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第 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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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大夫來看過後,陳大夫人才大鬆一口氣。還好,幼女隻是受了驚嚇,沒有動了元氣。
又喚人來打了水洗臉,這才有心思應付外頭院子裏尷尬地坐著的劉傅。
“今日之事,多謝劉大人告知。若非如此,這活不見人死不見屍的,也不知何時才能有個準信兒。”大夫人拿帕子擦著眼角,真誠地感激著。
劉傅待得十分尷尬,好容易等到了主人家出來,應付了一句便忙起身告辭——若不是因為和陳家的交情,陳大老爺如今不在家中,他是萬萬不會和陳家母女說這樣的事的。
“劉大人且等等。”大夫人命人拿來一匣子上等的明前龍井遞過去,低聲問:“不知他這回的事,是意外,還是有人蓄意為之?”
陳家出過宰輔,陳大老爺如今又身居要職,這些年來樹下的政敵不少。好端端的出了這樣的禍事,她免不了疑心是有人故意從中作梗,壞她女兒的親事,連累陳家的名聲。
劉大人連忙推拒,他家中也是豪奢出身,專門上門來報,並非是為了什麽車馬費,“這卻是不知。昨兒是三月三,京城裏的百姓實在太多,京兆府的衙役都在忙著看朱雀街上的事情,金水河畔隻留了幾個人值守。可不巧,黃公子落水的地方是個頗暗的地方,那處並無衙役……且那處的河岸邊,兩塊大石頭上都有不少濕滑的青苔……”
話說到這兒,陳大夫人便知劉傅是偏向於黃承望的事是失足落水了。隻是他為人謹慎,不肯在無實證的時候說出確鑿的話來。
她眼中的戾氣散去,轉為淒楚和不甘來:她的微微,怎生這樣命苦?黃家的親事本就算是她低嫁了,為的便是要她能在婆家抬著頭做人,沒人敢欺辱她,平平安安舒心暢意地過一輩子。
可就是這樣的親事,老天爺竟還不長眼,生生地叫毀了去。如今婚期將近,黃家的小子卻喪了命,這豈不是要讓她的心肝守望門寡?
不行!她決不能讓這等事發生!
沈氏暗暗咬了咬牙,眸中凶光一現,下定了決心。
*
一天一夜杳無音訊,黃家人很快也接受了京兆尹的判斷:黃承望,多半是在金水河中喪生了。
黃二夫人眼睛腫得像桃子,渾渾噩噩地看著她的嫂子和弟媳幫她主理長子的喪事。
正是這時,陳家這頭著人來請她過府。她流著淚,隻以為陳家也終於聽說了消息,亦不願看著滿園白茫茫的一片,便帶著弟媳去了陳家。
黃家往上數三代不過是個耕讀之家,靠著田裏的出產養出了第一個秀才。而後一代,又出了個舉人,免了賦稅,又靠著家裏的積銀捐了個九品芝麻官,到黃承望父親這一輩,讀書最好的就是他,三十歲時踩著線中了進士,靠才學謀了個中縣的縣令。一代代在縣城裏經營下來,黃家也就成了當地有名的地主。
黃家的老祖宗由此很推崇家裏的子弟讀書,砸了不少銀子為他們延請名師。三個房頭裏,如今就數黃承望和小他四歲的弟弟讀書出息。
黃三夫人是個很精明的人。她看著二房出息,便一直前前後後地幫她嫂子料理家事,為的就是能沾上五郎黃承望的光——黃承望的爹當上了縣令,可還沒來得及做出什麽大的成績,便病死在了任上。黃家距離成為真正的官宦之家,總是差了一口氣。
原以為五郎年紀輕輕就中了進士,還當上了庶吉士,將來定然前途無限,誰知又如同他老爹一樣,白白地叫白發人送黑發人。
可黃三夫人不是個容易氣餒的。
這麽多年的巴結功夫都做了,總不能全當媚眼拋給了瞎子看吧!沒有了五郎,這不是還有他看著差不多出息的弟弟七郎嗎!
陳家可是富貴潑天的人家,聽說還有女兒嫁給了皇帝老爺的侄孫,他們黃家這樣的地主,在他們眼裏還隻是寒門呢!
好容易叫人家看中了,要將女兒許配給他家的小子,誰承想五郎這樣苦命,還沒成親就撒手人寰了……哪怕是嫁過來後出的慘事,那姻親關係和人總也得留在他們家……
黃三夫人就低聲勸她嫂嫂:“二嫂,那陳家四姑娘,平日裏什麽為人?”
黃二夫人一聽,眼淚就滾滾落下:“那是個頂乖順可愛的孩子,和我家五郎立在一塊兒,簡直是菩薩坐下的金童玉女一般的人物……她平日裏那樣歡喜我家五郎,如今聽了這消息,隻怕要傷心得起不來身了。”
這也是黃二夫人願意去陳家的原因。照她想,若這世上還能找到與她感同身受的,除了她家小七,也就這個滿眼都是她兒子的姑娘了吧!
黃三夫人暗自撇了撇嘴,隻覺得她天真:那樣的人家,便是那小姑娘當真一腔癡心又如何?她瞧著今日這帖子就來者不善,指不定,就是要她們退婚的!若是不退婚,陳家姑娘就隻能守望門寡,她們豈能舍得金尊玉貴的女兒受這樣的苦?
“嫂嫂,我看你這樣喜歡那丫頭,心裏倒有一個念頭,不知當不當講。”
“你我妯娌多年,親姐妹一樣,有什麽不能講的?”
“五郎沒了,我也傷心得很。隻是總得為活著的人多想想……從前我們想著有陳家這門親事,不光五郎日後仕途無虞,七郎那頭,也隻有順順遂遂的。可如今……”黃三夫人歎了口氣,試探地道:“若真要人家姑娘守望門寡,隻怕兩家反而結仇。可若是白白錯過這樣的好親事,又實在遺憾……嫂嫂,照我說,那七郎,也不過就比陳家姑娘小上三四歲……”
黃二夫人聽得心口直跳,一時都顧不得傷心了,震驚地看著妯娌:“這、這怎麽行……”
原是五郎的媳婦,怎麽好又許給七郎?更何況,那四姑娘已經到了要出嫁的年紀了,怎麽好等上那麽些年?
“正是因她到了要出嫁的年紀,五郎卻偏偏出了這檔子事,她的婚事這才會難辦。別說是民間傳聞了,說句不好聽的,連我們自個兒心裏都不舒坦,想著是不是被她克了……”
黃二夫人不信這個,卻被妯娌話裏的意思說得有些心動了。是啊,她還有七郎,總不能叫他將來孤立無援……
黃家的兩位夫人算計著這些,正院裏等得著急上火的陳大夫人也在和心腹媽媽說著這事。
“您說,黃家的會不會有此提議?”王媽媽試探地開口。
陳大夫人柳眉一豎,正要訓斥,卻又壓了下去。她想了想,照他們寒門祚戶的眼界,倒真有可能開得了這個口。
“不行!”她卻堅決反對,“男人本就喜歡年輕的顏色,再大上三四歲,更是少了幾分憐惜。便是嫁過去,也沒什麽好日子過。更何況,黃家五郎再怎麽說也有進士功名,還是二甲前列的進士,他那弟弟如今隻是個童生,也配娶我陳家的女兒?”
王媽媽就點了點頭:“夫人心裏主意正就好,老奴也是怕黃家的趁機耍弄心眼,叫四姑娘吃了虧去。說白了,這滿京城的好兒郎,四姑娘都嫁得,又不是非他們家不可。”
放在往日,王媽媽拍的馬屁會叫沈氏渾身舒暢,可今日,她一時想起幼女為了這個男人要死要活的模樣,一時想著京城適齡的好兒郎早被訂了去,再有這退親的事多少會影響她的名聲,就頭痛不已。
但再怎麽樣,黃家這門親事必須要退掉,否則,隻會後患無窮。
於是,等黃家人被帶到了正院,還沒寒暄幾句,陳大夫人就單刀直入道:“親家平日裏一直很喜歡我家四娘,想來也不舍得叫她年紀輕輕守了望門寡,不如兩家便在辦喪事前退了親,也好叫她日後好再說一門親事。”
黃二夫人愣了愣,瞬間氣得發抖。
她喜歡四姑娘是一回事,可陳家人這樣毫不客氣地要求退親又是一回事。照大晉律法和民俗,即便她是陳家的女兒,為他們守望門寡也是理所當然。
陳家人憑什麽這麽理直氣壯,在她兒子屍骨未寒之際這樣踩她們的臉麵?
“親家母這話說得不中聽,不光是我喜歡四姑娘,我家五郎更是歡喜四姑娘。兩個小兒女郎才女貌,想來,四姑娘也很願意嫁給我家五郎。”她甚至不大理會妯娌的眼色,冷冰冰地看著沈氏。
沈氏卻不惱不怒,隻捏了帕子笑:“原先我也覺得,這兩個小兒女最是登對。可出了這檔子事,我卻不敢肯定了。你家五郎,可是死在金水河裏頭的。”
她看了一眼還沒聽懂的黃家人,慢條斯理地剝了個杏仁,又拿帕子仔細地擦了擦手,漫不經心道:“金水河裏頭,可都是娼妓。也不知你家五郎,是失足落水,還是在哪條紅舟上落了水?說不定呀,是同人爭風吃醋搶妓子,被人丟進水裏的,也未可知。”
沈氏笑盈盈地望著臉色逐漸變得鐵青的黃二夫人,聲音平靜:“這些事情,我都還沒搞清楚,或許,也該再請京兆府尹劉大人上門一趟來問問。哦,你們還不知道吧,令郎落水的消息我昨日一早就知道了,正是劉大人親自上門告知的。我們兩家,還是有些交情在的。”
“你是什麽意思?”黃二夫人聲音變得尖銳,不可置信地看著她。
沈氏隻是目露憐憫,溫溫柔柔地道:“我不過是擔心你家七郎罷了,沒了哥哥照拂,若是再因哥哥狎妓之事,壞了聲名,將來想要踏入仕途,隻怕難了。”
一旁鴉雀無聲的黃三夫人臉色也漸漸泛白。
她隻顧著算計陳家的好處,卻忘了,這陳家,是在京城屹立不倒數百年的世家。
所謂世家,不僅有著世代簪纓的富貴,更為人矚目的,是它麵對平民時刻可能伸出的利爪。
黃家在這樣懸殊的實力對比下,失去了最有出息的子弟的同時,也失去了和它坐在同一張席上磋商利益的資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