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匿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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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滄生在陰陽堂內悄無聲息地生長著,像一株依水而生的靈植。他不需五穀,不近煙火,隻憑晨露月華與阿阮每日一滴的血氣滋養,便一日日褪去初生時的剔透,多了幾分嬰孩應有的柔軟。隻是那肌膚依舊白得異於常人,眼眸也黑得過分純粹,對著月光或水汽時,會發出細微的、滿足的咿呀聲。
    阿阮將新收的一批“淨心蓮”花瓣鋪在竹篩裏,搬到後院陰涼處風幹。目光掠過院內那口盛滿清水的大缸時,她看到滄生正對著缸麵倒映的流雲發笑。這孩子對水脈、對天地氣息的感應,似乎與生俱來。
    她嗯了一聲,未多言語,心頭卻沉甸甸壓著事。老鼠精的警告,柳河屯鎖龍井的異狀,還有她自己那迷霧般的身世,都像無聲的蛛網,層層纏繞上來。
    轉身欲回屋內時,腳步在門檻處滯住。
    堂內靠窗的那張舊木桌上,似乎多了點什麽。
    她分明記得,早上離開時,桌上隻有那本她時常翻看的《穩婆手劄》殘卷,以及一套常用的銀針。可此刻,在那本攤開的、紙頁泛黃脆硬的《手劄》之上,平放著一封……信。
    沒有信封。就是一張折疊得方方正正的、色澤暗沉的信箋,孤零零地躺在那裏,像是憑空出現。
    阿阮心頭一跳。陰陽堂有她布下的簡易禁製,尋常人獸難以悄無聲息地闖入。更何況是青天白日。
    她緩步走近,指尖觸及信箋,一股微涼的、帶著塵土和陳舊紙張混合的氣息傳來。信紙的質地很奇特,非絹非帛,也非尋常宣紙,倒像是某種浸過藥液的皮料,韌而薄。
    展開。
    字跡映入眼簾。那不是用墨書寫,色澤暗褐,似幹涸的血,又似某種植物汁液。筆鋒古樸沉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滄桑力量,每一筆都仿佛刻印進去。
    “阮氏女,”
    開篇三個字,便讓阿阮呼吸一緊。這稱呼直接而篤定。
    “汝所接‘天赦’、‘滄生’、‘七殺子’…皆‘地脈星子’,關乎陰陽輪轉。”
    天赦,那個從死母腹中取出、需飲晨露朱砂的嬰孩;滄生,眼前這自水胎化形的靈異之子;七殺子,李家那個命格帶煞、被她保下的次子……這三個由她親手接引至人世,境況各異的孩子,竟被統稱為“地脈星子”?還關乎陰陽輪轉?
    阿阮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脊椎骨竄起。她一直覺得這些孩子特殊,卻未曾想到,他們竟背負著如此宏大而詭異的宿命。
    “‘守井人’已動,速尋《手劄》下卷。”
    守井人!
    這個詞如同驚雷,在她腦海中炸響。柳河屯那口深不見底、水色發黑、夜半傳來鐵鏈拖拽聲的鎖龍井!還有那自井中浮出的、麵容枯槁的黑袍人!他便是守井人?他為何而“動”?是為了這些“星子”,還是為了……她?
    而《手劄》下卷……養母留給她的,隻有這半部殘卷,記載著諸多詭譎的接生法與辨氣之術,卻對所謂“星子”、“地脈”隻字未提。下卷在哪裏?裏麵又記載了什麽?
    信的末尾,沒有落款,沒有日期。
    阿阮的指尖摩挲著信紙的邊緣,觸到一角微微的硬澀。她將信紙翻過來。
    在信紙的右下角,靠近邊緣的地方,印著一個清晰的印記。那印記並非印泥所蓋,更像是沾了什麽東西用力按壓上去的。紋路粗糙,赫然是一段纏繞著的、幹涸發硬的井繩紋!紋路深處,還嵌著些許深褐色的泥沙,散發著若有若無的、屬於深井的陰濕土腥氣。
    這印記,比文字更具衝擊力。它直接將這封匿名信與柳河屯的鎖龍井聯係在一起!
    是誰送來的這封信?是敵是友?
    警告?還是引誘?
    阿阮捏著信紙,指節因用力而泛白。她抬頭,目光掃過空寂的堂屋,窗外是尋常的市井聲響,後院傳來滄生不明所以的、歡快的咿呀。一切看似平靜,她卻感到一張無形的大網,正從四麵八方收攏而來。
    她重新坐回桌前,將《穩婆手劄》殘卷拿到麵前,一頁一頁,極其緩慢地重新翻看。這一次,她不再隻看那些接生秘術和藥方,而是留意著每一個可能被忽略的細節,角落裏的模糊印記,某頁空白處的細微折痕,甚至紙張本身的厚薄差異。
    養母臨終前渾濁而欲言又止的眼神,在她眼前浮現。“你非我親生…是從井邊撿的…那夜,井水逆流,百鬼哭嚎…”
    井邊撿的……鎖龍井?
    地脈星子……守井人……
    她的手劄下卷……
    線索如同散落的珠子,被這封帶著井繩印記的信,猛地串聯起來。
    她必須回去。回柳河屯,回那口鎖龍井邊。有些真相,逃避不得。
    將信紙仔細折好,貼身收起。那幹涸井繩紋路的觸感,隔著衣物,依舊清晰地烙印在皮膚上,帶著井底深處的陰寒。
    她望向窗外,天際雲層翻湧,似有山雨欲來。
    是時候準備行裝,出趟遠門了。柳河屯,那個她逃離又注定要返回的故地,等待她的,究竟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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