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墨溪陳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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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握劍柄,林青禾思緒一轉想到那日在傳功殿,丹陽子師尊開講丹道之日的場景。
那日傳功殿內,藥香彌漫。丹陽子依舊是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樣,抱著他的朱紅酒葫蘆,歪在蒲團上。下方,稀稀拉拉坐著十幾名丹霞峰的內門及真傳弟子。林青禾的到來,引來數道目光,有關切,有好奇,亦有不易察覺的審視。
“今日不講新丹方,說說‘藥性’。”丹陽子打了個哈欠,聲音帶著宿醉未醒的沙啞,“都知道甘草性平,黃連性寒,火靈芝性烈。可知其為何如此?”
殿內一片寂靜。眾弟子大多麵露疑惑,丹道一途,記住藥性、掌握火候、熟悉丹方便是正理,深究其本源,未免有些玄乎。
丹陽子目光掃過,在林青禾身上略微停頓,見他眼神專注,似有所思,便隨手拋出一株葉片呈鋸齒狀的“清風草”到他麵前:“林小子,你說說看。”
林青禾接過清風草,並未立刻回答。他指尖輕輕拂過草葉邊緣,感受其細微的韌性,又湊近嗅了嗅那淡淡的清涼氣息。腦海中,不由浮現出青石意念碎片中,那巨人對草木生長的細致觀察,以及昨日頓悟的“生長化收藏”的自然輪回。
他沉吟片刻,組織語言,緩緩開口:“回師尊,弟子以為,草木藥性,並非天生注定,實乃其生長過程中,吸納天地靈氣、日月精華,順應四時變化,與環境交互所成之‘本性’。”
他舉起清風草:“譬如此草,多生於山崖通風之處,常年受風靈之力洗滌,故其性帶風,能疏散熱邪,清利頭目。其葉緣鋸齒,非為傷人,實為在風中減少阻力,保全自身,此乃其‘堅韌’之性。故欲明其藥性,或可觀其形,察其生境,體其應對自然之道。”
一番話,並非引經據典,卻源自他對靈田耕作、對青石意念的切身感悟,別開生麵。殿內眾弟子有的皺眉思索,有的則不以為然。
丹陽子渾濁的眼中卻閃過一絲精光,灌了口酒,嗬嗬一笑:“有點意思。接著說。”
林青禾受到鼓勵,心神更定,繼續道:“弟子打理靈田時觀察,一株靈草,種子破土,需積蓄全部生機,此時其根莖藥力或最純粹;枝葉舒展,吸納光熱雨露,藥力蓬勃發散;開花結果,精華內斂,藥性或轉為醇厚;乃至凋零枯萎,精華複歸根本,或蘊藏寂滅與新生的契機……若能明了草木在其生命各階段的‘狀態’,或許能更精準地把握其藥力巔峰,甚至發掘不同時節采摘的獨特效用。”
他將自己對“生機”與“枯榮”的初步理解,融入了對藥性的闡述之中。
“荒謬!”一個不和諧的聲音響起。坐在前排的一名麵容倨傲的真傳弟子轉過頭,他是丹陽子早年所收的弟子,名為趙幹,精通傳統丹方,對林青禾這個“走後門”的真傳本就有些不服,“丹道先賢曆經萬載總結之藥性,豈是你這般牽強附會、觀察幾株野草就能顛覆的?按你所說,豈不是每株草的藥性都因時因地而異,丹方還有何穩定性可言?”
殿內氣氛微微一凝。
林青禾神色平靜,並未動怒,看向趙幹,語氣平和:“趙師兄所言極是,先賢智慧自當敬仰。師弟並非要顛覆,而是想探尋其所以然。知其然,亦知其所以然,或能讓我們在麵對未知藥材,甚至改良丹方時,多一條思路。至於丹方穩定,正因先賢已為我們篩選出了在普遍環境下,藥性最穩定、最適宜的藥材與配伍啊。”
他這番回答,不卑不亢,既肯定了傳統,又闡明了自己的觀點。
丹陽子眯著眼,看著兩人爭辯,也不阻止,反而又灌了口酒,對趙幹道:“趙幹,你熟記《百草綱》,可知‘地龍藤’生於陰濕洞穴與生於向陽坡地,藥性有何細微差異?為何煉製‘通絡丹’時,有時需加入少許向陽坡所采的‘赤陽花’粉末調和?”
趙幹一愣,《百草綱》上隻記載地龍藤性陰寒,通經活絡,並未細分至此,更別提赤陽花的此種用法。他張了張嘴,一時語塞。
丹陽子又看向林青禾:“你呢?可能猜到緣由?”
林青禾思索片刻,結合自身理解,嚐試答道:“地龍藤生於陰濕,寒性尤甚,直接入藥,或恐傷及修士陽氣。向陽坡之地龍藤,雖仍屬陰寒,但得陽光少許溫煦,寒中帶了一絲緩和之機。而赤陽花性溫,其粉末並非主藥,而是作為‘藥引’,以其溫和陽氣,引導地龍藤藥力順暢通行,避免寒性凝滯。這或許便是……陰陽相濟,以通為用?”
他這番解釋,已然超出了簡單藥性記憶,觸及了藥力搭配與平衡的層麵。
丹陽子撫掌大笑:“哈哈,妙!雖不中,亦不遠矣!煉丹,煉的不僅是藥,更是陰陽,是五行,是平衡之道!死記硬背,不過是丹奴;唯有明了藥性本源,知曉變化之機,方能稱得上丹師!”
他這話,雖未明確褒貶,但高下已判。趙幹臉色一陣青白,低下頭,不再言語。其餘弟子看向林青禾的目光,也多了幾分鄭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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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今日就到這裏。”丹陽子揮揮手,顯得意興闌珊,“林小子留下,其餘人散了吧。”
眾弟子行禮告退。殿內隻剩下師徒二人。
丹陽子丟給林青禾一枚玉簡:“這是老夫早年遊曆,記錄的一些偏門藥材及其生長環境、特性的筆記,或許對你那‘草木之心’有點用處。明日便要出發,滾去準備吧。”
林青禾接過玉簡,心中暖流湧動,深深一揖:“多謝師尊!”
他知道,這不僅是筆記,更是師尊對他探索之道的認可與支持。
拿著玉簡回到洞府,林青禾並未立刻閱讀,而是先去了靈田。他蹲下身,如同以往千百次那樣,仔細查看每一株凝露草、地靈根的生長狀態,感受它們細微的靈氣波動。
以往,他是在“照料”。今日,他是在“傾聽”,傾聽草木無聲的言語,感受它們在與天地交流中形成的獨特“性情”。
他的“耕耘”劍意,悄然彌漫開來,不再僅僅是守護與破敵的鋒銳,更融入了一份對生命本身的洞察與溫柔。
黑水沼澤之行,凶險未卜。但他心中篤定,無論麵對何種環境,何種毒物妖獸,其本質,亦不外乎是這天地自然的一部分。以草木之心觀之,或能窺得一線生機。
這些思緒在心裏隻是一閃而過,卻讓他隱隱找到當下困境的破解方向。
放下思緒,出了那片血腥彌漫的險地,三人沉默前行,氣氛比之前更加凝重。蕭風悶頭走在最前,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方才林青禾那舉重若輕的劍法,如同一根根尖刺,紮在他的心頭。柳芸則亦步亦趨地跟在林青禾身側,偶爾偷眼看向身旁這位看似平凡,卻屢屢出人意料的丹霞峰師兄,眼中感激之餘,更多了幾分探究。
林青禾對此恍若未覺,從剛才的思緒中回歸,大部分心神都沉浸在方才的戰鬥體悟中。無名劍胚傳來的那種如臂指使、圓轉如意的感覺尚未完全消退,體內五色道台緩緩旋轉,將周遭稀薄且夾雜著淡淡瘴氣的靈氣納入,煉化成更為精純渾厚的五行真元。他隱隱感覺到,在這等險惡環境下實戰,對《青玄訣》的運轉和真元的掌控,竟比平日閉關苦修效果更佳。
如此又行了大半日,腳下泥濘的黑土漸漸被更為堅實、帶著些許砂礫的土地取代,周圍扭曲的怪樹也變得稀疏,空氣中那股令人作嘔的腥甜瘴氣淡薄了許多。前方,一片倚靠著矮山建立的建築群落出現在視野盡頭,以灰黑色的巨石壘砌而成,風格粗獷,外圍設有簡易的柵欄和了望塔,塔上有身著統一褐色短褂的修士警戒。
那裏便是墨溪陳家了。
尚未靠近柵門,便有數道神識掃來,帶著審視與警惕。一名看似頭領、麵容精悍的中年修士帶著兩人迎出,目光在三人青玄門製式道袍上掃過,尤其是在林青禾和蕭風身上停留片刻,確認了築基期的修為後,臉上才露出如釋重負的恭敬之色。
“可是青玄門上宗派來的使者?在下陳遠山,墨溪陳家現任家主,恭候多時了!”中年修士抱拳行禮,聲音洪亮,帶著長期居於上位的氣勢,但眉宇間那抹難以化開的憂色,卻逃不過林青禾的眼睛。
“天樞峰,蕭風。”蕭風壓下心中煩悶,上前一步,恢複了往常的冷峻,代表三人回禮。他雖傲,卻也知宗門禮數,在外代表著青玄門的臉麵。
“丹霞峰,林青禾。” “玉、玉衡峰,柳芸。”柳芸也小聲報上姓名。
陳遠山連忙將三人引入寨中。穿過以巨石和硬木搭建的屋舍,沿途遇到的陳家修士和凡人,臉上大多帶著惶恐與不安,見到他們這些青玄門弟子,眼神中才透出些許希冀的光芒。
眾人徑直來到位於山寨中央,最為高大的一座石殿內。殿內陳設簡單,燃著驅散濕氣的篝火,火光跳躍,映照著幾位同樣麵帶愁容的陳家長老。
分賓主落座,奉上此地特有的、帶著淡淡清甜氣息的“墨芯茶”後,陳遠山便迫不及待地切入正題。
“不瞞三位使者,我墨溪陳家如今已是岌岌可危!”陳遠山歎了口氣,揮手讓一名長老取來幾件物品。
首先是一柄靈光黯淡、甚至有些殘破的長劍,劍身靠近護手處,覆蓋著一層灰黑色的黏著物,正散發著淡淡的腐蝕性氣息。“這是三日前,我族一名築基初期長老佩劍,與一頭突然從沼澤深處衝出的‘腐骨蟾’交手後留下的。那腐骨蟾不過一階巔峰,但其毒液腐蝕性之強,竟連這柄中品法器飛劍都受損至此!”
蕭風眉頭微皺,拿起長劍仔細查看,指尖金光一閃,觸碰那灰黑色黏著物,發出細微的“滋滋”聲。“確實異常,尋常腐骨蟾毒液,絕無此等威力。”
林青禾沒有說話,目光卻落在那腐蝕痕跡上,神識微動,隱隱感覺到一絲極其微弱,卻與沼澤中那引動妖獸狂暴的源頭同源的氣息。
接著,另一名長老又捧上一個托盤,裏麵放著幾塊顏色深暗、形狀不規則的骨骼碎片,以及幾片如同被烈火灼燒過,卻又帶著冰寒氣息的妖獸甲殼。“這些是近半月來,我們在沼澤外圍清理妖獸時,收集到的異常骸骨與甲殼。其堅硬程度遠超同類妖獸,且殘留的能量屬性十分駁雜混亂,似乎……被某種力量強行侵蝕、異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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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芸好奇地拿起一小塊骨骼碎片,玉衡峰弟子對生靈氣息感知敏銳,她指尖泛起點點清光,片刻後,俏臉微微發白:“這骨骼中……生機徹底斷絕,卻縈繞著一股極不穩定的死寂與狂亂之力,像是……被抽幹了生命本源,又強行灌入了別的東西。”
陳遠山沉重地點點頭:“柳使者感知無誤。不僅如此,近半年來,黑水沼澤的瘴氣彌漫範圍擴張了近三成,毒性也有所增強。更詭異的是,夜間時常能看到沼澤深處有不明異光閃爍,伴隨而來的,便是妖獸更加瘋狂的躁動。我陳家組織過數次深入探查,但最多行進百餘裏,便會遭遇成群結隊、不畏生死的狂暴妖獸,損失了好幾位好手,也隻能無奈退回。”
他看向蕭風和林青禾,語氣帶著懇求:“三位使者,依你們看,這究竟是何緣故?可是有什麽至陰至邪的寶物出世,引動了地脈?還是……有我等未知的魔道妖人在暗中作祟?”
蕭風沉吟片刻,他雖想立功,卻也知此事棘手,不敢貿然下定論。“僅憑這些,難以斷言。但妖獸異化,瘴氣擴張,地脈或許確有異常。依我之見,當務之急,是組織人手,深入沼澤核心區域一探究竟!唯有找到源頭,方能解決問題。”他言語間,目光不由瞥向林青禾,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挑釁,似是想看他會如何應對。
林青禾放下手中茶杯,迎上陳遠山期盼的目光,緩緩開口,聲音平靜卻自有力量:“陳家主,蕭師兄所言深入探查自是必要。但在下以為,貿然直衝核心,風險太大。我們對此地異變了解仍淺,敵方在暗,我在明。”
他指向地圖上標注的幾處妖獸頻繁出沒的區域:“當務之急,應是先清理這些靠近陳家駐地的外圍威脅,建立一條相對安全的補給和撤退路線。同時,仔細勘查這些區域,或許能找到更多關於異變源頭的線索,比如……那些引妖陣的布置者,究竟意欲何為。”
他頓了頓,看向蕭風:“蕭師兄修為高深,劍術淩厲,不如由你帶隊,挑選精銳,探查東線這片區域,據說那裏夜間異光最為頻繁。我與柳師姐負責清理西線這些滋擾最甚的妖獸群,並沿途勘查。我們雙線並進,既能盡快緩解陳家壓力,也能更全麵地收集情報,屆時再決定如何深入,方為上策。”
這一番話,條理清晰,思慮周全,既肯定了蕭風的能力,給了他獨當一麵的機會,又提出了更穩妥可行的方案,連幾位陳家長老都不禁暗自點頭。
蕭風臉色稍霽,林青禾這番安排,倒是給足了他麵子,讓他帶隊探查更可能接近核心的東線。他雖仍不喜林青禾,但也知這方案確實更為穩妥。“哼,便依你所言。東線交給我,定會查明那異光根源!”
柳芸自然也無異議,她修為較低,跟隨看起來更沉穩、且方才救過自己的林青禾行動,心中也安定不少。
陳遠山見狀,大喜過望:“如此甚好!多謝三位使者體諒!我立刻安排熟悉地形的族人作為向導,配合兩位使者行動!”
計議已定,眾人又商議了些細節,便各自散去準備。
林青禾走出石殿,望著遠處那被灰黑色瘴氣籠罩、仿佛無邊無際的黑水沼澤,目光沉靜。手掌下意識地撫過背後以布條重新纏繞好的無名劍胚。
兵分兩路,是策略,或許……也是將那暗處的目光引出的開始。這墨溪陳家,這黑水沼澤,隱藏的秘密,恐怕比表麵上看到的,還要深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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