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穿過鳳梧閣，帶著涼意，卻吹不散空氣中那濃得化不開的悲傷與凝重。
    呂修緣半跪在鳳靈兒麵前，將他與鳳清音之間那場始於試探、終於意外、糾纏著無奈、痛苦與隱秘情愫的過往，盡數坦白。他低著頭，不敢看鳳靈兒的眼睛，等待著最終的審判，仿佛一個等待行刑的死囚。
    鳳靈兒沒有立刻說話。
    她隻是靜靜地坐著，淚水無聲地流淌，浸濕了衣襟。月光照在她蒼白的小臉上，那雙原本清澈靈動的眼眸，此刻空洞得讓人心疼。
    她的腦海中，如同走馬燈般閃過無數的畫麵。
    有母親鳳清音從小對她無微不至的寵愛與嗬護。她是母親以鳳凰本源、火焰精華精氣化生而來，並非傳統意義上的胎生，但母親給予她的愛，卻比世間任何母愛都毫不遜色。她會耐心教導她修行，會在她調皮時無奈又寵溺地搖頭，會在她受傷時心疼地為她療傷，會因為她與修緣定情而既欣慰又擔憂……
    有呂修緣初識時，那灑脫不羈、佛心通透的模樣。他會陪她看星星，會笨拙地給她講佛經故事雖然她大多聽不懂），會在她遇到危險時毫不猶豫地擋在她身前，會因為她一個笑容而眉眼溫柔……
    還有那個叫不韋的孩子，粉雕玉琢，眉眼間依稀有著修緣的影子。她一直隻當是緣分，甚是喜愛，時常抱著他玩耍，卻從未想過，那竟是母親與修緣的血脈……
    這些曾經無比美好、溫馨的畫麵，此刻卻像是一把把淬了毒的匕首，反複淩遲著她的心。
    痛苦嗎？
    是的，痛徹心扉。
    被最親的人隱瞞、甚至可稱之為“背叛”的感覺，幾乎要將她撕裂。
    怨恨嗎？
    她該怨恨誰？
    怨恨母親嗎？母親所做的一切，最初的出發點，都是為了她啊！是為了確認她所托非人，是為了她的幸福！那場意外，非母親所願。而事後，母親獨自承受了懷孕、生產的痛苦，生下了不韋，卻為了不傷害她，連相認都不能，隻能以“姨母”的身份遠遠看著自己的孩子……這其中的煎熬與苦楚，鳳靈兒隻是想想，便覺得心髒抽搐般地疼。
    怨恨修緣嗎？他確實隱瞞了真相，甚至對母親存有不該有的情愫。可那場意外，他亦是受害者之一。他同樣被倫理、佛法、以及對她的責任所束縛，痛苦壓抑了這麽多年。他今日的坦白，何嚐不是一種解脫與懺悔？
    怨恨二哥鄭陽嗎？是二哥那壇龍皇聖血酒引發了這一切。可二哥煉製那酒的本意，是為了助兄弟們提升修為，他也不知道會產生如此詭異的副作用。要怪，隻能怪造化弄人。
    想來想去，這所有人裏，最痛苦、最無奈、承受了最多的……竟然是她的母親，鳳清音！
    母親是鳳凰族長，地位尊崇，修為高深，本該逍遙自在，俯瞰眾生。卻因為她這個女兒，陷入了如此不堪、如此痛苦的境地。
    為了她，母親不惜放下身段，假扮女兒去試探未來女婿。
    為了她，母親在意外發生後，選擇了默默承受，獨自孕育生命。
    為了她，母親忍痛將親生骨肉托付他人，連一聲“母親”都不能聽孩子呼喚。
    為了她，母親還要日日麵對造成這一切的呂修緣，那份複雜難言的情感與倫常的枷鎖，該是何等的折磨！
    而自己呢？自己一直被蒙在鼓裏，享受著母親的庇護，享受著修緣的寵愛，甚至……還在無意中，成為了橫亙在母親與修緣、與不韋之間最大的障礙！
    想到這裏，鳳靈兒心中的怨恨與委屈，竟奇異地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深沉的、對母親無邊無際的心疼與憐惜。
    母親……她太苦了。
    這一切，或許真的就如修緣所說，是一場……劫。
    是她鳳靈兒的劫，是呂修緣的劫，更是母親鳳清音的劫。
    既然是劫，逃避、怨恨都無用，唯有麵對，方能尋求解脫。
    鳳靈兒緩緩抬起頭，看向依舊跪在地上，渾身籠罩在悔恨與絕望中的呂修緣。
    她的目光不再空洞，而是充滿了一種曆經劇痛後的清明與一種難以言喻的悲傷。
    “修緣，”她開口，聲音依舊沙啞，卻平靜了許多，“你起來吧。”
    呂修緣猛地抬頭，難以置信地看著她。
    鳳靈兒沒有扶他，隻是靜靜地看著他，繼續說道：“我都明白了……這一切，怪不得你，也怪不得母親，更怪不得二哥……或許，這就是我們的劫數。”
    她站起身，走到呂修緣麵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眼神複雜：“你對母親……有情。這份情，源於那三個月的相處，源於那場意外，也源於……你們共同擁有了不韋這個孩子。我……無法苛責。”
    呂修緣渾身一震，張了張嘴，卻不知該說什麽。
    “但是，修緣，”鳳靈兒的語氣變得堅定，“我是你的妻子，這是事實。母親是我的母親，這也是永遠無法改變的事實。不韋……是你們的孩子，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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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將這些關係清晰地擺了出來，每一個字，都帶著沉甸甸的分量。
    “我們之間……需要時間。”鳳靈兒的聲音帶著一絲疲憊，“我需要時間……來消化這一切，來重新看待我們的關係，來看待……你和母親的關係。”
    她沒有說原諒，也沒有說決裂，隻是給出了一個模糊卻現實的答案——需要時間。
    呂修緣心中五味雜陳，既有劫後餘生般的慶幸，又有對未來無盡的迷茫與愧疚。他重重地磕了一個頭，聲音哽咽：“靈兒……對不起……謝謝……”
    鳳靈兒沒有再看他，她轉過身，望向鳳清音院落的方向，眼中充滿了決絕與心疼。
    “現在，”她輕聲說道，仿佛在對自己說，又仿佛在宣告，“我要去找母親。”
    她不能再讓母親一個人承受這一切了。
    這些年，母親獨自背負得太多了。
    她要告訴母親，她知道了，她不會怪她，她……心疼她。
    至於她和修緣的未來，她和母親、修緣三人之間這複雜難解的關係，都等以後再說吧。
    此刻，她隻想飛到母親身邊，抱住那個看似強大、實則內心早已千瘡百孔的女子，告訴她：“母親，靈兒在。”
    鳳靈兒沒有再猶豫，身形化作一道流光，朝著鳳清音的院落，疾馳而去。
    呂修緣看著她離去的背影，久久無法回神。他知道，有些東西，從今夜起，已經徹底改變了。而他與鳳靈兒，與鳳清音，乃至與那個他剛剛得知是自己骨肉的孩子鳳不韋之間，那糾纏的命運，才剛剛拉開序幕。
    劫已度，情未了，路……還在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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