合藥理,煉製能融入靈氣的‘淨心丹’,但成本與普及性是問題……”
“關鍵在於根除煞氣源頭,否則治標不治本……”
“聽說那天機閣新任閣主身負異力,或許他能……”
各種聲音,皆在玄真心湖中映照、分析。他此舉,明為聚賢研法,暗地裏,亦是一次對苦境心神領域人才的觀察與篩選,更是將潛在的“不穩定因素”置於可控範圍的高明手段。
聚賢令發出第五日,一位不速之客,悄然抵達星河靖海外圍。
來者自稱“墨淵”,是一位遊方丹師,名聲不顯,但持有一枚古老的藥師信物,自稱對化解煞氣侵蝕心神有獨門秘術。負責接引的星力童子依例核查,信物無誤,其人氣息也僅是尋常金丹修為,並無特異,便依程序將其引至迎賢台安排的客舍。
然而,就在這“墨淵”踏入星河靖海星霧範圍的刹那,璿璣台上的玄真,指尖微不可查地動了一下。量天尺尺身,閃過一絲極淡、幾乎難以察覺的烏光。
此人身上,帶著一股極其隱晦、幾乎與自身生機完全融為一體的“寂滅”之意。這並非修行某種功法的氣息,更像是……一種與生俱來的特質,或者說,一種深入骨髓的“烙印”。這烙印的源頭,玄真並不陌生,正是與那葬神嶺祭壇同源的虛無氣息!
但有趣的是,這“墨淵”本身的神魂意識,似乎並未被操控或扭曲的跡象,他的求知欲、對丹道的熱忱,在玄真的星力感知下顯得真實不虛。仿佛他隻是一個載體,而他自己卻渾然不覺。
“將‘毒刺’種在一個無辜且不自知的人身上麽?”玄真心中冷笑,“倒是好手段。”
這“墨淵”,就像一枚被精心包裝、甚至自帶迷惑性的毒針,其真正的作用,絕非參與研討那麽簡單。玄真幾乎可以斷定,此人一旦在適當的時機被引動,其體內潛藏的“寂滅烙印”爆發,在這群賢匯聚、心神之力最為活躍之地,造成的破壞將是毀滅性的,足以瞬間瓦解他好不容易凝聚起來的人心。
直接驅逐或控製“墨淵”最簡單,但也會打草驚蛇。玄真選擇按兵不動,他想看看,這枚“毒刺”會如何被使用,其背後操縱者又在等待怎樣的時機。他分出一縷極其精微的星神,如蛛絲般悄然附著於“墨淵”身上,同時,對星河靖海的守護大陣,做了一絲極其隱秘的調整。
翌日,一場小型的研討在迎賢台側的“觀星亭”進行,主題正是“大規模煞氣環境中,心神防護的快速引導與強化”。參與者約十餘人,皆是此道佼佼者,那“墨淵”丹師亦在其列。
討論至酣處,眾人各抒己見,星力與神念交織,演化出種種設想。“墨淵”顯得有些沉默,多數時間在傾聽,偶爾提出的幾個觀點卻頗為刁鑽,直指幾種主流方法的缺陷,引得眾人深思,也隱隱顯露出其不俗的見識。
玄真的一縷神念,隱於亭外星輝中,冷靜觀察。他注意到,當討論焦點集中在某種需要高度凝聚心神才能構建的防護模型時,“墨淵”眼底深處會掠過一絲極難察覺的期待與躁動。而亭外某處星力流轉的節點,也似乎被一種外來的、極其隱晦的力量在悄然影響著,使其變得略微不穩定。
“原來如此。”玄真了然於胸。對方是打算在眾人心神高度集中、嚐試構建複雜模型的關鍵時刻,引動“墨淵”體內的烙印,同時配合外部對星力節點的幹擾,造成一次小範圍的“實驗性”失控。此舉一來可試探星河靖海的應變能力,二來若能成功引發騷亂,便能初步打擊眾人的信心,為後續更大的破壞鋪路。
玄真心念微動,那縷附著在“墨淵”身上的星神悄然發力,並非壓製,而是極其精妙地引導、放大著“墨淵”本身對某個技術難題的專注思考,讓其心神更加沉溺於學術探究,無形中暫時壓製了那烙印被引動的可能性。同時,他本體操控星河靖海大陣,將被外部窺探的那個星力節點,暗中加固,並模擬出一切正常的假象。
果然,暗處等待時機的操縱者,幾次試圖引動,卻感覺“墨淵”那邊的反應如石沉大海,而星力節點也毫無異常,不禁心生疑慮,暫時按下了動作。
觀星亭內的研討順利進行,最終還形成了幾種頗有建設性的思路。眾人皆覺收獲頗豐,對玄真星主組織的此次聚會更生敬意。那“墨淵”也似有所得,告退時神色如常。
玄真收回神念,嘴角泛起一絲冷意。對方投石問路,他便將石頭輕輕接下,還讓對方摸不清深淺。這第一輪暗中的較量,他依舊占了上風。但他知道,這枚“毒刺”既已埋下,便不會輕易罷休。下一次,或許就是真正的殺招了。
他望向葬神嶺的方向,目光仿佛穿透虛空,與那祭壇後的虛無尊使對視。
“你的‘裂鑰’之策,還有何伎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