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水鬼的執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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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邊洗衣女墜河身亡,七日後屍體漂回,腹部隆起。村民欲焚屍。阿阮驗屍,發現是“水鬼借腹還陽”——一溺亡女鬼執念未消,附身屍體求生子。阿阮在河邊設壇,與水鬼談判:“你借屍生子,屍主魂魄何存?”最終超度女鬼,取出已成型的“水胎”以秘法養在特製水甕中。
紙燈的光在窗台上靜默地亮了一夜,驅散了些微夜的寒意,卻也照見更多尋常燈火照不出的、漂浮的塵埃。阿阮知道,那不是塵埃,是遊蕩的、無根的低語。不滅紙燈的存在,讓這陰陽堂與另一個世界的界限,愈發模糊。
平靜隻持續了兩日。這日晌午剛過,鎮東頭的劉嬸便慌慌張張跑來,褲腳還沾著河邊的泥濘,臉色煞白,未語先抖。
“阮、阮姑娘!不好了!河、河邊……阿秀的屍體……回來了!”
阿阮正在分揀藥材,聞言手指一頓:“阿秀?”
“就是前些日子在河邊洗衣,失足落水的那個姑娘!”劉嬸拍著大腿,聲音發顫,“這都七天了!人都泡得……本以為早衝走了,誰知今早,竟直挺挺地漂回了她落水的那處河灘!更、更嚇人的是……她那肚子……鼓得老高!像是……像是懷了五六個月的身孕!”
周圍幾個湊過來聽閑話的街坊頓時嘩然。
“夭壽哦!落水時還沒顯懷呢!”
“才七天,肚子能大成那樣?怕不是……被河裏的東西搞大了肚子?”
“定是水鬼找替身!不吉利!趕緊燒了!”
恐慌像瘟疫一樣蔓延開來。幾個膽大的青壯拿著鋤頭棍棒,簇擁著驚魂未定的裏正,就要往河邊去,打算按照老規矩,將這等邪祟之物一把火燒個幹淨。
阿阮放下藥材,拎起她那個從不離身的布褡褳。“我跟你們去看看。”
河灘上,圍了不少人,指指點點,卻無人敢靠近。一具女屍仰麵躺在泥濘的河灘上,皮膚被泡得慘白浮腫,五官模糊,帶著水浸特有的腐敗氣息。最紮眼的,確是那高高隆起的腹部,繃緊了濕透的粗布衣衫,弧度驚人,與她那瘦小的骨架形成詭異對比。
裏正指揮著青壯潑灑火油,拿著火把的手卻在發抖。
“且慢。”阿阮撥開人群,走到近前。
“阮姑娘,這……這明顯是邪祟啊!不燒了,恐生大禍!”裏正急道。
阿阮沒理會,蹲下身,仔細查看。她先看了看女屍阿秀的手腳,指甲縫裏滿是泥沙,確實是溺水掙紮的痕跡。但當她目光落在其腹部時,眉頭深深蹙起。那隆起並非簡單的脹氣,她以手虛按其上,能感受到一種奇異的、溫潤的陰氣在緩緩流動,帶著一種頑固的“生”機,與屍體本身的死氣格格不入。更有一股淡得幾乎聞不到的水腥氣,縈繞不散。
她翻開阿秀緊閉的眼瞼,瞳孔早已渙散,但眼底深處,似乎殘留著一絲不屬於她的、幽怨不甘的執念。
這不是尋常的屍變,也不是簡單的被精怪侵害。
阿阮站起身,對裏正和周圍惶惑的村民道:“不是邪祟作亂,是‘水鬼借腹還陽’。阿秀姑娘的屍身,被另一個溺死的女鬼附了,那女鬼執念未消,想借這具肉身,產下她未出世的孩子。”
人群瞬間炸開鍋。
“水鬼借腹?”
“這、這還能生孩子?”
“怪不得肚子大得那麽快!”
“那更得燒了!”一個青壯揮舞著火把,“一屍兩命……不,一屍兩鬼!留著就是禍害!”
“燒了,這女鬼的執念不消,還會去找下一個。”阿阮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壓過了嘈雜,“阿秀姑娘已經枉死,魂魄想必早已入輪回,留下這屍身被占據,不得安寧。你們燒了這屍身,等於同時毀了那女鬼最後的寄托,怨氣隻會更重,屆時這黑水河,怕是真的要不太平了。”
裏正和村民們都愣住了,麵麵相覷。
“那……那怎麽辦?”
“給我一夜時間。”阿阮看著那滾滾的黑水河,河水在午後的陽光下泛著渾濁的光,“我在河邊設壇,與那女鬼談談。若能化解執念,送她往生,取出那‘水胎’,便可平息此事。”
裏正猶豫再三,看著阿阮沉靜的臉,又看看那詭異的屍身,最終一跺腳:“好!就依阮姑娘!但我們得守在遠處!”
阿阮點頭。她需要一些東西:香燭、紙錢、糯米、朱砂線,還有一隻活公雞。
夜幕很快降臨。河灘上燃起篝火,村民們遠遠守著,不敢靠近。阿阮在阿秀屍身前三丈外,用朱砂線圍了一個圈,布下簡單的辟邪陣。陣中設了香案,點燃香燭,擺上清水和那捆紙錢。
她先焚香禱告,稟明天地,陳說緣由。然後,取過那隻公雞,捏開雞喙,以銀針刺破雞冠,擠出血珠,滴入一碗清水中。雞血入水,並不立刻散開,反而絲絲縷縷,如同活物。
阿阮端起那碗雞血水,走到朱砂線圈外,對著阿秀的屍身,尤其是那隆起的腹部,緩緩潑灑出去。同時,口中念誦招魂引鬼的咒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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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蕩蕩遊魂,何處留存……三魂早降,七魄來臨……河邊野處,廟宇莊村……今請山神,五道遊路將軍,當方土地,家宅灶君……查落真魂。收魂附體,助起精神。天門開,地門開,千裏童子送魂來……奉請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咒語聲在寂靜的河灘上回蕩,伴隨著河水嘩啦的流淌聲,顯得格外陰森。
篝火猛地搖曳了一下,火光黯淡數分。河麵上無端起了一陣旋風,卷著潮濕的泥沙,吹得人睜不開眼。遠處觀望的村民發出一陣壓抑的驚呼。
阿秀的屍身,忽然劇烈地抽搐了一下!那隆起的腹部,以肉眼可見的幅度起伏、蠕動起來!仿佛裏麵的“東西”被驚動,想要破體而出!
一股更濃鬱的、帶著河底淤泥腥氣的陰寒氣息,從屍身上彌漫開來。緊接著,一個模糊的、濕漉漉的白色虛影,緩緩從阿秀屍身的頭部剝離出來,飄蕩在屍身上方。那虛影依稀是個年輕女子的形狀,長發緊貼著臉頰,不斷往下滴著水珠,麵色青白,眼神空洞,卻死死地盯著自己的……腹部。
正是附身的女鬼。
“為何阻我……”女鬼的聲音像是隔著水傳來,幽怨而冰冷,“我隻要……我的孩子……”
阿阮站在圈內,麵無懼色,沉聲道:“這並非你的肉身,這腹中胎兒,也非血肉孕育,不過是你執念匯聚陰氣所化。你強占她人屍身,可知這屍身原本的魂魄何存?你讓她死後不得安寧,與你當初溺亡時的痛苦,有何分別?”
女鬼渾身一顫,水滴落得更急,身影也波動起來。“我……我不知道……我隻想要我的孩子……我落水時,他才七個月……我還沒見過他……”
她的執念純粹而強烈,就是對未出世孩子的眷戀。
“陰陽有序,生死有命。”阿阮放緩了語氣,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你已身死,強留無益。你借屍凝胎,生出的也非活人,不過是一具受你執念驅使的陰物,甚至可能為禍一方。你若真為你孩子好,便該放下執念,讓他有機會重入輪回,而不是將他困在這非生非死的境地。”
女鬼低頭,看著阿秀屍身那不斷蠕動的腹部,又看看自己虛幻的手,發出嗚咽般的哭聲,河水隨之泛起漣漪。
“我……我舍不得……”
“我可將你這執念所化的‘水胎’取出,以秘法滋養,給它一個存在的機會。”阿阮拋出條件,“但你,必須放下執念,讓我超度你往生。否則,我隻能強行驅散你,這水胎也會隨之湮滅。”
女鬼猛地抬頭,空洞的眼睛裏閃過一絲掙紮。她看看阿阮,又看看那代表著她最後念想的腹部。河風嗚咽,像是無數亡魂在低語。
良久,她緩緩地、極其輕微地點了點頭。身影變得更加淡薄。
阿阮不再猶豫,走出朱砂圈,來到阿秀屍身旁。她取出銀針,快速刺入屍身幾處大穴,暫時封住陰氣流動。然後,她並指如刀,指尖凝聚著微弱的月華之力,輕輕劃向那隆起的腹部。
沒有鮮血流出。破開的皮肉下,沒有內髒,隻有一團濃鬱得化不開的、漆黑如墨的陰氣和水汽。陰氣中心,包裹著一個已然成型的、蜷縮的胎兒虛影,通體青黑,雙目緊閉,周身散發著與那女鬼同源的悲戚與執念。
這便是“水胎”。
阿阮小心地伸出雙手,探入那團陰氣中,如同捧起一捧極易破碎的月光,將那個冰涼的、沒有實體的胎兒虛影,輕輕捧了出來。
在水胎離開屍身的一刹那,阿秀的屍身如同泄了氣的皮囊,迅速幹癟下去,恢複了溺水者應有的模樣。上方的女鬼虛影發出一聲如釋重負又充滿眷戀的歎息,身影開始化作點點熒光,逐漸消散。
阿阮立刻念誦《往生咒》,助她最後一程。
女鬼最後看了一眼阿阮手中那團包裹著胎兒虛影的陰氣,臉上似乎露出一絲極淡的、解脫般的笑意,徹底消散在夜風中。
河灘上的陰寒氣息隨之散去。
阿阮低頭看著手中這團不斷波動、需要持續以自身靈力安撫的“水胎”。它非人非鬼,是一縷執念在特殊條件下的畸形產物。直接超度,於心不忍;放任不管,必成禍患。
她想起《手劄》中一篇關於“養陰”的殘頁,提及一種以特殊容器接納天地精華,滋養陰屬性靈物的方法。
回到陰陽堂,她翻出一隻早年收來的、內壁刻有細密聚靈符文的黑色陶甕。清洗幹淨後,注入半甕清晨采集的、未落地的無根水晨露),又加入少許朱砂穩定其形,最後,小心翼翼地將那團包裹著胎兒虛影的陰氣,送入甕中。
陰氣一入水甕,竟不再躁動,反而緩緩沉入水底,那胎兒虛影在其中微微蜷縮,似乎找到了暫時的安寧。阿阮將水甕置於院中,讓清冷的月華毫無阻礙地照耀其上。
做完這一切,疲憊如潮水般湧來。她靠在門框上,望著甕中那團在月華下微微發光的陰氣。
這非生非死之物,將來會如何?她不知道。
她隻知道,今夜,她送走了一個執念,又接手了另一個。
月華如水,靜靜流淌。黑陶甕中,微弱的光芒規律地明滅著,如同一個沉睡嬰兒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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