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第 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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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來人頭戴紫金玉冠,身著大紅平金蟒袍,五官精致如匠人精雕細琢而出,濃眉黑眸,腰上戴著一塊墨色玉佩,年紀雖輕卻已有威嚴氣度。
    “一看這模樣,便知是哪位皇室宗親。”有路人低低的議論。
    今夜朱雀大街上行人熙熙攘攘,敢這樣跑馬的人,不是蠢極,便是有大背景不怕禦史參的。
    “便是王侯貴族,也不該行為如此莽撞!”齊和書很是生氣,忍不住罵了那人一句,卻見麵前的青嬈微微蹙著眉頭,似乎在想什麽。
    “你嚇壞了吧?”
    青嬈回神,忙搖了搖頭,笑著低聲道:“不是,我隻是覺得,方才那人,似乎是大姑爺。”
    齊和書愣住。
    青嬈也不大確定。
    大姑娘陳閱姝出嫁的時候,四姑娘年紀還小,她也是懵懂不知事的年紀,連襄王府過來接親的熱鬧都沒有湊。
    後來夫婦倆倒是偶爾也上京來看望陳家大老爺夫婦,但宴席上也是男女賓各坐一席……細算下來,她也隻是見過英國公兩三麵的樣子。
    隻記得,那是個身材十分高大,儀態優雅,卻魁梧如同武將般的男子。
    大夫人似乎也是因此覺得二人不相配——陳閱姝是精心教養出來的大家閨秀,在她看來,合該配個文質彬彬的潘安才是。
    饒是如此,那人卻仍是十分出眾,以至於青嬈在人群中見到,便覺得麵善。加之周遭百姓所言,幾乎可以確定就是他。
    這種日子,大姑爺怎麽會在京城的街上跑馬?她疑心他是上京來給陳家報喪的,可瞧他去的方向,卻像是皇宮大內……
    她的念頭隻是一晃,對齊和書的憤怒,她表現得平靜,實然是已經習慣了。
    她隻是個奴仆,陳家上上下下的主子都將她視作螻蟻。皇室宗親,坐擁大晉的山河土地,自然也將平民百姓視作螻蟻。
    人如草芥的事情,她見得多了,倒是齊和書,因家中放了籍,自小被當成讀書人教養,胸中還能有些天真的憤懣。
    她有些羨慕,望向少年的眼神,就更溫柔熱烈了些。
    周紹騎著馬在夜色裏快跑,雖繞開了朱雀大街,卻仍舊是頻頻受阻。嫡兄周僖的騎術不如他,過了好一會兒才氣喘籲籲地追上來,見他緊繃著一張臉,故意調笑道:“老二啊,你也忒不憐香惜玉了,方才在那街口,你差點就撞到了一個嬌滴滴的小美人兒。”
    周紹有些無言地看了一眼自己長兄,聲音悶悶的:“不會,以我的騎術,撞不到任何人。”
    卻絲毫想不起他說的什麽美人兒,也無心去想。出了這樣的大事,將來襄王府兩支宗親還不知依靠何人,周僖竟還有心思關心什麽美人。
    周僖討了個沒趣,也不再提,實然他方才驚鴻一瞥之下,確然被那少女的容色晃了眼。若非今兒不是時候,他可能還得著人悄悄打聽打聽這是哪戶人家的女兒,到時送給他弟弟開枝散葉。
    “好端端的,偏出了這樣的事。也不知道是誰有這樣大的膽子,也不怕伯祖父誅了他們九族!”周僖緊皺著眉頭,也罵了一句。
    東宮出事,對他們是最不利的——周紹是東宮伴讀,和太子情誼很深,這些年來一直鞍前馬後替太子掃清障礙,辦了不少差事。
    如今眼看著陛下年事已高,太子指不定哪日就能繼位了,可一錯眼,竟冒出了這樣的事情……
    “好在出事的時候你不在,聽聞那日在馬場伴駕的宗親個個都挨了板子,陛下氣得要命,恨不得將他們都下了大獄。”
    周紹一向對太子死心塌地,皇帝也沒有別的兒子,好不容易老來得子養到現在,也沒有半點父子相疑的意思,對周紹的忠心,隻有欣賞的份兒。
    太子在馬場出事時,周紹正在江南辦差,什麽樣的火都燒不到他身上,但馬場裏的眾人,個個都惹了陛下的疑心。
    男子捏緊了韁繩,尋常時候是再冷靜自持不過的人,到了這會兒,也終歎息一聲:“若是有神醫能妙手回春,保住他的性命,才是最好的。”
    夜色將他的尾音打了個卷兒,多出些的蕭瑟之意,一時叫襄郡王不知他是在替太子祈願,還是為了旁人。
    ……
    兩人沒有被這個小插曲擾了興致,反倒更加高興地在街上四處閑逛。
    主街兩邊的燈棚都設了各色的燈謎叫人去猜,齊和書讀的書不少,一路上猜出了不少燈謎,最後隻留了一個最好看的白白胖胖的兔兒燈,放在青嬈掌心裏。
    青嬈很是歡喜,拎著手裏花燈左搖右看,心裏想著,方才的燈謎裏,十個她倒能猜出七八個,可見這些年跟著姑娘讀書也是有些進益的。將來嫁給齊和書,也不怕夫妻兩個沒有話說。
    她自個兒懂詩文,卻也喜歡看著意中人為自己意氣風發的模樣,因而便隻管收燈,又一麵將多的贈與路過的孩童,一麵笑嘻嘻地讚他文采斐然。
    齊和書哪頂得住這一張慣會誇人的嘴,不一會兒便飄飄然的,整個人像熟透的紅蝦子,若是外人乍一看,還當是哪家害羞的新娘子。
    他卻一副心腸越發都牽掛在了眼前的美嬌娘身上,牽起她的手允諾道:“好青嬈,我明日便去稟明爹娘,叫我娘去跟大夫人求娶你。”
    青嬈眸光微動,羞澀地點頭,不忘提醒道: “大夫人這幾日正為大姑娘的事兒傷心著,你讓袁嬸看著些,千萬別觸了她黴頭。”
    “我明白的,你放心。”
    兩人各得了準話,玩樂了一會兒,便依依不舍地準備散了。
    臨別時,青嬈聽見有人在遠處大聲呼喝:“不好啦,有人落水啦!”
    不欲湊這等熱鬧,齊和書忙送了她回去:“……外頭熱鬧太過,隻怕有許多麻煩事,你早些回去歇著,免得被人衝撞了。”
    青嬈還沒看出方才的事情,他作為男子,掃了一眼便知道那是京城有名的銷金窟——金水河。在那河邊落水的,指不定是什麽醃臢人物。
    *
    “姑娘的字,越發好看了。”
    陳家未嫁的幾個姑娘裏,四姑娘讀書最好,近來也愈發勤勉,每日雷打不動地要練上幾張大字,隻今日晨起卻有了興致,抄起經文來。
    娟秀的簪花小楷,工整流暢,豐潤圓轉。
    “昨夜祖母入了我的夢,想起她老人家在世時總是惹她生氣,實在不校。等家裏做道場時,便將這經文燒給她,也算是盡盡孝心了。”四姑娘還穿著貼身的中衣,柔順黑亮的青絲自然垂下,比之平日裏的嬌憨可愛,添了幾分柔弱溫和。
    青嬈心頭一軟。四姑娘先前因覺得老夫人偏心,和她算不得親近,如今卻常常懷念她,可見是個至純至善之人。
    “老夫人在天之靈,必然也會記著姑娘的好的。”她為她磨著墨,有心將話題變得開心些,便笑問:“昨個兒姑娘和宋姑娘出去賞燈,玩得可還適意?”
    陳閱微執筆的手頓了一下,笑道:“滿城的燈接連亮起,煞是好看。”
    “那姑娘出門的時辰也早呢。”青嬈笑嘻嘻的,想起在長街上遇著英國公的事,正思忖著是否要同四姑娘說起,外頭卻忽然有人慌慌張張地隔著門簾來報:“四姑娘,大夫人請您即刻去正院一趟。”
    青嬈蹙著眉出去,問:“有什麽事?”
    “……奴婢也不曉得,隻知道是京兆府的老爺上門來了!”
    ……
    “您說什麽?”四姑娘一臉不可置信,連退好幾步,差點磕在梨花木的桌角上,“縱然您是大老爺,也不能隨意編排旁人的生死之事!”
    “微微!”大夫人又急又怒,聲音哽咽地喝止她。
    青嬈也是四顧茫然,隻記得下意識地去扶四姑娘的手,卻頭一回被她毫不留情地甩開。
    她立在那裏,一雙圓眸半是怒火半是乞求,模樣又是倔強又是可憐,倒叫本覺得她失禮的京兆尹劉傅軟了心腸。
    還是個孩子呢,又驟然聽了這樣的事,一時難以接受也是尋常。
    長歎息一聲,到底和緩又清晰將事情重複了一遍:“……昨日夜裏,有人在金水河畔落水。衙役們搜了一晚上沒瞧見屍體,隻在水裏發現了被勾爛的衣裳和係在上頭的玉佩。經走訪,確定了落水之人的身份……是四姑娘的未婚夫,黃承望公子。”
    黃承望中了進士,如今在庶吉士館裏學習,等散館時便會定下差事,近一年來,在陳家和黃家的特意經營下,也有了不小的名聲。故而手底下人來報,他一下子就想起了黃家和陳家的這樁親事,因陳家大老爺和他從前有些交情,他才特意親自上了門來。
    “近日雨水多,潮水凶猛,聽黃家人說,黃公子不通水性,又在水中留下了許多貼身的破碎衣物……”劉傅看一眼上首臉色越來越白的大夫人和幾乎搖搖欲墜的四姑娘,有些不忍,“……以本官多年的辦案經驗來看,隻怕黃公子是凶多吉少了。”
    “姑娘!”
    卻見四姑娘眼睛一翻,似是一口氣堵在了胸口,竟是當場昏了過去。
    好在青嬈眼疾手快地抱住了她,這才沒讓她摔到地上。
    上首的陳大夫人嚇了一大跳,哭著跑過來抱住幼女:“我的心肝兒啊,我的肉啊,你可別嚇娘啊……”
    屋子裏頓時亂成了一鍋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