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冰與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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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慶倒計時三十天的橫幅,像一道道刺眼的符咒,掛滿了清瀾大學那些沉默的古樹。空氣裏混雜著新刷油漆的刺鼻味、翻新銅管樂器的金屬冷光,還有……一絲被刻意掩蓋的、風雨欲來的鐵鏽腥氣。我坐在商學院頂樓冰冷的水泥天台邊沿,寒風像刀子一樣刮著小腿。手裏那份薄薄的《校慶獻禮項目階段成果確認清單》,紙張邊緣幾乎被我捏爛。
目光死死釘在簽名欄。
林書研。
他的名字簽得剛硬、鋒利,像用刀尖在冰麵上刻出來的,帶著一種拒人千裏的寒氣。旁邊是我的名字——沈采薇。一紙冰冷的公文,像一道無形的界碑,硬生生將我們這對被林天豪死死按在砧板上的困獸,從投影室裏那場幾乎熔斷靈魂的生死相擁,重新拽回這公式化、冰冷刺骨的公眾視野。
視線滑到第二頁——
【聽瀾塔】項目最終實體模型局部核心受力承重結構) 完整度:100
【聲學共振引導結構實體填充】 完成度:100
【整體結構安全性最終靜力荷載測試實驗】……待定於校慶前一周公開進行。
“公開進行”。
四個字像尖銳的冰針,紮進我的瞳孔。
林天豪在校董辦公室裏拍板時,鏡片後的寒光精準地落在我身上,像毒蛇鎖定獵物。
“這是展示清瀾學術與人文關懷的重要窗口。”他笑容溫和,帶著不容置疑的權威,“采薇啊,你這份特別節目,可要把這份‘匠心’和‘安全’的核心精神……全方位地傳遞出去。”
全方位?
我幾乎能聽到自己指關節捏緊時發出的輕微“咯咯”聲。
匠心?安全?
那是林天豪精心搭建的屠宰場!舞台中央,是即將被公開進行極限壓力測試的“聽瀾塔”核心承重結構!他要把那枚失而複得的深藍硬幣、投影室裏絕望的擁抱、所有被逼到懸崖邊的情感暗湧,連同那尊象征“回響”的脆弱模型,一起放在千噸液壓機的鐵拳之下,放在全校師生和閃光燈鏡頭前,碾碎!展示!以此警告每一個妄圖掙脫他掌控的囚徒!
寒風呼嘯,灌進領口,冷得刺骨。我抬起頭,視線穿過空曠的天台,投向另一端那個熟悉又冰冷的角落——林書研工作室的窗戶。厚重的窗簾緊閉,像一塊裹屍布,隔絕了所有光線。裏麵的人,如同一尊被封印在圖紙和數據裏的、沉默的石像。
“叩…叩…”
左肩靠近鎖骨下方那塊皮膚,在凜冽的風裏,仿佛還殘留著兩周前那次投影室風暴後,他沉重按下的、帶著驚悸與回應的觸感。兩次。
那是痛!是安全!是確認!是我們在絞刑架下唯一能傳遞的暗號!
“薇薇姐!”一個刻意壓低卻難掩興奮的聲音打斷我的死寂。
是周尋。他裹著厚厚的圍巾,鼻尖凍得通紅,懷裏抱著個大紙箱,像做賊一樣左右張望後竄上來,神秘兮兮地把紙箱塞給我:“你要的寶貝,搞定了!托了好多層關係才從老技術員庫房裏‘借’出來……千萬保密!”
紙箱打開——一台老式的、帶有物理光學鏡組的手持式紅外熱成像檢測儀!
塑料外殼磨損發黃,但核心鏡片擦得一塵不染,在暗淡天光下幽幽反射著冷光。沒有無線傳輸模塊。沒有雲端存儲。沒有任何可能被遠程截獲數據的漏洞。它像一個倔強的化石,一個純粹的物理感官延伸。
我的心跳驟然加速。
這是我的“眼睛”。在公開測試那天,用來穿透冰冷的鋼鐵結構、觀察內部應力變化和溫度異常的眼睛!林天豪可以偽裝外部液壓數據,可以製造完美的現場“意外”,但他無法完美控製鋼鐵內部那無聲的、細微的、物理法則之下的熱力分布!那隱藏在承重鋼梁深處、隻有熱成像才能暴露的應力集中點——就是林天豪陰謀的死穴!
“校慶主舞台文藝匯演名單……”周尋的聲音低下去,帶著不易察覺的焦慮,“林書研的名字……也在節目單裏。”
我捏著熱成像儀冰冷外殼的手指驟然一緊! 鏡頭下意識掃過遠處緊閉的窗簾:“什麽節目?”
“據說……是音樂係特邀的……鋼琴獨奏。節目名稱……”周尋的聲音像吞了冰渣,“…就叫……《無聲的告別》。”
無聲的告別!
五個字像淬毒的冰針,狠狠紮進我的心髒!
林天豪!他在預告!他要把這場“告別”放在眾目睽睽、煙花璀璨的校慶之夜!用這冠冕堂皇的文藝表演,作為那場致命“安全測試”後的悲情終章!
寒氣從腳底直衝頭頂!我猛地站起身!
天台的風卷起草屑,掠過臉頰。我死死盯著那扇緊閉的窗,胸口燃燒起被毒火淬煉過的、比冬夜寒風更凜冽的孤勇。
“叩…叩…”
那塊被“標記”過的左肩皮膚,在冰冷的風中隱隱發燙。
告別?
林天豪,你以為你能控製這場劇本的結局?
你以為把琴鍵當作刑場,就能扼殺深淵邊緣那兩簇掙紮的火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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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眼神淩厲如刀鋒,割開沉沉的空氣。我抓起那台老舊卻珍貴的熱成像儀,轉身大步走向通往樓下的鐵門。
“幫我盯死文藝匯演後台的布景搭建!特別是……那架鋼琴的每一個螺絲孔!”我的聲音斬釘截鐵,穿透寒風,“還有……煙花燃放的操控團隊!給我一份詳細名單!”
校慶前一周。
清瀾大學體育館被改建成臨時的工程結構測試中心。
巨大的“聽瀾塔”核心承重結構模型三分之一比例)矗立在場地中央。冰冷粗壯的鋼材縱橫交錯,沉默地承受著四周無數監控鏡頭和閃光燈的審視。林天豪站在觀摩席首排,金絲眼鏡後是掌控一切的笑意。校董、讚助商、各路媒體齊聚一堂。空氣裏充斥著液壓油的氣味、昂貴的香水味,還有冰冷的算計。
林書研穿著簡單的灰色工裝連體褲,站在場地邊緣安全線外,帽簷壓得極低,如同一個真正沉默的工程師。他麵前的操作台屏幕滾動著實時應力數據,表情是一貫的、似乎要凍結一切的冰冷。隻有在林天豪的目光掃過的瞬間,才會捕捉到他微不可查的手指輕顫。
測試流程按部就班。
液壓機開始發出沉悶的低吼,巨大的力量一寸寸地擠壓在核心承重梁上!觀測屏上的各項數據穩定地攀升,逼近著安全閾值!林天豪臉上的笑意加深,仿佛在欣賞一出完美的戲劇。
現場一片屏息凝神。隻有我知道,林天豪的人控製著數據流向!
我坐在媒體區前排,手裏是一台用於記錄的普通長焦相機。鏡頭沒有對準受力的鋼材,而是極其隱蔽地貼著相機外殼底部,那台被偽裝過的老式熱成像儀的物理鏡片,正無聲地透過長焦鏡頭的外殼空隙,死死鎖定在那最關鍵的承重連接節點區域!
小小的黑白熱成像屏幕無法被現場監控拍到)被相機機身遮擋,隻有我能看到!
當現場大屏幕顯示壓力達到設計臨界值90的“安全峰值”時——
那塊小小的屏幕上!
一條原本均勻分布的、代表中低溫的灰白軌跡中心——
猛地炸開一團極其細小的、如同死亡之花般亮起、並迅速向外呈撕裂狀擴散的—— 高溫紅點!
像一滴猩紅的血落在雪地上!
像深淵巨獸睜開的獨眼!
清晰!致命!應力極度集中!遠超鋼鐵承受極限!隨時會爆裂!
而現場公開的大屏數據,還在穩定攀升!完美得像一曲天鵝挽歌!
一股冰冷的殺意直衝頭頂!血液瞬間凍結!
我知道!
就是現在!就在下一秒!當偽裝的虛假數據“證明”模型安全通過測試時,這個被刻意設計出的內部應力集中點會瞬間撕裂!鋼材崩斷飛濺的碎片,足以在“意外事故”的完美掩護下,成為切割林書研生命的鍘刀!然後……將是“悲情鋼琴家”的無聲“告別”!
“叮咚——!”
一個突如其來的、極其清脆的硬幣落地的聲音!
像一顆投入死水潭的石子!
穿透了液壓機的悶吼、現場的低聲議論和偽善的解說!
聲音來源——正是林書研所站立的安全線外的地麵!周尋的精準投擲!)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被吸引過去!
林書研下意識地、僵硬地低頭。
就在他視線低垂、身體重心發生極其微小移動的萬分之一秒——
我動了!
就在那枚“深藍硬幣”吸引走全場注意力的刹那!我裝著熱成像儀的相機鏡頭假裝對焦不穩失控般猛地甩開!手肘“不經意”地重重撞在旁邊技術員正端著的、連向現場大屏信號源的備用傳輸器上!
哐當!滋啦——!
傳輸器被撞落!
信號線被拉扯斷裂!
刺耳的電流噪音瞬間撕裂了整個體育館的聲場!
巨大的現場主屏幕——那正在宣告“安全”假象的神壇——畫麵瞬間扭曲、跳動!
下一秒!
那台老式熱成像儀剛剛捕捉到的、象征著死亡降臨的—— 那團刺眼的高溫應力紅點撕裂畫麵!瞬間被破損的備用線路臨時頂替信號而混亂接入、毫無預警地——
赤裸裸地投放在了全場矚目的主屏幕中央!
血紅!撕裂!爆炸的形態! 在那冰冷的鋼鐵結構線圖上,如同地獄熔爐的烙印!
死寂!
絕對的死寂!
液壓機似乎也瞬間停止了吼叫!
緊接著——
轟!
現場一片嘩然!尖叫!驚呼!恐慌!
“高溫點!” “應力超過極限了!” “要出事故了!”
觀測席的技術員看著瞬間丟失的正常數據和主屏幕上那地獄般的紅光,臉色煞白!真正的工程師們驚恐地看向林天豪!
林天豪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眼鏡後麵的寒光第一次出現了一絲裂縫!他猛地看向林書研——不!他不是在看林書研!那殺人般的目光瞬間穿透混亂人群,如同燃燒的毒箭,直直射向始作俑者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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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沈采薇!
我正裝作手忙腳亂地扶起那個技術員,臉上帶著職業化的震驚和歉意,但眼底深處,是冰海翻湧的深淵,帶著一種玉石俱焚的冷靜,迎上了那兩道企圖將我焚成灰燼的毒焰!
四道目光在空中猛烈撞擊!如同淬火的刀鋒相交!濺出的火星幾乎要將空氣點燃!
偽裝被撕開!
“意外”被扼殺在即將啟動的血盆大口前!
現場陷入一片真正混亂的“安全危機”!安保人員衝上台緊急叫停測試!技術員手忙腳亂地切斷液壓源!
林天豪精心構築的第一步必殺棋局——
被一枚硬幣、一次意外碰撞和一道無法被篡改的物理圖像——
徹底摧毀!
我在混亂中悄然隱沒進後退的人群。
“叩…叩…” 左肩下方那早已銘記於骨的印記在警報聲和人群呼喊中清晰地跳動。
我的視線穿過晃動的人影縫隙,最後捕捉到——
場地邊緣,林書研依舊僵硬地站在那裏,帽簷遮住了他的表情。但在測試被緊急叫停、危險解除的喧囂裏,他那緊握在操作台邊緣、因為太過用力而指關節徹底發白、甚至微微顫抖的手——在旁人無法覺察的瞬間,極其艱難卻又無可控製地——
向上——
極其輕微地——
抬了抬靠近左肩鎖骨下方的位置。
一次!
幾乎是肉眼無法捕捉的角度!一次細微得如同神經本能抽搐的動作!卻像一顆滾燙的子彈,瞬間貫穿了我混亂急促的呼吸!
他接收到了!
在那場生死毫秒的驚魂逆轉中!
他用身體無聲的信號告訴我——
他知道!他看見了屏幕上的地獄!也看見了硬幣的墜落!更看見了那個以職業攝像師身份衝撞信號源的、混亂現場裏最冷靜的“意外製造者”!
那微不可查的、左肩鎖骨下的抬動——
是回應!
是確認!
更是……一種近乎力竭的……
風灌進體育館大門,冰冷刺骨。
我轉身,跟著洶湧後退的人群擠出體育館。
初冬正午的陽光慘白無力,落在我被冷汗浸濕的鬢角。
身後,是警報的尾音和真正的技術混亂的咆哮。
身前,是校慶前最後七天倒計時的冰冷秒針在滴答作響,以及那籠罩在璀璨煙火預備綻放的天空下,更加致命、更加華麗的……血色終章!
我的背影在慘淡的日光下快速穿行。體育館內的喧囂如同逐漸遠去的潮水。手裏的相機沉甸甸的,裏麵藏著撕裂陰謀的致命圖像。而左肩下方那處皮膚,如同烙印般灼燙——那裏剛剛接收到來自深淵邊緣、九死一生後的第一個真正屬於他自己的信號。 一枚深藍硬幣的墜落,一次信號源的碰撞,一次在千噸鐵拳前悍然掀翻棋盤的搏命!絞索已被短暫掙鬆,但暗夜的王座之上,毒蛇的凝視已凝聚成冰。校慶煙花燃放時間表在我背包裏安靜地燃燒,倒計時——七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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