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淵平靜地看著她，看著那雙曾經盛滿了星河、如今卻隻剩下灰燼與哀求的眼眸。
    “林校尉……我……我義父他，該怎麽辦？”
    這個問題，像一根纖細的冰錐，輕輕地，卻又無比精準地刺破了房間內那層由許諾和安撫構築起來的薄薄暖意。空氣再次變得凝滯，甚至比方才更加沉重。
    貂蟬問出這句話，幾乎用盡了全身的勇氣。她的聲音很輕，帶著無法抑製的顫抖，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喉嚨深處艱難擠出來的。她不敢去看林淵的反應，問完之後便迅速垂下眼簾，長長的睫毛在蒼白的臉頰上投下一片脆弱的陰影，雙手下意識地攥緊了衣角，指節繃得發白。
    她知道這個請求有多麽不合時宜，有多麽荒唐。
    王允，如今是董卓下令軟禁的罪臣。雖然沒有明確的罪名，但在相國府，董卓的厭惡本身就是最大的罪。而林淵，是董卓的親兵校尉，是這條即將沉沒的大船上，一個正在奮力向上爬的水手。讓他去救一個被船長拋棄的囚徒，這無異於讓他主動跳進冰冷刺骨的海水裏。
    她將自己最後的希望，寄托在了這個一手將她推入深淵，又給了她唯一一根浮木的男人身上。這本身就是一場豪賭，賭注是她義父的性命，以及她自己剛剛看到的那一絲微光。
    林淵沒有立刻回答。
    房間裏安靜得可怕，隻剩下窗外偶爾掠過的風聲，以及貂蟬那越來越急促，卻又拚命壓抑的呼吸聲。
    他隻是站在那裏，目光沉靜，仿佛在思考這個請求的可行性，又仿佛在權衡其中的利弊。
    而在他的視野中，情況遠比表麵要複雜得多。
    【姻緣天書】在他的腦海中無聲地翻動著。他看到，在貂蟬問出這個問題的瞬間，她頭頂那根與自己相連的，已經變得璀璨明亮的紅色姻緣線上，延伸出了一縷極細的、帶著祈願與托付意味的金色絲線，這縷絲線，正小心翼翼地探向自己。
    同時，天書的角落裏，一行小字浮現：【檢測到天命女主“貂蟬”的關鍵請求：營救王允。接受與否，將對姻緣線的最終形態產生決定性影響。】
    林淵的內心，沒有絲毫波瀾，甚至還有點想笑。
    救王允？這本就是他計劃中最重要的一環，是他為自己準備的“第三塊木板”，是他未來洗白身份、撬動天下的關鍵棋子。他正愁沒有一個合適的契機，一個完美的理由去執行這個高風險的計劃。
    現在，貂蟬親手將這個理由，完美無瑕地遞到了他的麵前。
    她以為自己在求他，卻不知道，她正是在成全他。
    但他不能表現出來。
    一個完美的獵人，永遠不會讓獵物察覺到陷阱是為它量身定做的。他必須表現出為難，表現出掙紮，表現出這是為了她而冒的奇險。唯有如此，這份恩情才能被放大到極致，這份“投資”的回報率才能達到最高。
    於是，他皺起了眉頭。
    這個細微的動作，讓貂蟬的心瞬間沉到了穀底。她看到他開始在房間裏緩緩踱步，甲片隨著他的動作發出輕微的摩擦聲，每一下，都像是踩在她的心尖上。
    “王司徒……”林淵的聲音低沉，帶著幾分顯而易見的為難，“他現在的身份，是太師欽點的待罪之人。整個司徒府，明裏暗裏，不知道有多少雙眼睛盯著。”
    他走到窗邊，背對著貂蟬，看著院中那棵枯敗的梅樹。
    “遷都令一下，洛陽城會變成一個巨大的漩渦。西涼軍的紀律，你比我清楚。他們會像瘋狗一樣衝進每一座宅邸，搜刮財物，擄掠人口。司徒府，必然是他們重點‘關照’的對象。”
    他的聲音不疾不徐，冷靜地陳述著事實，而每一個事實，都像一把刀，淩遲著貂蟬的希望。
    “在那種混亂中，想要保住王司徒的性命，已是千難萬難。更何況，還要將他從城中救出去……”林淵轉過身，目光重新落在貂蟬身上，眼神裏透著一股深沉的凝重，“這不隻是救人，這是在太師和李儒的眼皮子底下，劫走一個朝廷重臣。一旦被發現，不隻是我，所有與此事有關的人，都會被剁成肉泥。”
    貂蟬的臉，已經白得沒有一絲血色。她當然知道這有多難，但當這些困難被林淵用如此冷靜的語氣一條條剖析開來時，那份絕望變得無比具體，壓得她幾乎喘不過氣。
    她看著林淵，嘴唇翕動，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眼中的光，徹底熄滅了。
    是啊，她憑什麽呢？憑什麽要求別人為自己，為義父，去冒這種必死的風險？她不過是一個任人擺布的玩物，一個自身難保的浮萍。
    就在她心如死灰，準備放棄這最後的奢望時，林淵卻忽然走到了她的麵前。
    他沒有再說話，隻是伸出手，用指腹輕輕擦去了她眼角不知何時滲出的一滴淚珠。
    他的動作很輕，帶著一絲粗糲的溫存。那冰涼的淚水和溫熱的指腹接觸的瞬間，讓貂蟬的身體猛地一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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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林淵開口了，聲音依舊低沉，卻多了一份不容置疑的決斷，“我答應你。”
    貂蟬猛地抬起頭，那雙黯淡的眸子裏，瞬間被巨大的震驚與難以置信所填滿。
    她……她聽到了什麽？
    他答應了？在分析了那麽多必死的風險之後，他竟然答應了？
    “你……”她張著嘴，卻發不出完整的聲音。
    林淵收回手，看著她因為震驚而顯得有些呆滯的臉，嘴角牽起一個極淡的弧度。這個弧度裏，沒有算計，隻有一種“我為你，願赴湯蹈火”的坦然。
    “很難，但並非沒有機會。”他說道，“亂，是危險，也是最好的掩護。我會想辦法，在遷都的混亂中，將王司徒送出洛陽。”
    他頓了頓，目光變得深邃，一字一句地補充道：“我向你保證，他會活下來。”
    轟！
    這句承諾，如同一道驚雷，在貂蟬的腦海中炸響，將所有的絕望、恐懼、不安，都劈得粉碎。取而代之的，是無法用言語形容的狂喜與感激。
    淚水，再也無法抑製，如斷了線的珍珠，從她美麗的眼眸中滾滾而落。但這一次，不再是絕望的淚，而是劫後餘生的淚，是抓住救命稻草的淚。
    她從坐席上站起，對著林淵，便要盈盈下拜。
    林淵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她的手臂。她的手臂纖細而柔軟，隔著薄薄的衣料，能感受到那輕微的顫抖。
    “不必如此。”他扶著她，讓她重新坐下，“你隻需記住，從今往後，安心待在我身邊，不要多想，不要多問。其餘的一切，都交給我。”
    他的聲音，帶著一種令人心安的魔力。
    貂蟬淚眼婆娑地看著他，看著這個比自己還年輕幾歲的男人，看著他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在這一刻，她心中所有關於他的複雜情緒——怨恨、恐懼、依賴、迷茫——都盡數褪去，隻剩下一種純粹的、毫無保留的信任與歸屬。
    如果說，之前林淵對她的庇護，是讓她在冰冷的海洋裏抓住了一塊浮木。那麽此刻，他答應救她義父的這個承諾，便是將她從冰海中撈起，放在了一艘雖然不大，卻足以抵禦風浪的船上。
    這艘船，名為林淵。
    林淵清晰地看到，那根連接著兩人的紅色姻緣線上，那縷代表著“祈願”的金色絲線，在得到他承諾的瞬間，便徹底融入了紅線之中。緊接著，整條紅線光芒大作，變得比之前任何時候都要明亮、堅韌，仿佛由虛轉實，散發出璀璨奪目的光輝。
    紅線之上，那代表著“依賴”的金色光暈，迅速擴展、凝實，最終匯聚成兩個全新的、更加深刻的字樣——【歸屬】。
    【姻緣天書】上，新的提示浮現：【天命女主“貂蟬”歸屬感確立，姻緣線初步穩固。精神力上限大幅提升，與目標氣運共鳴度增加。】
    一股清涼而磅礴的力量，順著那根紅線，從貂蟬身上反饋而來，湧入林淵的腦海。他感到自己那因為推演天下大勢而有些疲憊的精神，在這一刻不僅盡數恢複，甚至還衝破了某個瓶頸，達到了一個新的高度。他的感知變得更加敏銳，思維也變得更加清晰。
    這就是紅顏氣運的力量。
    林淵心中一片平靜。他知道，從這一刻起，貂蟬這股足以顛覆天下的氣運，才算是真正開始為他所用。
    他沒有再多作停留，安撫了貂蟬幾句，讓她安心休養，便轉身離開了錦瑟院。
    目的已經達到，接下來，就是執行計劃了。
    營救王允，這步棋必須走得萬分小心，不能出任何差錯。他需要一個完美的計劃，一個能騙過李儒那條毒蛇的計劃。
    他一邊走，一邊在腦中飛速地盤算著。
    利用西涼軍的劫掠製造混亂，偽造王允死於亂兵之手的假象，再通過某個隱秘的渠道將他送出城……每一個環節，都需要精確的布置和可靠的人手。
    他走在相國府的回廊下，夕陽的餘暉將他的影子拉得老長。府內的親兵和仆役們，依舊行色匆匆，臉上寫滿了對未知的惶恐。
    沒有人注意到，這個平日裏沉默寡言的林校尉，那雙平靜的眼眸深處，正閃爍著怎樣一種運籌帷幄、即將掀動風雲的光芒。
    他已經想好了第一步該怎麽走。
    然而，就在他即將拐過一處假山，返回自己營房的時候，一個陰惻惻的聲音，卻從假山後傳了出來，讓他猛地停住了腳步。
    “林校尉，真是好雅興。這等時候，還有閑情逸致去錦瑟院，探望那位絕世佳人？”
    林淵瞳孔驟然一縮，緩緩轉過身。
    隻見假山的陰影裏，李儒不知何時已經站在那裏，正背著手，麵帶微笑地看著他。
    隻是那微笑，比冬日的寒風，還要冷上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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