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紙人求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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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一對紙人夫婦叩門,男紙人捧著一具紙糊的“孕婦”模型。原來他們是百年紙紮精,想體驗“為人父母”,用陰氣凝聚“紙胎”。阿阮苦笑:“生命非兒戲。”卻仍以“聚陽符”助紙胎短暫“活化”,讓紙人夫婦體驗了“生產”之喜。紙人贈她一盞“不滅紙燈”,可照見陰物。
阿芷抱著她那險些成魔、終究純淨的孩子,在天明前悄悄離開了。留下一方洗得發白、卻繡著一朵歪斜小花的舊手帕,壓在藥碗下,算是診金。阿阮將那方手帕收起,心中並無輕慢。有些東西,比銀錢更重。
接連幾日,陰陽堂都異常安靜。隻有秋風卷著落葉,在門前石板路上打著旋兒。阿阮趁著空閑,將那些接生過的“特殊孩子”的信息,更細致地整理進那本日漸厚重的《詭胎錄》裏。“天赦”、“滄生”、“七殺子”……每一個名字背後,都是一段驚心動魄,都牽扯著一絲看不見的、與這黑水鎮地脈相關的線。老鼠精提及的“龍眠穴”,像一塊沉甸甸的石頭壓在她心頭。
這夜,月被薄雲遮掩,星光黯淡。引魂燈幽綠的光暈在微風中輕輕晃動,在地上投下搖曳的、不安的影子。阿阮正在內堂擦拭那串安魂鈴,動作忽然一頓。
沒有腳步聲,也沒有敲門聲。
但一種極其細微的、類似紙張摩擦的“窸窣”聲,卻清晰地透門而入。那聲音帶著一股陰涼的氣息,不似活物,卻又蘊含著某種奇異的“念想”。
阿阮放下鈴鐺,走到門邊,並未立刻開門。她透過門縫向外望去——饒是她見多了陰陽怪事,心頭也不由得一凜。
門外,站著兩個“人”。
一男一女,穿著色彩鮮豔卻死板異常的紙衣,臉上塗著誇張的腮紅,嘴唇一點朱紅,眼睛是空洞的黑圈。正是出殯時焚化給死人的童男童女紙人!它們的身形在夜風中微微晃動,發出紙張特有的脆響。男紙人手中,竟還捧著一個更加精巧的、腹部隆起的紙糊“孕婦”模型。
它們就那樣靜靜地“站”著,空洞的眼圈,齊齊“望”著陰陽堂的門扉。
沒有妖氣,沒有鬼氣,隻有一股濃鬱的精怪氣息,以及一種……無比執拗的、近乎虔誠的渴望。
阿阮沉默片刻,拉開了門閂。
門開的一瞬,那兩個紙人竟齊齊彎著僵硬的腰肢,對著阿阮行了一個古裏古怪的揖禮。動作間,紙張嘩啦作響。
“求……穩婆……賜……生……”
一道幹澀、斷續,如同紙張撕裂般的聲音,直接響在阿阮的腦海。是那個男紙人發出的意念。
阿阮的目光落在它手中那個紙糊的孕婦模型上,那模型的腹部被精心地糊成圓形,上麵甚至用彩筆描畫著歪歪扭扭的嬰孩嬉戲圖。她瞬間明白了它們的來意。
“你們是紙紮成的精怪,”阿阮開口,聲音在寂靜的夜裏格外清晰,“非血肉之軀,何來生育之說?生命,不是兒戲。”
男紙人那塗畫出的僵硬麵孔上,竟流露出一種可以感知的悲戚。它再次傳遞意念,那意念裏混雜著百年孤寂,看著世間男女孕育後代的天倫之樂,以及它們自身無法擁有真正生命的遺憾與羨慕。
“知……非血肉……隻求……一刻……為人父母……之‘感’……”
它手中的紙孕婦模型,那隆起的腹部,隱隱有極淡的陰氣匯聚,形成一個虛幻的、不斷波動的核心——那便是它們以自身百年道行,勉強凝聚出的“紙胎”。一個注定無法成活,甚至連形態都無法穩固的執念聚合體。
女紙人不會說話,隻是用它那空洞的眼圈“望”著阿阮,紙糊的手掌輕輕撫摸著紙孕婦的腹部,動作竟帶著一絲笨拙的溫柔。
阿阮看著它們,看著那粗糙卻傾注了心血的紙模特,看著那團微弱卻執著的陰氣核心。她想起阿芷最終抱住孩子時那滾燙的淚水,想起滄生在水甕中見到月華時的笑容,想起七殺子說要當將軍時的倔強眼神……生命的形式或許千奇百怪,但那份對“生”的渴望,對“存在”的印證,有時竟如此相似。
她輕輕歎了口氣,側身讓開:“進來吧。”
兩個紙人僵硬地挪動腳步,跨過門檻,紙張摩擦地麵的聲音在寂靜的堂內格外刺耳。它們小心翼翼,生怕碰壞了什麽。
阿阮將堂內的燭火撥亮一些,示意紙人將那個“孕婦”模型放在鋪著軟布的診台上。她取出朱砂,混合著一種特製的、蘊含微弱陽氣的藥液,研磨起來。
“我無法賦予它真正的生命,”阿阮一邊調製藥液,一邊對那兩個緊張得紙張都在微微顫動的紙人說道,“隻能以‘聚陽符’暫時引動一絲陽氣,灌注其中,配合你們自身的陰氣,讓這‘紙胎’短暫‘活化’,模擬一次生產的悸動。如同鏡花水月,頃刻即逝。你們……可明白?”
兩個紙人拚命點頭,紙腦袋發出“哢哢”的輕響,傳遞過來的意念充滿了感激與迫不及待。
阿阮以新毛筆蘸飽了朱砂藥液,屏息凝神。她回憶著《手劄》中關於陰陽轉換、虛實現形的模糊記載,結合自身對生機的理解,淩空畫符。筆走龍蛇,一道繁複而古拙的“聚陽符”在她指尖下成型,散發著微弱的暖意。她並指一引,那道虛幻的符籙輕飄飄地落下,印在了紙孕婦隆起的腹部,正中心那團陰氣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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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嗡——”
一聲輕微的震鳴。紙孕婦模型猛地顫動起來,表麵的彩繪仿佛活了過來,微微流轉。那團陰氣核心在聚陽符的刺激下,開始劇烈地收縮、膨脹,仿佛一顆真正的心髒在搏動!一股微弱卻真實無比的“生機”感,從那張單薄的紙上彌漫開來。
男紙人和女紙人立刻撲到診台邊,紙手緊緊握在一起盡管隻是紙張疊著紙張),空洞的眼圈死死盯著那不斷起伏的腹部。
阿阮退開幾步,靜靜看著。她知道,這場“接生”,主角不是她。
紙孕婦腹部的起伏越來越劇烈,那隆起的部分甚至開始出現細微的龜裂,仿佛裏麵的“胎兒”急於掙脫。女紙人伸出顫抖的紙手,虛按在那腹部之上,男紙人則用身體支撐著它的伴侶。
沒有鮮血,沒有啼哭的前兆。
隻有紙張不堪重負的“嘎吱”聲,和那團陰氣核心搏動到了極致的嗡鳴。
終於——
“噗!”
一聲極輕微的,如同氣泡破裂的聲響。
紙孕婦的腹部裂開了一道縫隙,一團柔和、朦朧的,由微弱白光和淡淡陰氣交織成的光球,從中緩緩飄浮而出。那光球隻有拳頭大小,內部光影流動,隱約能看出一個蜷縮的嬰兒形態。它散發著一種純淨的、短暫的“存在”氣息。
在這一刻,男紙人和女紙人僵硬的身體徹底凝固了。它們“看”著那團光球,塗畫出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變化,但阿阮卻能清晰地感受到,一股洶湧澎湃的、名為“喜悅”與“滿足”的情感洪流,從它們身上奔湧而出,瞬間充斥了整個房間。
那團光球在空中懸浮了片刻,散發著溫暖柔和的光,仿佛真的是一個新生的嬰兒在好奇地打量這個世界。它緩緩飄向女紙人,女紙人伸出那雙紙糊的手臂,笨拙而又無比輕柔地將光球“接”住,摟在“懷”裏。光球觸碰到紙身的瞬間,光芒微微蕩漾,似乎發出了一聲極其細微、如同歎息般的滿足啜喏。
男紙人湊過頭來,用那畫出來的側臉,輕輕蹭了蹭光球,又蹭了蹭女紙人的“臉頰”。紙張摩擦,發出沙沙的聲響,卻在此刻顯得無比溫馨。
這奇異的一家三口,沉浸在這偷來的、短暫的天倫之樂中。
然而,聚陽符的效力正在飛速消退。
那團光球的光芒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黯淡,內部蜷縮的形態也逐漸模糊、消散。如同晨曦下的露珠,終究要歸於虛無。
女紙人摟緊雙臂,男紙人伸出手,似乎想將那流逝的光芒留住。但它們什麽也抓不住。光球最終化作幾縷細微的青煙,從女紙人的指縫間飄散,徹底消失在空氣中。
一切恢複了原狀。
診台上,隻剩下那個腹部裂開、失去所有神意的紙孕婦模型,色彩暗淡,如同廢棄的垃圾。
兩個紙人僵硬地站在原地,低垂著“頭”,望著空蕩蕩的懷抱。沒有哭聲,但它們周身散發出的那種巨大的失落與悲傷,幾乎讓空氣都凝滯了。
良久,男紙人緩緩抬起頭,那空洞的眼圈“望”向阿阮。它傳遞過來的意念不再幹澀,反而帶著一種經曆圓滿後的平靜與感激。
它抬起紙手,伸向自己的“胸膛”,那裏是繪製衣襟彩繪的地方。它的手指紙片)猛地一摳,竟硬生生從自己身上撕下了一小片彩紙。那彩紙離開它身體後,迅速卷曲、變形,在一陣微光中,化作了一盞極其精巧的、隻有巴掌大小的紙燈籠。燈籠通體潔白,散發著淡淡的熒光,裏麵沒有燭火,卻自行亮著柔和、穩定的光。
男紙人將這盞小小的“不滅紙燈”捧到阿阮麵前。
“謝……穩婆……成全……此燈……可見……陰物……真形……聊表……心意……”
阿阮看著那盞散發著純淨陰氣與微弱靈光的紙燈,沒有推辭,伸手接過。入手微涼,輕若無物。
兩個紙人再次對著阿阮深深一揖,然後轉過身,僵硬地、互相攙扶著,一步一步挪向門外,融入濃重的夜色裏,紙張摩擦聲漸漸遠去。
阿阮站在門口,望著它們消失的方向,手中那盞不滅紙燈散發著柔和的光暈,照亮了她沉靜的麵容,也在地上投下一小圈穩定的、仿佛能驅散一切虛妄的光斑。
生命非兒戲,但執念,有時也需要一個溫柔的回應。
她輕輕掩上門,將紙燈放在窗台上。燈光幽幽,穿透窗紙,與門外的引魂燈遙相呼應。
夜還很長。而這黑水鎮的地下,那所謂的“龍眠穴”中,又有多少執念在蠢蠢欲動?她握了握胸前的月華玉佩,感受到一絲微涼的安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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