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托付與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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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沙啞幹澀的聲音,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著單薄的木門,帶著一種黏膩的、令人作嘔的貪婪。
    “裏麵的朋友……老夫聞到了……上好的‘陰胎’氣息……”
    養屍人!
    阿阮渾身的血液似乎都在這一刻凝滯了一瞬。懷中的天赦顫抖得更加厲害,那微弱的恐懼意念,如同冰涼的絲線,纏繞上她的心神。
    不能硬拚!她傷勢未愈,還要護著天赦,絕非這邪修的對手!對方既然能悄無聲息地追蹤至此,必有依仗。
    電光火石間,阿阮目光急速掃過這間狹小的客房。門窗已被那渾濁的陰邪氣息封鎖,強行突圍可能性極低。唯一的生路,或許在於這客棧本身的結構,以及……地氣!
    她想起《穩婆手劄》中並非隻有接生之法,亦有幾頁記載了借助地脈之氣布置簡易陣法,用以驅邪、隱匿或困敵的法門。其中一種,名為“地縛靈柩陣”,並非殺陣,而是利用特定方位的地氣,形成一個小範圍的禁錮區域,如同為敵人準備了一口無形的棺材,暫時困住其行動。
    眼下這絕境,隻能冒險一試!
    門外,那養屍人似乎失了耐心,聲音帶著一絲陰冷的威脅:“敬酒不吃……莫怪老夫親自來取了!”
    話音未落,一股更強的陰風開始衝擊門板,門栓發出不堪重負的“嘎吱”聲。
    阿阮不再猶豫!她猛地將天赦用布帶縛在胸前,空出雙手。動作快如鬼魅,從藥箱中抓出四張顏色最深、蘊含靈力最強的符紙,咬破尚未完全愈合的指尖,以自身精血飛速在上麵畫下扭曲的、代表“鎮”、“縛”、“禁”、“絕”的古樸符文!
    同時,她腳下步伐疾走,按照記憶中的方位,將四張血符分別拍向房間的四個角落——並非隨意角落,而是她方才調息時,隱約感應到的、此地地脈之氣相對活躍的四個節點!
    “東青龍,鎮!”
    “西白虎,縛!”
    “南朱雀,禁!”
    “北玄武,絕!”
    每拍下一符,她便低喝一聲,將自身殘存的氣力與意誌狠狠灌注其中!鮮血繪就的符文觸地瞬間,竟微微陷入地板,仿佛被大地吞噬,隨即,一股沉重、滯澀、帶著泥土深處陰涼氣息的波動,以四個角落為基點,驟然擴散開來,如同無形的泥沼,瞬間充斥了整個房間!
    也就在這一刻——
    “砰!”
    房門被一股巨力猛地撞開!
    一個身著陳舊黑色布袍、身形幹瘦如同骷髏的老者,出現在門口。他麵色灰敗,眼窩深陷,一雙眼睛卻閃爍著駭人的、如同鬼火般的幽綠色光芒。他身上散發著濃烈的土腥氣與一種類似藥材腐敗的怪異味道。
    然而,他一隻腳剛踏入房間,臉色便是猛地一變!那幽綠色的瞳孔驟然收縮!
    他感覺仿佛一步踏入了無形的膠水之中,周身空氣變得粘稠無比,一股強大的、源自大地的束縛之力從四麵八方擠壓而來,不僅限製了他的動作,更隱隱壓製著他體內運轉的邪異法力!就連他周身環繞的那股渾濁陰氣,都仿佛被凍結了一般,流轉不暢!
    “地脈困陣?!”養屍人又驚又怒,試圖催動法力掙脫,卻發現那束縛之力異常難纏,如同無數看不見的根須從地底生出,纏繞住他的四肢百骸!他空有一身邪術,此刻竟像是被釘在了門口,進退兩難!
    就是現在!
    阿阮在他被陣法暫時困住的刹那,早已計算好路線。她並非衝向門口,而是猛地轉身,撲向房間內側那扇破舊的窗戶!
    之前檢查房間時她便留意過,這扇窗外並非直接臨街,樓下似乎是一排低矮的後廚屋頂,再往外,便是客棧後方堆滿雜物、罕有人至的窄巷!
    “想跑?!”養屍人怒極,幹瘦的手掌猛地向前一抓,五道漆黑如墨、帶著濃鬱屍毒的爪風,如同鬼手般抓向阿阮後背!雖然受陣法束縛,威力大減,但若是抓實了,也足以令阿阮重傷!
    阿阮仿佛背後長眼,在爪風及體的前一刻,身體猛地向前一傾,同時右手反手將穩婆剪向後揮出!不是格擋,而是將剪刀上殘留的、那一絲微乎其微的、源自對抗陰差時激發的凜然鋒銳之氣,全力逼出!
    “嗤!”
    微弱的幽藍光芒與漆黑爪風碰撞,發出一聲輕響,竟將那屍毒爪風稍稍阻滯、偏斜了寸許!
    就是這寸許的距離!
    “嘩啦——!”
    阿阮合身撞碎了本就破敗的窗戶木欞與糊紙,帶著漫天木屑與碎紙,如同折翼的鳥,向下墜落!
    冰冷的夜風灌滿衣袍,失重的感覺讓她心髒緊縮。她死死護住胸前的天赦,腰腹用力,在半空中勉強調整姿勢。
    “噗通!”
    她重重摔在下方後廚冰冷的、鋪著瓦片的屋頂上,巨大的衝擊力讓她眼前一黑,喉頭腥甜再難抑製,“哇”地噴出一口鮮血。左肩先著地,傳來一陣鑽心的劇痛,怕是骨裂了。
    但她不敢有片刻停留!三樓窗口,那養屍人憤怒的咆哮已經傳來,那地縛靈柩陣困不住他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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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強忍著劇痛和眩暈,阿阮手腳並用地從傾斜的屋頂滑下,跌入下方堆滿廢棄桌椅和雜物的窄巷。落地時一個踉蹌,差點摔倒。她回頭看了一眼三樓那破碎的窗口,隱約可見黑袍翻滾,綠光閃爍。
    跑!必須立刻離開這裏!
    她辨明方向,朝著與客棧正門相反、更偏僻黑暗的巷子深處跌跌撞撞地衝去。胸前的天赦似乎被這一連串的顛簸和母親的恐懼所感染,發出了極其細微的、如同幼貓哀鳴般的哭聲。
    阿阮的心如同被針紮了一下。她一邊跑,一邊低聲安撫:“別怕……天赦,別怕……娘在……” 這自稱脫口而出,連她自己都微微一愣,隨即是一種難以言喻的酸楚與責任湧上心頭。
    她在縱橫交錯、汙水橫流的陋巷中拚命穿梭,專挑最陰暗、最難以行走的路徑,試圖擺脫可能的追蹤。背後的喧囂和那令人心悸的邪氣似乎漸漸遠了,但她不敢停,直到肺葉如同風箱般劇痛,雙腿如同灌了鉛,實在跑不動了,才敢在一個堆滿爛菜葉和垃圾的、散發著惡臭的死角陰影裏癱坐下來,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夜露混著冷汗,浸濕了她的衣衫,寒冷刺骨。左肩劇痛,內腑受損,懷中嬰兒嗷嗷待哺,而追兵不知何時會再次出現。
    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一點點淹沒上來。
    她低頭,看著懷中又開始因為“饑餓”而微微抽搐、氣息重新變得微弱的天赦。晨露朱砂已在那客棧中耗盡。
    她一個人,帶著這樣一個特殊的孩子,如同抱著一個招災引禍的明燈,能逃到哪裏?又能躲多久?這次僥幸憑借陣法逃脫,下次呢?
    難道真要眼睜睜看著這孩子,因為自己的無力保護而生機斷絕,或是被邪修奪去煉成邪物嗎?
    一個念頭,在她幾乎被絕望吞噬的心底,掙紮著浮起——托付。
    不是隨便托付給人。需要一個地方,能暫時提供庇護,能給予最基本的照顧,或許……還能有一絲隱藏他特殊之處的可能。
    她想起了前幾日采買時,曾聽人提起過,黑水鎮外不遠,有一處慈幼局,是由幾位心善的老嬤嬤操持,專門收留無家可歸的孤兒和棄嬰。
    那裏……或許可以?
    風險極大。天赦的異常能否瞞過他人?慈幼局是否安全?但比起跟著她亡命天涯,隨時可能遭遇不測,這似乎是眼下唯一一條,能讓孩子活下去的路。
    心中天人交戰,如同被架在火上煎熬。
    最終,她看著天赦那青紫的、因不適而微微蹙起的小眉頭,看著他那雙映不出光影、卻純粹依靠本能求生的深邃眼瞳,做出了決定。
    天色微明時,阿阮抱著天赦,找到了那座位於鎮外山腳下、略顯破舊卻打掃得幹幹淨淨的慈幼局。青磚灰瓦,院子裏有棵老槐樹,幾個年紀稍大的孩子正在井邊打水,兩位頭發花白、穿著樸素棉袍的老嬤嬤在簷下縫補著衣物,氣氛寧靜而祥和。
    阿阮沒有進去,她躲在遠處一棵大樹後,久久凝視。她看到一位麵容慈和、眼神卻透著曆經滄桑後的通透與平靜的老嬤嬤,正溫柔地給一個哭鬧的幼兒喂米湯。
    就是她了。
    阿阮等到那老嬤嬤獨自一人回到偏房時,才如同鬼魅般悄無聲息地靠近。她不能露麵,不能留下任何線索。
    她將昏睡的天赦輕輕放在偏房門口幹淨的石階上,用那床從客棧帶出來的、還算柔軟的舊被子仔細包裹好。然後,她從懷中取出身上幾乎所有的銀錢,隻留下幾枚銅子傍身,連同銀錢一起,還有一道她耗盡最後心力、以自身精血混合朱砂繪就的護身符。這符籙疊成三角,散發著微弱的、純淨的陽氣,能暫時掩蓋天赦身上過於明顯的陰煞死氣,使其看起來隻是體質異常虛弱的早產兒,或許……還能在一定程度上庇護他免受尋常陰邪的侵害。
    她將銀錢和護身符輕輕塞進繈褓裏。
    做完這一切,她伸出顫抖的手指,最後一次,輕輕撫摸了一下天赦冰涼的小臉。
    “對不起……” 淚水終於忍不住,從她眼角滑落,滴在嬰兒的繈褓上,迅速洇開,消失不見。“娘……沒辦法保護你了……好好活著……一定要好好活著……”
    她猛地縮回手,仿佛怕再多停留一瞬,就會徹底失去離開的勇氣。她最後深深看了一眼那扇門,然後決然轉身,拖著傷痕累累的身體,踉蹌著、頭也不回地消失在清晨漸起的薄霧之中。
    幾乎在她身影消失的同時,偏房的門“吱呀”一聲開了。
    那位麵容慈和的老嬤嬤走了出來,一眼就看到了門口石階上的繈褓。她愣了一下,快步上前,小心翼翼地將嬰兒抱起。
    嬰兒很輕,很小,臉色是不正常的青紫,呼吸微弱,觸手冰涼。老嬤嬤眉頭微蹙,眼中閃過一絲憐憫與擔憂。當她摸到繈褓中的銀錢和那個疊得整整齊齊的、散發著微弱暖意的護身符時,她似乎明白了什麽。
    她輕輕歎了口氣,蒼老的手指拂過嬰兒冰冷的臉頰,試圖給予一絲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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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這時,懷中的嬰兒仿佛有所感應,那雙一直緊閉的、深邃得近乎純黑的眼瞳,緩緩睜開了。沒有哭鬧,隻是茫然地、空洞地“望”著抱著他的老嬤嬤。
    老嬤嬤看著這雙異常的眼瞳,微微一怔,隨即,那曆經世事的眼中,憐憫之色更濃。
    “可憐的孩子……”她低聲喃喃,將嬰兒更緊地抱在懷裏,用自己的體溫去溫暖他,“既然到了這兒,婆婆就不會不管你。”
    她抱著嬰兒,準備轉身回屋,忽然想起什麽,低頭柔聲問道:“孩子,你叫什麽名字?你那狠心的娘親,可給你留了名姓?”
    懷中的嬰兒自然不會回答,隻是依舊用那雙空洞的眼瞳“望”著她。
    老嬤嬤等了片刻,輕輕搖頭,正要作罷。
    忽然,一陣深秋的晨風卷過庭院,帶著山間特有的清冽氣息,吹動了老槐樹枯黃的葉片,發出沙沙的聲響。
    風聲中,似乎有一個極其微弱、仿佛來自遙遠天際,又似源自靈魂深處的歎息,輕輕飄過:
    “天……赦……”
    老嬤嬤猛地停下腳步,驚疑不定地環顧四周,庭院空無一人。她低頭,看著懷中依舊安靜的嬰兒,仿佛剛才那兩個字,隻是風的錯覺。
    但她看著嬰兒那異於常人的模樣,想著他離奇的遭遇,心中若有所悟。
    “天赦……天赦……”她低聲重複了兩遍這個名字,眼中閃過一絲了然與更深的慈悲,“上天赦免之子……倒是個……貼切的名字。”
    她不再猶豫,抱著被命名為“天赦”的嬰兒,踏著晨光,走進了慈幼局溫暖而略顯簡陋的屋內。
    新的命運,對於這個向死而生的孩子,以及那位被迫骨肉分離的母親,已然開啟。
    第18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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