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紙橋渡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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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時整,陰陽交匯,萬籟俱寂。
    陰陽堂後院,那口白日裏毫不起眼的枯井,此刻成為了連通兩界的奇異節點。井口不再是一個簡單的洞口,而是化為一片旋轉不休的幽暗漩渦,濃鬱的、幾乎化為實質的陰氣從中彌漫而出,帶著刺骨的寒意和彼岸花特有的冷香。
    阿阮站在井邊,手中那封黑底金紋的請柬灼熱異常,與井口的漩渦產生著強烈的共鳴。白瓔靜立在她身側,狐尾虛影輕擺,神色凝重。小桃則緊緊抱著繈褓中的棲梧,另一隻手不自覺攥著阿阮的衣角,臉上既有緊張也有堅定。而被阿阮單手穩穩抱在懷裏的天赦,似乎感應到周圍環境的劇變,小手環著阿阮的脖頸,將臉埋在她肩頭,隻露出一雙帶著些許不安卻又異常安靜的眼睛。
    “時辰到了。”阿阮低語。她最後回望了一眼沉睡中的陰陽堂,以及遠處慈幼局的方向——阿殺和滄生應在那裏安睡了罷。她深吸一口氣,不再猶豫,抱緊懷中的天赦,一步踏入了那井口的幽暗漩渦。
    沒有墜落的失重感,也沒有穿越水流的濕濡。仿佛隻是踏過了一道無形的門檻,周遭景象便瞬間天旋地轉。
    陰陽堂熟悉的院落徹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條懸浮於無邊虛無中的幽綠小徑。小徑僅容一人通行,腳下是翻滾湧動的灰暗霧靄,其中隱約可見無數扭曲痛苦的魂影掙紮沉浮,細碎而絕望的哀嚎與囈語如同背景音般無處不在,衝擊著生者的心神。
    “緊守靈台,勿聽勿視!”白瓔的聲音及時在身後響起,帶著清心凝神的功效。她周身白光更盛,將小桃也護持在內,抵禦著這無孔不入的幽冥侵蝕。
    阿阮緊緊抱著天赦,感受著懷中孩子微弱卻堅定的依賴,還有棲梧身上那股清新蓬勃的生氣,心慢慢定了下來。她目光沉靜,沿著這條唯一的路,一步步穩穩前行。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豁然出現一條大河。河水暗黃,仿佛凝滯不動,沒有源頭,也望不到盡頭,靜靜橫亙在那裏。水色沉鬱,像融盡了世間所有悲苦與淚水。河麵浮著點點蒼白的鬼火,映出水下無數掙紮伸出的手和空洞的臉。風裏彌漫著潮濕的哀意,仿佛無數亡魂在低語,在呼喚,在不肯離去的岸邊徘徊,執念如藤蔓纏繞著每一寸水流。
    “忘川……”白瓔的聲音從未如此肅穆,“我們到了陰陽邊界,這是忘川之水,活人沾不得,一碰便會憶盡前塵,魂失歸路。”
    河上,橫著一座橋。
    一座讓任何生者見了都心驚膽戰脊背發涼的橋。
    它通體由粗糙、慘白的紙紮而成!橋身歪歪扭扭,在不知來處的陰風中發出令人牙酸的“嘎吱”聲,仿佛隨時都會散架。橋麵上用劣質顏料描繪著扭曲變形的吉祥符文,在這幽冥之地顯得格外詭異而諷刺。
    “紙……紙橋?”小桃的聲音發顫,幾乎不敢邁步。
    “陰司路引,接引‘非常之客’,自然不走尋常奈何橋。”阿阮沉聲道,她能感覺到這紙橋雖看似脆弱,卻蘊含著穩固的幽冥法則,考驗的是渡橋者的心誌與資格。“跟緊我。”
    她率先踏上了橋頭。
    腳踩在紙麵上的感覺虛浮不定,橋身隨著步伐劇烈晃動。暗黃色的河水在腳下無聲流淌,偶爾鼓起一個巨大的水泡,破裂時散發出令人頭暈目眩的遺忘氣息。
    “心誌堅定,視虛為實!”白瓔再次提醒,她每一步都走得極穩,狐族天賦讓她能敏銳感知能量流動,引導著腳下紙橋的“穩定”。
    阿阮全神貫注,將懷中的天赦摟得更緊。天赦似乎有些害怕,小手緊緊抓著她的衣襟,但並沒有哭鬧。棲梧在小桃懷裏也異常安靜,碧色的眼眸好奇地打量著這個光怪陸離的世界,她身上散發的淡淡青木靈氣,如同黑暗中一縷清新的風,微妙地安撫著眾人緊繃的神經。
    行至橋中段,最是險要之處,兩側翻滾的霧靄中,忽然亮起了一團團柔和溫暖的光暈。
    那是一個個巴掌大小、造型古樸的燈籠,憑空懸浮在橋側。燈籠材質奇異,光影朦朧,而更引人注目的是,每個燈籠的光芯之中,都蜷縮著一個極其微小的、安睡的嬰兒虛影。
    “嬰靈燈籠……”白瓔眼神複雜,低聲道。
    阿阮的目光掠過這些燈籠,心頭猛地一顫。那些嬰兒虛影散發出的純淨魂力波動,帶著一種她無比熟悉的、源自血脈與職業本能的聯係——這些,竟都是她曾經親手接生、卻又因各種緣由未能存於世間的孩子們!
    是她,為他們剪斷臍帶,洗淨胎脂,送他們走完人間最初亦是最後的一程。是她,曾為這些短暫的生命默默哀悼,以穩婆的儀式安撫他們前往該去之地。
    此刻,在這陰陽交界、凶險莫測的忘川之上,這些曾被溫柔送走的孩子們,竟凝聚殘存的純淨感念,化作引路明燈,守護著她前行的路。
    光暈溫柔地籠罩在阿阮身上,無聲地傳遞著感激與守護。仿佛在說:娘親那是他們最初也是最後感知到的溫暖),前行無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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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桃看到這一幕,眼眶瞬間紅了,最初的恐懼被巨大的感動取代。連被阿阮緊抱的天赦,也似乎感受到了這份純淨的善意,微微放鬆了緊攥的小手。
    阿阮鼻尖發酸,百感交集。她空著的手輕輕抬起,指尖虛拂過那些光暈,低語道:“謝謝……好孩子們。”
    得了嬰靈燈籠的指引與庇護,前路雖險,心中卻踏實了許多。紙橋依舊搖晃,但眾人步伐漸穩,終於有驚無險地渡過了這座看似脆弱、實則考驗心誌的紙紮浮橋。
    腳踏實地腳下是陰司特有的、帶著寒意的堅硬地麵),眾人尚未緩過氣,前方幽暗處,驟然傳來沉重的甲胄摩擦之聲。
    兩名身披厚重黑甲、麵容籠罩在猙獰鬼麵盔下的高大兵卒,如同鐵塔般攔住了去路。它們手持纏繞著黑色鎖鏈、散發著森然寒氣的鋼叉,僅僅是站在那裏,那混合著煞氣與死寂的壓迫感,就遠超之前所見的任何遊魂。
    “鬼門關守卒。”白瓔傳音入密,語氣凝重,“隻認死理,不通人情。”
    其中一名鬼卒踏前一步,地麵微震,沉悶如金鐵交擊的聲音從頭盔下傳出:“生人止步!酆都重地,非請莫入!持柬赴宴,當守陰規!”
    另一鬼卒接口,聲音冰冷無情:“卸法器,留生氣,方允過關!”
    “卸法器”尚可商議,“留生氣”卻等同於自絕生路!小桃臉色瞬間煞白。
    阿阮心念急轉,知硬闖絕無可能。她抱緊懷中的天赦,上前一步,亮出請柬,不卑不亢道:“穩婆阿阮,受邀赴百詭夜行宴。此行隻為赴約,並無惡意。法器可暫存,然生氣乃活人根基,若留於此,恐難全貌赴宴,豈不有負閻君相邀之美意?”
    那鬼卒紋絲不動,鋼叉頓地,發出沉悶巨響:“規矩如此!無魂無氣之身,方可入酆都!違令者,斬!”
    森然殺意如同冰錐,瞬間鎖定阿阮,空氣幾乎凝固。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被阿阮緊抱在懷裏的天赦,似乎被這淩厲的殺氣驚到,小小的身體瑟縮了一下,往阿阮懷裏更深地埋了埋。同時,阿阮貼身收藏的母親遺物——那包銀針,也傳來一絲微不可察的暖流。
    福至心靈,阿阮再次開口,聲音清越,帶著一種獨特的、介於生死之間的韻律:“吾非尋常生人!乃行走於陰陽界限之穩婆,掌生機亦通死寂!身負龍血,接引星子,因果纏身,方得此柬!若以尋常生魂相論,豈非誤解閻君深意?”
    她目光掃過鬼卒,投向其後那光怪陸離、傳來隱約喧囂的酆都鬼市輪廓,繼續道:“法器可交由二位保管。至於生氣……我以穩婆之名,龍血為憑,星子為契,暫鎖生機於內循環,不泄分毫,不擾陰司秩序!如此,可否通融?”
    言畢,她暗中催動體內那絲龍女血脈,更引動與懷中天赦、與小桃懷中棲梧、乃至與遠方阿殺、滄生之間那無形的星子羈絆。一股奇異的氣息自她周身彌漫開來——非純粹陽氣,亦非死氣,而是一種蘊含著創造與歸寂本源、獨特而平衡的“存在”之力。
    兩名鬼卒那遵循固定法則的簡單思維,顯然遇到了未曾處理過的狀況。它們僵立原地,頭盔微側,似乎在無聲交流。
    過了約莫十息,為首鬼卒才再次發聲,殺意稍減,依舊冰冷:“情況特殊,準爾等以‘非常態’入內。法器暫存於此,歸來取回。記住,入酆都後,若有絲毫生氣外泄,擾亂陰律,立斬不赦!”
    一隻覆蓋著黑甲的大手伸到阿阮麵前。
    阿阮暗舒一口氣,毫不猶豫地將月華玉佩和那包銀針取出,放入鬼卒掌中。黑光一閃,兩樣物品消失不見。
    另一名鬼卒側身,讓出通道,鬼麵盔對準她們:“請——!”
    阿阮抱緊天赦,對白瓔和小桃點了點頭,深吸一口陰司冰冷的空氣,邁步跨過了那道無形的界限。
    身後,紙橋與忘川漸漸模糊。身前,是一座無法用陽間言語形容的宏偉巨城輪廓,城門洞開,仿佛巨獸之口,吞噬一切光亮與聲音。真正的酆都,到了。
    第66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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